正文  第四回 第二節

章節字數:4883  更新時間:13-12-05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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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四日上午,萬裏無雲,驕陽似火,酷熱難耐。

    林鍾英家裏,他十二歲的小女兒林詠蓮,在閨房裏看了一上午的《女兒經》,感到十分乏味,於是就離開了自己的房間,來到前院找奶奶玩。

    她找到奶奶後,就吵著要林溫氏給她講二十四孝的故事。

    林溫氏雖然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但耳不聾眼不花,知書達理,慈祥善良。老人正在庭院裏給那些茉莉花、梔子花澆水,一見孫女又要她講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就笑道:“這丫頭,這些故事你都聽了多少遍了,還要聽?”

    小詠蓮忽閃著一對天真美麗的大眼,說:“書上說,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春生秋謝,夏長冬眠是草木習性,奶奶,我不相信那孝子孟崇一哭,真能在冬天把竹林裏的筍子給哭得生長出來?”

    老奶奶正色道:“慈孝之心,感天動地,那竇娥蒙冤,六月裏就漫天飛雪!可見萬物有靈,草木有心呀。”

    祖孫倆正在說話,忽聽大門外邊人吼馬嘶,似是十分混亂。正在驚異,大門轟然一下被一隊官兵撞開。

    朱宇泰同千總蔡廷彪、把總黃升,帶領數百名兵役,如狼似虎闖進來,把小詠蓮嚇得直往奶奶的懷裏鑽。

    林溫氏情知昨日丈夫與兒子拒不行賄,一定會遭到報複,但也沒料到這報複來得如此之快,心裏暗自為林鍾英父子們及時出走慶幸。因此老人家定下心,向朱宇泰等人問道:“各位大人,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朱宇泰一看她的裝束年紀,已知她是林鍾英母親,就冷然問道:“你兒子林鍾英呢?”

    林溫氏答道:“他去溫州走親戚了,請問大人找我家鍾英有何事?”

    朱宇泰略一愣,沒料到林鍾英不在家,他也不願與老太太多囉嗦,就把手一揮:“搜!”自己便走進廳堂。

    那些兵差都是打家劫舍的能手,平日隻是在一般平頭百姓家裏搜刮,沒多大油水。今天一看林家的擺件陳設,大多是精細值錢的東西,早已眼紅手癢,一聽長官叫搜,哄然四下裏橫衝直撞,亂抄起來。

    林溫氏偌大年紀,雖然見多識廣,但也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事,當下心裏十分生氣,便追進去質問朱宇泰:“這位大人,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家一向安分守己,究竟是為了何事要查抄老身之家?”

    朱宇泰在廳堂上坐下,惡狠狠說道:“你家窩藏朝廷要犯莊以蒞,還敢說安分守己?”

    林溫氏說:“大人,除了昨天地保李玉生與公差範建百來過,我家中從沒到過外人,窩藏朝廷要犯一說從何而起?我家麵臨大道,左鄰右舍皆可作證。”

    朱宇泰冷笑:“你家高門大院,藏個人還不容易?外人怎能知曉?”

    林溫氏又說:“家中住的也有下人,大人竟可詢問盤查,怎能不問青紅皂白就搜抄民宅?”

    林溫氏這幾句話,把朱宇泰問的啞口無言,隻得恨聲說道:“待把要犯查出再與你算賬。”

    原來朱宇泰偏聽偏信李玉生與範建百的誣陷之言,以為莊以蒞真在林家躲藏,今見林家老太太說話從容不迫的樣子,心裏不覺感到沒底。接著是那些兵差一個個稟報,都說沒有查到犯人。

    朱宇泰心下不安,悄悄走到廳外,喚來李、範二人,小聲威嚴地問:“你們倆是誰在他家看見莊以蒞的?”

