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297 更新時間:11-12-17 11:51
夜幕悄悄覆蓋住平靜的海麵,島上開始亮起點點錯落的燈火。這時,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整座海島在夜雨中散發出一股神秘的氣息。
風樹抱著手,卓然傲立於船舷邊,默默注視著遠方的燈光,英氣的麵容上浮動著一縷難以捉摸的淡笑。
“少將軍,一個人在這裏欣賞夜景呢?”毛相遠步履沉穩地踱到甲板上,身後跟著探頭探腦的毛不拔。仰頭看定風樹,他目光炯炯道:“光站在這裏看,是看不出有沒有墓的。”
聽出對方話中有話,風樹目光一凝,回過頭來:“是啊,弟子學藝不精,還請師父指教。”
“等待你們的這三天裏,我花了不少時間跟海灘上的漁民閑談,”毛先生上前一步,隨意指點著麵前的海島,悠悠道:“這個島叫做盤龍島。島嶼四麵都是丘陵,起起伏伏,高矮不一;中間有一大片平原,平原將近三分之二的麵積都被一個很大的湖泊占據了。整個海島的地形就像是一條盤曲起來、首尾相接的巨龍,那湖,則如同巨龍所戲的明珠。”
“二伯,你不要繞彎子了好不好!”毛不拔急道:“這島上真的有大墓?在什麼地方?你能確定裏麵有很多值錢的東西嗎?”
看似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風樹打了個嗬欠,懶洋洋道:“墓在那個湖附近?要麼是船葬,在湖底?”
毛相遠一怔,鋒利的眼神中劃過一絲讚許,頷首道:“孺子可教。反正,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口氣漸漸沉重起來,他低聲道:“島中央的那個平原,向來被島民稱作‘死亡之地’。說起來那地方土壤肥沃,取用淡水方便,一年四季鳥語花香,還有各種珍奇野獸出沒其中。但是,所有的島民都聚居在海島邊緣的小山丘上。據說,踏入那片平原的人從來無一生還。”
“所謂無一生還,究竟是死亡還是失蹤?”蕭木客不知什麼時候立在了風樹身邊,還是那種古井不波般淡定的神態。挑起眼皮瞟了毛先生一眼,他冷冷問道:“有沒有人發現過屍骨?”
偏頭避開蕭木客的視線,毛相遠發出一個含混的鼻音,似是帶著一絲輕蔑。停了一停,再開口時,他的語調十分生硬:“我說的不夠清楚嗎?人進去了就出不來,即便死在裏麵,看見那屍骨的人也不可能活著出來告訴別人了。”
“你們一群醜八怪在那邊幹什麼?”一陣香風襲來,玉美人俏麗的身形出現在船艙口。這晚,美人穿了一身雪白色點綴著淡綠竹紋的紗衣,一手提了盞風燈,一手握著那把精致的象牙柄花傘。遠遠地掃視著眾人,美人最後把目光定在風樹身上,小嘴一撅,嬌嗔道:“醜八怪表哥,百寶囊是不是在你那裏?給我找一把傘。我的這把壞掉了。”
風樹斜了表弟一眼,森冷道:“你要傘,是打算下船去嗎?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泡溫泉,”把手裏的傘擱在地上,玉美人撥弄著自己微微卷曲的長發:“我聽醜八怪軍師說,這島上有好多天然的溫泉。泡溫泉對皮膚很好啊!這樣,我美麗的皮膚就更加滋潤有光澤了!”
“這倒是,”毛相遠衝風樹點了下頭,和藹道:“島上最多的就是浴室和湯池。你們一路航海到這裏想必很辛苦,路上沐浴也不方便吧?不如一起去泡泡溫泉。反正現下天黑了,做什麼都不甚便利。明天,我們再一起去探探那片‘死亡之地’。”
玉美人白了毛先生一眼,皺起小巧的鼻子,嬌聲道:“我才不要跟你們這群又髒又醜的家夥泡在一個池子裏呢!”說著,美人轉向風樹,伸出一隻纖纖素手,催促道:“醜八怪表哥,趕快給我找傘!”
