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15 更新時間:14-12-02 11:54
“你又從梧桐台鳧水過來的吧。”
天早已亮了些時辰,我緩緩睜眼,一顆倒立的人頭正牽弄我披散的長發。
我費力地翻過身讓人頭擺正,喉嚨沙啞,“你找我?”
“為什麼是找你?不能是偶遇嗎?”他挑眉,把外袍脫下拋上樹冠,“說也奇怪,你長年這樣光溜著身子,也未見你害過風寒。”
我譏諷道:“你當了太子後行程精簡不少,一般下了朝就出宮,偶爾留下與我們玩樂也掐算著時辰,你還有那閑心來玄機林裏漫步?”
“當太子後我確實少了很多閑暇,”諸兒略做停頓,似是回憶做太子以後的生涯。“不過我確實還有閑心來這散步,倒是你沒怎麼來了。”
“你找我什麼事?”我披上外袍後又躺下了。
“上次你叫我幫你找來萬象宮五十年的宗卷,查到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原是我多疑。”合上眼,無意繼續這個話題。
“最近怡香園排了出新戲,轟動臨淄,你要不要去看看?”
“沒興趣。”
“是你最喜歡的劇作師李漁寫的,叫《憐香伴》,講的是兩個女子為廝守終身共嫁才郎的故事。”諸兒用食指拖著下巴:“情節可堪獵奇,難怪上演當日就座無虛席,本來怡香園顧忌這是出亞文化題材,隻打算演七天,現在看情形要加場到一個月呢。”
戲園的粉猶勝妓院,金光恣意流淌,是帝王鑄在冠上誓要昭告天下的輝煌,朱紅放聲歌唱,是新娘塗在嘴上妄圖永不褪色的唇妝。分明得好像這兩種世上最灼熱的顏色不需要任何過渡一樣。戲子頭頂繁重浮誇的珠鼇,身著矯揉造作的服裝,扇合濃墨勾勒的眼角,比劃多情纏綿的指梢。或為忠臣奸你,或為癡男怨女,出場便知。有時風平浪靜,有時驚天動地,轉瞬皆空。
它醉生夢死,它紙醉金迷,它隔江尤唱,它粉飾太平。
“瞧,那是本劇的花旦之一,叫曹語花,身帶體香,長年借居庵中。這日,有夫之婦崔箋雲與郎君來庵中參拜,夫君巧遇昔日同窗如今已成學士,為謀前程上前敘舊。把新婚妻子崔箋雲拋在一邊。崔箋雲有些煩悶,便在庵中四下走動,如此,巧遇了曹語花。”諸兒根本不好戲曲,卻熱情地解說起來。
崔箋雲正是煩悶之際,撿起地上的樹枝毫無憐惜地鞭打庵裏才開的花。曹語花上前製止,靠近她時,箋雲感到一股幽香襲來,煩悶的心緒驀然幽靜。二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直到老尼出現,將曹語花帶回庵中。崔箋雲不舍,隻能依依嗅聞空中遺留的一片香。
曹語花回到庵中,尚不知崔箋雲心意,隻是回憶起白日裏來庵中參拜的鴛鴦成雙,不由深閨怨起,顧影自憐,“之子桃夭得所歸,春風已不負芳菲。青帝願留長作主,莫教飛!”尤其唱到飛字時,那腔調婉轉綿延,繞梁不絕。“(醜拜介)“桃李紛紛都嫁盡,問天何獨老香梅?”