    李玉生見問,忙說:“是範建百看見的。”

    範建百一聽,知道這事幹係非小,忙糾正李玉生的話:“不不,我當時跟你說是有人看見的,不是我看見的。”

    “誰看見的?”朱宇泰厲聲喝問。

    本來就是捏造的,現在到哪去找這個人?範建百不敢再亂說,隻得推諉:“我是在渡口碼頭,聽來過河渡船的人說的,我也不認識那個人。”

    朱宇泰暗暗叫苦,狠狠對範建百說:“要是找不到莊以蒞,我扒掉你一層皮!”隻嚇得範建百渾身亂抖。

    任憑那些官兵翻箱倒櫃,掘地三尺,結果當然是找不到要找的人。

    雖然找不到要找的人,但好東西可找到不少。林家乃老門老戶,世代書香,古玩字畫,文房四寶及值錢的陳設擺件自是不少。那些丘八與衙差見到這些好東西怎能不眼紅?況且平日白拿白吃別人家的東西已成習慣,於是連偷帶搶,煞是興奮。

    林溫氏見此情景,又氣又急又心疼。許多珍藏都是丈夫與兒子花大價錢購買的,有的還是祖上幾代先人傳下來的精品,其中有一方前朝南京名妓柳如是使用過的硯台,質地為金星水坑石歙硯,七寸見方。硯麵右邊利用石頭的自然斑駁,刻有一棵老柳樹,左下雕著一葉扁舟。刀法簡潔老辣,寥寥幾刀,煞是傳神。硯底部有一句行草銘文,文曰:“如是不如是不如如是如是文受之題”字樣,猶為珍貴。如今這些東西都被這些官兵,在青天白日之下公然哄搶而去,她焉能坐視不顧。於是,老人再也忍不住氣憤,她含怒責問朱宇泰說:

    “大人?我林家世代無犯法之男、再嫁之女,讀聖賢之書,守朝廷之法。為何平白無故到我家中公然搶奪家財?”

    朱宇泰見問,當下強詞奪理地說:“你家窩藏朝廷罪犯莊以蒞,有人親眼所見!按律家產就得充公!”

    林溫氏質問道:“人證在哪?你們查抄了半天,這罪犯又在哪?”

    朱宇泰一時語塞,情急之下便命李玉生、範建百出來作證。

    範建百剛才聽朱宇泰說“找不到要犯莊以蒞我扒掉你一層皮”時,就在考慮如何過這一難關。

    他知道朱宇泰如今也騎虎難下,不在此時為他解圍對他討好更待何時?當下他硬著頭皮挺身而出,把早已想好的話說出來:“老太太,我在碼頭親耳聽見有人說莊以蒞就在你家,你是他姨娘,他不奔你奔哪兒?你們是知道了風聲才叫他躲出去的!對不對?我問你,既然犯人莊以蒞不在你家,你丈夫與兒子怕什麼?他們為什麼要躲出去?”

    朱宇泰一聽,覺得十分有理。便把桌子狠一拍,緊緊追問:“對!你說,你兒子與你丈夫為什麼要躲出去?莊以蒞有沒有來過?你們又把他藏到哪裏去了?”

    林溫氏昂然說道:“我家的人難道出門走親戚也犯法?怎麼能叫‘躲’?莊以蒞沒有來過,外麵左鄰右舍,家中下人短工都能作證。你身在公門,怎能憑空汙人清白?”

    朱宇泰對下作威作福已成習慣,今見一鄉下老太婆竟敢頂撞斥責自己,不由大怒。何況,他是存心來報複的?

    於是,他上去對著林溫氏的臉,左右開弓“啪啪”就是一陣掌嘴。

    林溫氏年過七十,弱不禁風,當即就被打的滿口是血,雙腮高腫。她何曾受過如此的羞辱,於是高聲喊道:“你們身為官兵,居然誣良為盜,搶奪民財,天理國法難容啊!”

    “準備火盆烙鐵!”朱宇泰蛇蠍心腸,居然要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使用烙刑。

    千總蔡廷彪、把總黃升早已不耐煩,一聽要用刑,立刻叫人燒起炭火,找來火鉗放在火中燒起來。他們意欲逼迫老太太承認“窩藏”之罪,以掩飾自己公然搶奪民財之行。

    林溫氏一見這幫人竟要對自己無故施以酷刑,她何曾受過這種屈辱,不由憤然指著朱宇泰罵道:“天啊!你們哪裏是官兵?分明就是強盜!你,你簡直是行同禽獸啊!”

