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79 更新時間:12-10-01 21:01
我是個倒黴孩子。
七歲那年,我哥哥帶著我逃出了孤兒院。那時一個大雨交加的夜晚,我們拚了命的往前跑,雨幕無邊無際,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睜不開眼睛。四處都黑漆漆的,我哥緊緊抓著我的手,及膝的蒿草劃破了我的胳膊,那時候我是個身高隻有一米三的小孩兒。衣服被雨水淋透,我凍得渾身發抖,哭喊著說,哥,我跑不動了。
雨水順著他的臉滑落下來,淋濕了他的頭發,他蹲下來,摸著我的臉說,小雨,別哭,哥哥背你好不好?
我當時使勁的點著頭,可仍是止不住咧開嗚嗚哭的嘴。
小小的我趴在哥哥消瘦的脊背上,緊緊的摟著他的脖子,感受著那被冰冷打濕的溫暖。
哥哥始終沒有說話,雨夜中隻有他急促的呼吸。
他那時也隻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我是那般的懦弱膽小。
直到十年後,我依舊是廢柴一個。
“葉雨,你的作業怎麼還沒交?!”班長啪一下將一摞作業本重重的撂在我的跟前,“全班就差你了,你怎麼總是拖後腿。”
“我,我還沒寫呢……我馬上寫!”我趕緊拽過作業本,翻到最新的一頁,盯著上麵的數學題發呆。
“哼!算了吧,我可沒閑工夫等你,等你寫完了天都黑了。”班長抱起作業本轉身走了,臨走時還嘀咕了一句:“真是笨死了,這麼笨還來上學,浪費金錢。”
我在班裏沒什麼朋友,準確的說是一個朋友也沒有。因為我在他們眼裏不僅是個笨蛋,而且還是個詭異的家夥。我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是的,譬如現在,教室的窗戶外麵就貼著一張大大的臉,小小的眉毛,小小的眼睛,泥鰍一樣的八字胡。他在朝我咧嘴嘿嘿的笑。我已經習慣了,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我的小秘密,我因此不再寂寞。我的世界有好多人,他們每天都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地方幹著各種事情,有的時候我會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會來找我。但他們裏麵也有壞蛋,總是打得我傷痕累累。
下課了,同學們都興高采烈的回家了。
空蕩蕩的教室裏就剩下我一個人。
“喂,小雨,你怎麼還不走。”門口探出一個頭,那是臨班的周遠程,他是個好孩子,學習好,人也不錯,可我並不想和他成為朋友。
“馬上就走了。”我笑了笑。
“哦,那你早點走吧,一會兒看起來又要下雨了。”
我叫葉雨,不知道我的父母為什麼給我起了這麼個濕嗒嗒的名字,以至於我整個人都像那接連不斷的陰雨天一樣提不起精神,陰鬱暗沉。我站起來敲了敲窗戶,對著窗外那張臉說:“要下雨了,你還不趕緊回家。”
他仍是朝我笑,然後說:“再見了,小雨。”刷下的就不見了。
我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天空真的下起雨來。我將書包頂在頭上,飛奔進雨幕,朝家跑去。家裏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哥哥沒有回來。自從七歲那年我們成功飛越了孤兒院,就在這座城市裏生活了下來,這是一座北方的城市,冬天很冷。哥哥從那時候起就不再讀書,在外麵打零工賺錢養活我,他比我大5歲,他叫葉雲。
我一直覺得爸媽的審美有問題,我們的名字合起來就是雲雨,多麼陰沉冰冷。
如今我早已記不得父母的模樣,他們在我的印象中就像兩團霧,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上。
我的世界隻有哥哥。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和依靠。他就像燃燒在我心底的小小的火焰,帶給我來自靈魂的溫暖。
“哐當”一聲,窗戶忽然被風吹開,我剛要去關,那個熟悉的身影又從窗戶跳了進來。
“澆死我了,小雨。”他用爪子撲棱著耳朵上的水,“你這個笨蛋怎麼才回來,害得我在樓下的小賣店呆了好久,喵嗚~~凍死了。”
說話的是隻貓咪,我叫他花花,雖然他很討厭這個名字,簡直是深惡痛絕,可我仍是這麼叫他。“學校剛下晚課,今天考試了。”我扔給了他一條毛巾,然後坐在地板上,開了罐可樂。
“考試?我並不認為考試對你這種笨蛋來說有什麼不同,還不是照舊不及格。”花花不以為然的擦了擦自己胖乎乎圓滾滾的身子,晃了晃耳朵,抖了抖身上的毛,“小雨,給我一罐可樂。”
“你少喝點吧,都那麼胖了,還喝甜的。”我從冰箱裏找出一聽,扔給他。
“你這個笨蛋!不許再說我胖。”花花一下就怒了,然後頗為自豪的說:“我可是很高貴的存在。”
是的,他總是和我吹噓他其實是一隻威猛無比的野獸,是龍和狼的化身,可我從來沒見過他威風凜凜的樣子,所見的隻是他胖滾滾的像小豬一樣的模樣。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我開始擔心起哥哥來。自從那時候起,他就時常夜不歸宿,還總是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他在一家夜總會上班,具體從事什麼工作我不大清楚。於是,我給葉雲撥了個電話:“哥,是我,下雨了。”
我一向不善言辭,說起話來笨笨的,我哥哥則是個不大愛多說話的人,在這點上,我們兄弟倆頗為相似。他沉默了下,說:“嗯,到家了麼。”
我說:“到家了,哥,我給你送把傘過去。”
他說:“不用。”頓了下問:“吃飯了麼?”