諸兒:“這花旦唱得不差,怎麼一個個看得瞌睡不止?尤其坐在前排的那些官人,他們進來時可是動了大排場,一口一個來捧角兒的場呢。”
“可能是看多了這樣的春閨哀啼覺得無聊吧。”
“這解釋牽強了些,要知道男人就是喜歡看女子思春時對自己欲罷不能的樣子。”
我掃了一眼底下的觀眾,確實男子居多。“雖然是同類,但哥哥一人心聲怎麼能代表天下男人。”
“咳咳,哪有。”
而崔箋雲回去之後夢寐思服,總是回憶起那日沁透心脾的體香,便再去庵中,以看相之名借機親近。曹語花察覺這位夫人緊握自己的手良久,不由紅了臉,窘迫地將手抽出。那以袖捂臉,蘭指欲脫的嬌嗔樣惹得台下的觀眾垂涎三尺。
崔箋雲得知語花空閨哀怨,便常來慰藉,詩文相對,眉目傳情。
【仙呂過曲•醉扶歸】“莫不是為麒麟絮絮將神禱?莫不是詐鴛鴦故故把人熬?莫不是玉人何處教吹簫?莫不是嫦娥應悔偷靈藥?莫不是鹿車怪我不同鑣?因此上香車不肯歸來早。”
你來我往之下,曹語花竟生出依偎之心。二人在神佛前定情,並發誓長相廝守,崔箋雲遂設計讓丈夫在寺廟裏巧遇曹語花,那才子何曾見過這樣身帶體香的佳人投懷送抱,妻子又賢惠明理,寬待新人,這等天降好事,便急急忙忙將她納為妾室。過門當日,崔箋雲以一壺濃酒灌醉夫君,換上新郎裝束,走入洞房。
諸兒:“觀眾這下精神來了,想是剛才覺困夠了。”
席上的看官,一個個瞠目緊盯,嘴唇微張的模樣。他們都好奇女子該怎樣洞房。
接下來演的什麼我都看不下去了。
這出戲最終以三人幸福共處收場。
四折子的戲唱下來,竟沒一個人叫好。唯一的一點噪音,就是崔箋雲曹語花洞房之夜,互稱對方娘子時,他們那猥瑣晦澀的笑。
曲終人散,觀眾訕笑離場,卻沒一個人上前獻花給旦角。
諸兒:“旦角的演技很好,這樁畸戀的甜蜜和羞恥都表現得都很到位。”
“妹妹覺得這出戲怎樣?”
“李漁的劇本向來是極好。”
“值得這樣座無虛席?”
我看著崔箋雲和曹語花相攜離去的身影,“值得。”一滴淚濺在了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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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你比預定的時間晚回來兩個時辰。”每次回到梧桐台時,第一個見到的總是小高。
“嗯,我去了父王那。”父王看著我欲言又止,他肯定知道我偷花箋的事了。但他肯定不知道我那樣的麵如死灰其實並不是為了這件事。
“戲不好看嗎?一點都不亢奮。”小高說著打個哈切,“尚衣局送來了你那衣服的初樣,讓你看看有什麼地方要改良。”
“沒有,很好看。”
我回到內屋,展開那身我親手設計,親自丈量的衣裳。黑紗的光澤在夜晚珠光的照耀下越顯神秘,我掏出懷裏那張《憐香伴》的畫單,配圖纏綿悱惻,憐稥二字旁是一滴巨大的紅淚。那是我離場時不小心撞翻了燭台,一滴的燭淚濺在了“伴”字上。
殘缺的指甲輕輕劃過衣料細軟的紗,那穿起來應該是心口的部分。
若是不能相伴,至少讓我在你出嫁之前憐稥可好?
PS:《憐香伴》又名《美人香》。清代李漁所作。講述了崔箋雲與曹語花兩名女子以詩文相會,互生傾慕,兩人想方設法爭取長相廝守的故事。
監生範介夫(在國子監裏學習的學生)的妻子崔箋雲新婚滿月到廟裏燒香,偶遇小她兩歲的鄉紳小姐曹語花。崔箋雲慕曹語花的體香,曹語花憐崔箋雲的詩才,兩人在神佛前互定終身。崔箋雲設局,將曹語花娶給丈夫做妾,為的卻是自己與曹語花“宵同夢,曉同妝,鏡裏花容並蒂芳,深閨步步相隨唱”。
這個故事的題材是男權社會下女子之間的戀情,從中可以看出中國古代社會男性對於女*同*性*戀是持讚賞態度的(這也是男權社會的一種體現),或是玩賞。
在上海大劇院公演時,觀眾們在崔箋雲與曹語花稱對方“相公”、“娘子”時發出意味不明的笑。
另外,上章關於陰陽家的理論是我胡謅的。春秋時代沒有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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