    一句“行同禽獸”,恰巧與李玉生搬弄是非的言辭吻合,這一下又戳到朱宇泰的隱私痛處。他羞怒交加,發瘋似地拿起燒紅的火鉗,一下就烙在老太太的左肩上。隻聽“吱”地一聲,滾燙的火鉗穿過林溫氏薄薄綢衫已粘在肉上,冒出一股青煙與刺鼻的燒焦味。

    林溫氏頓感一陣劇疼,撕心裂肺!尚未喊出聲,她已痛得昏死過去。

    早已嚇成一團的小詠蓮“哇”地驚叫一聲,撲在奶奶身上大哭起來。

    朱宇泰用燒紅的火鉗一連在林溫氏肩上烙了好幾下,但並未解恨,又一把抓住小詠蓮,厲聲問:“說,莊以蒞到你家來過沒有?”

    小詠蓮哭著說:“沒有。”

    喪心病狂的朱宇泰,竟然又對一個十二歲的女孩連連施加烙刑!終於把祖孫兩人都折磨得不省人事,昏死過去。

    他們在林家先是查抄掠奪,接著對這一老一少濫施非刑,然後就地在林家大吃大喝,一直折騰到第二天。

    臨走前,朱宇泰與千總蔡廷彪、把總黃升合計一下,異口同聲咬定有人親見林家窩藏過莊以蒞,但該犯與林家戶主現已在逃。又命眾兵差把林家洗劫一空,別說那些古玩細軟等值錢的財物,就連桌椅板凳,糧食衣物,盡都搶走。百十人運了大半天,滿滿裝了三大船,方揚長而去。

    莊以蒞、莊正甸父子,與許鴻誌在四月十八日星夜離家避禍,先來到瑞安,躲在許鴻誌的徒弟於莊主家裏。

    他們原打算小住幾天,等風聲小點就回去,但幾天後非但風聲沒有平息,事態反而更加嚴重了。不僅平陽縣衙、溫州知府有告示捉拿他們倆,而且官府居然還派出兵馬去靈溪“搜捕平亂”了!他們知道官府既然誣陷他們“造反作亂”,那短時間內是回不去家了。瑞安緊挨著平陽,也非久留之地,為穩妥起見,他們三人隻得離開了瑞安,悄悄來到較遠的青田縣,住在莊以蒞一個學生家裏。

    莊以蒞的這個學生叫劉儀卿,三十多歲,在青田縣城開了個經營文房四寶的商鋪。家裏頗為殷實,本人是個正直豪爽之士。

    劉儀卿熱情地接待了自己的業師,把他們三人安置在城外鄉下老宅後花園裏居住,並讓自己的弟弟親自為他們安排起居飲食。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因而沒讓任何人知道,即便是對妻子,他也守口如瓶,隻說是生意上的朋友。

    幾天後,劉儀卿從城裏回到鄉下老宅,告訴莊以蒞說:“先生,事情不好啊,現在不但平陽縣、溫州府在抓你們,就連閩浙總督都已發了緝拿文告。浙江、福建兩省各州縣到處都發了告示,畫影圖形,懸賞緝捕你們。我想此地離平陽太近,非久留之處。依學生之見,先生還是找個安全長久的安身之地為好。”

    莊以蒞萬萬沒想到徐映台竟然如此大膽,不僅私加田糧,還敢向上謊報自己在靈溪“煽動民變”!一下把自己逼上絕路,自己與許老拳師如今竟然成了的朝廷的要犯!

    莊以蒞連連苦笑,仰天長歎:“想不到我一生飽讀詩書,行端品正,如今竟成了朝廷要犯!被逼得有家難回!我一生耿直疏懶,哪裏還有別的什麼安身之地啊!”