“放心,就算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跟你共浴的!”風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一麵慢吞吞地從腰間解下錦囊。
“那當然了,”玉美人嬌笑道:“因為你一直嫉妒我的美貌嘛!跟我一起沐浴,你還不自慚形穢,羞憤而死?”
口裏默念著什麼,風樹在百寶囊中翻弄了一會兒,掏出一把極樸素的傘。他順手轉動著傘柄,漫不經心地打量了片刻——這傘半新不舊的,沒有任何圖案和裝飾,看起來有些眼熟,大概自己從前也用過。舉起手裏的傘,他戲謔道:“娘娘腔,這錦囊裏麵傘倒不少,可惜沒有你用的那種花裏胡哨的。我也沒那閑工夫給你慢慢找。就這把了,你要不要?”
玉無瑕恨恨地瞪視著表兄,兩片形狀優美的嘴唇微微翕動著。半響,美人張開嘴,卻柔媚地笑了起來:“我要,你拿過來給我吧。醜八怪表哥,以為給我一把難看的傘,就可以讓我的美貌因此而稍稍減色嗎?我撐著這樣一把傘,隻會更顯得風骨清華,灑逸出塵……”
三刻鍾以後。
雨,漸漸大了,密集的雨點砸落在傘頂,發出一連串單調的噪音。玉美人撐著那把素色的傘,輕移蓮步,獨自一人走在海島邊緣泥濘的山丘上,按照毛先生告訴他的路徑找尋那家全島最大的溫泉。濕冷的雨夜裏,路上隻有稀稀拉拉幾個行人,各自低著頭匆匆往家裏趕。
“討厭,怎麼那麼遠啊!這種山上的路,車馬又不好走……”櫻桃小口嘟了起來,美人把燈移近地麵,照著濕漉漉的泥土路和其上散布的矮草碎石,嗔道:“鞋子都弄髒了,這雙絲履我還是第一次穿呢!”話音沒落,背後驟然吹來一陣陰冷的風,風裏挾著絲絲冰涼的濕氣,還隱約夾雜著幾聲女人的悲泣。美人停住腳,凝神傾聽了幾分鍾。然而,周圍除了呼嘯的風聲和不知哪裏傳來的、遠遠的犬吠聲,什麼都沒有。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裏現出一絲疑惑,玉美人繼續舉步向前,一邊嬌聲抱怨道:“剛才是誰在哭啊?聲音真難聽!聽哭聲就知道肯定是個醜八怪!”還是病柳扶風一樣搖搖擺擺地走著,美人雙頰的紅潤卻略略褪了些。此時,他也漸漸覺出一絲不妥。從某一刻開始,雨傘仿佛變小了,傘下的空間無端端擁擠起來,似乎有某種東西與自己同在這一把傘下。
前方的路麵出現了一個積滿水的大坑,美人嫌惡地皺皺眉,一個飛身優雅地飄了過去。落地的一瞬,耳畔倏地響起一聲幽怨的歎息,同時,一個冰冷滑膩的物體挨上了他的後頸,雖然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觸感有若蛇的皮膚。美人一驚,花容失色,站立不穩,一腳踏進了水坑邊上的稀泥裏。“呀——”惱火地叫了一聲,他勾下身察看著自己的鞋:“真是的,我漂亮的絲履!”