我說:“還沒。”
他那邊又靜默了會兒說:“冰箱裏有吃的,自己熱了吃,知道麼。”
我說:“知道了。”
他說:“那就這樣吧。”
然後,我們幾乎同時收了線。我跟哥哥沒有太多的交流,他貌似也不大願意跟我談及自己的事情,所談論的話題始終停留在吃了麼,睡了麼,考試考得怎麼樣上。
可哥哥是愛我的,雖然他從來沒說過類似的哪怕一句話。因為每到我的生日那天,他都會送給我一份小小的禮物,充滿心意的那種。他送我禮物的時候,也沒有多餘的話,隻是說,小雨生日快樂。然後將禮物輕輕的放到我的書桌上。每年如此,年複一年。
如今我十七歲了,我哥哥二十二歲。
我們都長大了,可是在他的眼裏我始終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可我所有溫軟的心思也都留給了他。
外麵小雨嘩嘩,我望著灰白色的天空發呆。花花跳起來拍了一下我的臉,他的爪子肉嘟嘟的,可拍到臉上還是很疼,他不滿的說:“笨蛋,又發什麼呆,又在想你哥哥了,那就去找他好了。”
我沒說話,我雖然窩窩囊囊,對,我是的……可我絕對是個乖孩子,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可能很多好孩子都挺窩囊的,我經常這樣安慰自己。“他說不用了,讓我在家先吃飯。”
“喵喵~~”花花舔了舔爪子,“小雨,我對你真是沒話說了,反正你自己拿主意,但我告訴你,他一定心裏希望你去的,即使嘴上說不用,你要是想讓你哥哥開心,就給他送傘去。”
我沉思了片刻,站起來說:“你說的對!”然後,拿起門邊的雨傘就往外走。
“喂,你等等我。”花花一下跳到我肩上,“喵喵~~路上帶我去吃好吃的~~我想吃包子。”
我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這個饞家夥,一天到晚的惦記飯店的肉包子。可我仍是會帶他去吃,因為他是我的世界裏唯一能被別人也看到的存在,按照花花的說法,他隻是把靈魂暫時寄存在這隻貓咪身上,但他隻會跟我說話,因為如果別人看到一隻貓咪會說話的話,那後果可想而知。
他沉甸甸的,蹲在我的肩頭就像一坨幾十斤的肉團,軟綿綿熱乎乎的。
“小雨,包子就在街對麵~~喵嗚。”花花興高采烈的。
“知道了,我告訴你啊,這次隻給你買兩個,看你都胖成什麼樣子了。”
他用爪子使勁的敲我的頭,我嗬嗬笑著對他說別鬧了,打算過馬路。就在這時,一輛大貨車朝這邊瘋了一樣的開過來,我隻感覺眼前一黑……
連刹車的聲音都沒聽見。
再睜開眼睛時,卻意外的發現自己站在一邊。
嚇死我了,還以為被撞死了。
嗯?!不對,那個躺在血泊中的人不是我麼……
“小同學,你醒醒。”司機跳下來蹲在我的身體旁邊使勁的晃我,很快人群為上來,大家七嘴八舌的打著傘站在雨中看著這場車禍。
我徹底的傻掉了,望著花花在用他的小爪子撓我的臉,然後又放在我的鼻子下麵試了試。然後,花花朝傻站在一旁的我跑過來,抬起他胖乎乎的臉,小聲的說:“小雨,你死了。”
“什麼?我死了?!我明明站在這裏的好吧。”
“喵嗚,那隻是你的魂魄罷了。”花花舔了舔爪子,“你現在也變成妖怪了。”
120嗡鳴著飛速駛來,白大褂將我的屍體抬上了擔架,現場被警察用黃色的布條圍住,人們繼續看著,有人說,那個孩子好像是十七中的學生。還有人說,那隻貓咪是他的寵物吧。沒有人看得到我,我像空氣一樣站在那,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就這麼死了?!絕不可能,我不能死啊,那樣我哥哥會有多傷心。
地上的鮮血漸漸被雨水衝刷幹淨,人群也慢慢散去。那把雨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喂,傻瓜,還在這看什麼。”花花對我說。
“隻有你看得見我,是麼。”
“廢話,我當然看得見你,我可是高貴的妖精。”花花跑過去用嘴叼起雨傘,然後一路小跑朝家的方向跑去,可我仍是站在原地發呆,他不耐煩的回頭朝我喵喵的叫,我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失魂落魄的朝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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