    劉儀卿道:“恩師不必多慮,學生已為先生安排好了去處。”

    “哦?”

    “學生的嶽父呂辛祥,家在桐廬。他對我是言聽計從,甚是倚重。我寫封信給他,管保他能妥善安排先生。我嶽父以經營藥材為生,在桐廬山鄉各處,均有買賣。他家那一帶地廣人稀,盡可安身。萬一風聲太緊,他在京城也有店鋪,你們也可以進京安身,料想這徐映台也不至於追到北京去吧?”

    莊以蒞點點頭,向許鴻誌問道:“也隻有這樣了,許師傅,不知你意下如何?”

    許鴻誌道:“好是好,隻是我們終不能長久躲著,這徐映台私加皇糧,誣良作亂的事難道就罷了不成?”

    莊正甸也憤慨地說:“爹,師父說得對,我們應當繼續上告,討還清白,以正是非。”

    莊以蒞慨然言道:“現在出麵上告無疑是自投羅網,絕對不是時候。但我們可以想辦法,繼續向上麵各個衙門設法投遞訴狀。大門村百姓抗征,隻為反貪官,抗暴政,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民變’,靈溪眾多的父老鄉親都可作證。隻要我們向上麵的官府戳穿徐映台私加征糧的行徑,奪犯毆官,煽動‘民變’之說,就不攻自破。到那時,自然有我們平反伸冤的日子。”

    劉儀卿道:“先生所言極是,就請先生多寫幾張狀子,學生當設法投遞。”

    許鴻誌聞言大為感動,說道:“劉先生冒險相救,慷慨收留我們,我等已感激不盡,焉能再讓你涉此險地?莊先生可多寫幾張狀子,然後你帶正甸到桐廬去避一避,我先到福建走一趟,我女兒女婿在福建霞浦,我叫他們想辦法把狀子先遞到總督阿林保手上。辦好這件事,我再到杭州去,想辦法把狀子遞到巡撫衙門。方圓三省八縣都有我徒子徒孫,我到哪兒都可安身,都可以找人直接把狀紙呈給各地的大小衙門。”

    莊以蒞聞言,點頭稱是,稍感寬慰。他當夜就寫下五張狀子,兩張是給閩浙總督阿林保的,另三張是分別是給浙江撫台,按察使與學政的,第二天都交給許鴻誌,並一一做了交代。

    “許師傅,雖說你一身武藝,但畢竟年歲不饒人,望你千萬小心,千萬保重。這些狀子遞上去後,你就立刻到桐廬來找我和正甸。萬一我們在桐廬也住不下去,我們再想別的辦法。雪地裏埋不住死屍,徐映台多征田糧,誣良作亂,證據確鑿,有目共睹。隻是眼下省府衙門偏聽偏信,知府衙門官官相護,隻要我們不斷上告申訴,日後定有伸張正義之日。”

    許鴻誌坦蕩一笑,說:“莊先生為平陽百姓伸張正義,能置生死於不顧,我一介武夫何足道哉!”

    當年四月底,莊以蒞、莊正甸父子及許鴻誌與劉儀卿依依作別,離開青田,分別各自上路。

    莽林蒼茫,遠山逶迤。

    殘陽下,壯麗的群山在暮色中透出一種悲涼。

    莊以蒞、莊正甸父子相互攙扶,艱難地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他們帶著劉儀卿的信,直奔桐廬而去。

    父子二人不敢走大路,隻能偷偷摸摸地走小路穿過括蒼山,再繞道會稽山,千辛萬苦來到了地處天目山的桐廬縣。

    劉儀卿的嶽父呂辛祥看了女婿劉儀卿的信,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父子,把他們安頓在遠離縣城的柳林村。這柳林村位於富春江邊,人煙稀少。莊以蒞父子白天跟著一個老藥農上山學采藥,夜晚就在茅廬裏臨帖習文,打發日子。表麵上他們逍遙自在,內心則十分焦慮,迫切地在等待許鴻誌上呈訴狀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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