軀體霎時間僵住了,玉美人清楚地看見一雙赤裸的腳在自己身後不到四寸的地方,那雙腳如同幹柴一般枯瘦,且沒有半點血色,慘白中泛著烏青。定定地看了幾秒鍾,美人自語道:“好醜的兩隻腳啊!”說罷,搖了下頭,直起腰,嫋嫋娜娜往前走去。行不幾步,後麵傳來一陣低泣,那聲音淒厲極了,像是心底積壓了無數抑鬱的情緒發泄不出來。美人微微一震,專心地聆聽著。他發覺聲源似乎距離自己很近,簡直就是貼在自己的背上。
“難聽死了!長期聽這種噪聲,身體會陰陽不調,然後皮膚會變得很糟糕,說不定還會掉頭發……”玉美人用氣鼓鼓、脆生生的音線嘟囔著,試探性地扭過頭。一張蒼白、扭曲的麵容撞入了他的視野——傘下擠著一個白衣女人,衣服上血跡斑斑,枯槁的、白裏透青的身體佝僂著,臉色亦是病態的白,眼中盡是白色的部分,眼黑隻有豆大的一點,亂蓬蓬的長發被風吹得滿臉都是。此刻,她正用那對妖異的眼睛瞪視著玉無瑕,跟臉龐同樣慘白的嘴唇間逸出斷斷續續的、淒涼的哭聲。
“果然是個好髒的醜八怪!”玉美人白了那女人一眼,嗔道:“喂,你這醜八怪女人跟著我幹什麼?還湊那麼近,小心你身上的血蹭到我的紗衣上!唉,長得這麼醜,確實是件令人傷心的事,特別是看到我這樣的美人之後。不過你再哭也不會變漂亮啊!你的聲音那麼難聽,隻會襯托得你人更醜的。”儀態萬方地甩了下秀發,美人繼續一步三晃地朝著目的地行進,風中柔柳一般。
大船上。
蕭木客背著手,散步似地在甲板上來來回回走著,海風追在他身後,齧咬著那襲被雨水打濕的月白衣衫。踱了幾趟之後,他止住腳步,波瀾不驚的眼睛裏劃過一抹堅決的神情。跟著,身形一晃,他已掠到了岸邊的樹叢中。探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他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邁開步子,小心翼翼地攀上前方的小丘。這時,一道黑漆漆的影子橫空飛掠而來,快如流星閃電,穩穩落在他身前。
風樹抱著手,薄唇噙著一絲狹促的笑意:“蕭兄,明明說好了一起出去泡溫泉的。你怎麼這麼迫不及待,一個人先走了?”
蕭木客冷然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是你耽誤太長時間了。”頓了一下,他仰首望進風樹眼底,淡淡地說:“你不是真的想去泡溫泉吧?”
風樹邪邪一笑,轉身朝著山丘頂部進發:“我還是覺得,去那個‘死亡之地’玩一玩更加有趣。不知蕭兄意下如何。”
蕭木客沒有回答,隻是趕上前去,與風樹比肩而行。埋著頭走了一段路,他驀然抬眼瞥了風樹一下,冷冰冰地發問:“之前你說回房取東西,結果耽擱了那麼久。你究竟幹什麼去了?”
“我去了大師姐那裏,”腳下不停,風樹正色道:“我把二師姐受傷的事告訴她了,請她在我們離船的時候看護二師姐。很明顯,那凶手原本想要取二師姐的性命。如果他知道今晚我們都不在,說不定會有所行動。”
“你的意思是……”蕭木客再度低下頭,望著腳底泥濘的路麵:“凶手還在船上?”
“可以這麼認為吧,”風樹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我曾經反應遲鈍,像個傻瓜一樣被他耍得團團轉,但現在,我想……我已經大致摸清他的路數了。
蕭木客不接腔,側目看定自己左側,俊秀的麵龐籠上了一層專注的神情。
為了節約時間,他們所攀登這一座小丘是島嶼臨海一麵的丘陵中,最為低矮和平緩的。此時,兩人已經快要抵達山丘頂端。前方的山道出現了分叉,一條往左,一條向右,卻單單沒有下山的路。
突然,蕭木客一把鉗住風樹的手腕,另一隻手很快比了個“安靜”的手勢,拽著對方退到路旁一株大樹後。餘光注視著左方暗黑一團的泥土小路,他無波的冰眸裏泛過一抹異色。
風樹微微一愣,順著蕭木客的目光看過去,映入眼簾的卻隻有一條蜿蜒的窄道和道路兩旁叢生的樹木。輕輕拍開蕭木客的手,他並沒有向對方詢問什麼,而是一動不動地凝注著左手邊那條小道,耐心地等待。過了約摸一盅茶的時間,他隱隱聽見左麵傳來一陣腳步聲,紛亂雜遝,由遠及近,似有幾個人向著這邊走來。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他握住劍柄,靜立在樹後,機警地眺望著那條山路。慢慢地,左麵的山道盡頭出現了一個晃動的小亮點,像是提燈發出的光。隨著那點亮光漸漸移近,四個黑乎乎的人影闖進了他的視野:打頭的是一個滿麵胡須的中年男子,緊而短的衣褲,背負一把長劍,手裏提著燈,一麵走一麵戒備地四下張望;中間兩個人並肩挽手,依偎在一起,不時輕聲笑著,卻是蘭飛揚與他甚為寵幸的那個姬妾苓兒——他們身後不遠處,那條大紅絲帶依舊詭異地飄浮在半空中;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年輕人走在最後,身量修長,五官的輪廓很深,身著一套翠綠色的衣服,背上掛著一頂軟軟的、同色的帽子,帽子仿佛是固定在衣領上的,脖子前麵圍著一條皺起的灰布,下端垂墜在胸前,他似乎沒有攜帶武器,隻拿著一盞燈。
劍眉微皺,風樹靠近蕭木客耳邊,以僅有對方能聽見的聲量道:“這人的服飾很奇怪,假如把他吊在胸口的布拉上去蒙著臉……”
“就跟我們在古盜洞中的焦屍身上見到的,是同一種樣式,”蕭木客壓低了嗓音接口道。靜默了幾分鍾,又添上一句:“這個年輕人大概是他的族人,很可能就是他弟弟。”這個時候,蘭飛揚一行人已經走過去十幾丈遠了。蕭木客謹慎地從樹後挪出來,用眼光示意風樹“跟上去”。
衝蕭木客擠擠眼睛,風樹心領神會地運起輕功,踏出了腳步。
斜密的夜雨中,二人無聲無息地潛行在山道上,追蹤著前麵四個人,如同兩條幽魅的鬼影。
與風樹的預想完全一致,那夥人迅速下了山丘,佇立在山腳下低聲爭論著什麼。半晌,四人停止了交談,其餘三人逗留在原地,那名中年男子卻毫不猶豫地繼續前行,一步步走進了島嶼中心的平原地帶。那片開闊的平地上生長著大片大片的密林,男人穩健的背影很快被縱橫交織的枝葉掩去了。
風樹與蕭木客伏在山丘上的一簇灌木叢裏,距離小丘下部的三人不過四、五丈,下方發生的一切都可以盡收眼底。不知為什麼,看著那男子的身形消失在樹林中,風樹刹那間產生了一種錯覺,他覺得那個人像是被黑漆漆的密林吞噬掉了。
倏然,蘭飛揚沉聲道:“看起來似乎沒有危險。我們趕緊追過去吧。”
舉起燈警覺地環顧四周,那個翠綠衣衫的青年搖搖頭,嚴肅道:“再等一下。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從袖筒裏摸出一支竹笛,他用深靜的眼眸凝視著蘭飛揚身邊那嬌美的姬妾,毫不避諱地說:“你要送死隻管自己過去,可不要帶累了苓兒。”
那靈秀的黃衣少女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反而扯住了蘭飛揚的衣袖,柔聲道:“苓兒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不管爺去哪裏,苓兒都要跟爺在一起!”
“我知道苓兒最乖了,”蘭飛揚甚是得意,笑嘻嘻地捏了捏美妾的臉蛋。
兩道深黑的眉毛擰了起來,風樹悄聲道:“受不了。要過去就快走吧,說那麼惡心的話幹什麼!我都要冒白毛汗了。”
蕭木客麵無表情地瞥了風樹一眼,輕輕道:“感覺有點不對勁。”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在他的唇舌之上打轉,忽然,一連串痛苦的呻吟融合著恐怖絕望的慘叫從山下的森林中遙遙遞了出來。伴隨著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叫,緊張的氣氛立刻在空氣中蕩漾開。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身體繃緊,直勾勾瞪視著那一大片黑得似乎透不進光線的樹林。
慘烈的呼喊持續了幾十秒,之後,叫聲的主人嘶啞地吼出一句話:“你們快走,不要過來,有……”這九個字仿佛是從他胸腔裏擠出來的,每一個音都破碎得使人聯想到血,但話語就此截斷了,周遭一片死亡般的寂靜,僅剩下細雨滴落在葉片上的“沙沙”聲。
苓兒雙手捂著耳朵,嬌軀不住地戰抖,似乎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整個人靠向蘭飛揚懷裏。蘭飛揚咽了口唾沫,一抹怯意在他眼底一閃而過,但他總算強自鎮定著,露出一縷安慰的微笑:“看來情況比我想像的棘手。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再從長計議吧。”
綠衣青年倒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沉靜地望著那片森林。聽了蘭飛揚的話,他側過身,從容不迫地按原路朝小丘上走來。
不甘地跺跺腳,蘭飛揚最後睨了一眼麵前密生的樹木,攬著苓兒,快步跟上翠綠衣服的年輕人。
三人走遠後,風樹從藏身的地方一躍而起,用力拍打著沾在身上的雨珠。
蕭木客隨後鑽出來,冷眼看著風樹:“別拍了,隻會讓雨水浸得更透。回去換衣服吧。”
風樹手上的動作一滯,偏頭瞟向蕭木客,訝然道:“這樣就回去了?不進那樹林去看看嗎?”
“不必急於一時。快半夜了,我們回船吧。”蕭木客昂首眺望著黑沉沉的夜空,音線低平冷淡,風樹卻能從他沒有什麼變化的臉上讀出一絲陰鬱。目光徐徐下移,盯視著風雨中微微搖曳的樹枝,蕭木客低沉道:“距離這麼近,我卻完全感覺不到那些東西的氣息。也許作祟的不是鬼靈或者妖怪,也許……對方的靈力深不可測……”
風樹一聲不吭,深深呼吸著被雨水浸潤的泥土裏散出的特殊氣味。他感覺某種屬於黑暗的力量在自己體內蠢蠢欲動,然後,那股久違的被烈焰灼燒似的疼痛又開始啃噬著渾身每一條神經。英挺的劍眉往下壓了壓,卻在視線滑過近旁那片叢林的一瞬揚了起來。由於劇痛而變得有些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一縷淺灰色的薄霧籠罩著森林,漸漸地,霧氣裏凸起一些朦朦朧朧的形狀,那些灰暗的影子輕輕浮蕩在半空中,飄移著穿行於一棵棵樹木之間。
這一刻,軀體的痛楚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風樹額上冒著冷汗,身體微微地顫抖。他感覺到胃部有什麼異物,一直從喉嚨往上竄升,讓他很想將那些東西吐出來。跟著,眼睛也酸澀起來,他竭力撐起眼皮,卻根本無法視物,入目唯有濃煙樣的一片黑色。惱火地甩著頭,他熟練而無奈地嚐試排空一切意識,於是,那些灼痛和暈眩落潮一般很快褪去了。
“這次又看到什麼了?”蕭木客淡然地問道,語氣跟往常一樣沒有情緒波動。不過,風樹不知道是否自己的視力沒有完全恢複,他總覺得對方的臉色並不很好,有點蒼白。
“什麼都沒有,”賭氣地踢開腳邊一塊石子,風樹冷冷答言:“回去吧!”說罷,他自顧自地返身掠上丘頂,徑往來時的方向疾閃而進。
海島上最大的一家溫泉浴室內。
一個華麗的浴池,池子大約兩丈見方,四周彌漫著白茫茫的水汽,看不清浴池的邊緣,隻見池中凸起三塊巨石,石頂高出水麵三四尺左右,石塊通體呈現一種半透明的淡黃色,表麵光滑細膩,似是經過加工打磨。玉美人坐在最小的一塊巨石上,腰間裹著一條浴巾,一頭濡濕飄香的長發披散到背部。已經預備離開了,他正拿著一張小方巾細細擦拭臉上的水珠,一邊用腳跟拍打著池裏溫暖的泉水。就在這個時候,目光無意間掠過水麵,他一眼瞥見池中攪動著一絲墨黑的汙水。條件反射地縮回自己的腳,美人順著那些髒水淌來的方向望去。出乎意料地,他發現那些黑色的液汁來自更換衣服的外間——隔開兩個房間的那扇木門底部的縫隙裏,緩緩滲出墨汁樣的黑水,在地板上形成一條彎彎曲曲的細流,徐徐往前延伸,一直淌進了浴池裏。
“好惡心,什麼東西啊?”玉美人厭惡地撲扇著手裏的方巾,以優美的姿勢緩緩立起。冷不防池中遽然伸出一隻白得刺眼的手,緊緊卡上了他左邊腳踝。那一圈皮膚立時泛起冷膩粘滑的觸覺,美人嬌喝一聲,斥道:“是哪個醜八怪?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我才剛剛沐浴過哎!”驚覺那隻沒有溫度的手上,力道一點點增加,將自己往水中拖去,美人不禁有些發慌,卻仍是用極其優雅的姿態坐倒,左手肘部撐地,右手向後摸索著,撈過一把修指甲用的剪刀,把那短小的鋒刃紮進牢牢抓著自己腳脖子的那隻死白的手裏。白得令人不舒服的手不見了,剪刀直直墜入池水中,濺起一陣水花。
“好險啊,”玉美人天女散花般冉冉飛上半空,又輕悠悠地飄落在浴室門邊,嬌聲道:“倘若我剛才不幸香消玉殞了,豈不是死得很難看?看來以後即使是沐浴時,我也一定要隨身攜帶‘美人瞑目’!”回眸衝著浴池,他嫵媚地一笑,用手攏著泛出絲絲金光的長發:“醜八怪,我知道你對我的美貌妒忌得發瘋。可惜,這麼做是沒有意義的!你盡可以殺死我的肉體,奪走我的生命,但我的美麗將會流芳千古。而不管豔絕人寰的我活著還是死去,你永遠都隻是一個心靈與軀體同樣醜陋的醜八怪。”言畢,轉身拉開門,他低下頭看著地麵,以防自己不慎踩進汙水裏。然而,呈現在他眼前的地板潔淨幹燥,一點水漬都沒有。
“好奇怪哦!”玉美人邁著小碎步走到放置衣物的外間,首先找出那個盛著毒藥的小瓷瓶,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才開始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著腳上被那隻手觸碰過的部位。
半個時辰以後。
一身清香愈發浸人心脾,玉美人依然撐著那把傘,另一隻手掌燈,步態娉婷向海邊行去。走著走著,那種古怪的感覺再度襲來——他直覺自己背後跟隨著什麼——背側湧動的氣流明顯地比前方或者側邊冰冷,耳畔也不時回響著一串若有若無的竊竊私語。心裏升起一股回頭探看的欲望,美人眨了下靈動的大眼睛,徐徐扭過頭,卻險些貼上另一張臉——傘下狹窄的空間裏,直立著一個大紅衣裙的女人,膚色白得發膩,露在衣服外麵的軀體布滿幹涸的血跡,頭發糾結成一綹一綹的,眼睛是兩個血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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