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06 更新時間:12-10-05 10:00
“侯爺。”聞弦慌得上了前來,急忙尋了巾帕,心裏也不知道是該恨那男人還是如何,好容易處置幹淨了,諸葛玄音揮了揮手,叫她下去,聞弦隻好依了他的話退下去。
關上門,湘妃竹簾在淡淡雨霧輕風裏頭暈著一份暗色,金絲線打的梅花結仿佛是解不開,就像人的心思,千千萬萬的結,全是心結。
聞弦走在冰花石徑上,忽然覺得,冷雨侵衣,抬起頭,隻見灰黑的天空結著雨霧,濃厚的化不開,就像硯台裏的加香墨,濃厚烏黑,容易發黴。
這天空,有時候真正是像極了人心。
硯台裏研開了鬆煙墨,諸葛玄音拎起筆,鋪開玉版紙。
會語應難,修書問候,鋪玉版畫深幽。
一筆一筆點染,蓮花片玉,點點滴滴,那堪更經驟雨。驀然抬起頭隻見雨勢又大了幾分,紙上的蓮花看的諸葛玄音厭煩,長歎了一口氣,攥起畫紙擲在地上。
雖然是封了惠安侯,卻又告訴他不必參政,也就是個閑散侯爺罷了,諸葛玄音想起很久以前他的願望便是可以為了誰匡扶這天下,得遇明主,一展宏圖。待功成名就之後,自當歸隱回鄉,這就是他那時候所設想的最好的結局,可是似乎如今看來,這願望也隻是藏在戲文裏書頁上,他被困在這裏,脫不開身,錦繡錯金寶翠芙蓉無非隻是另一個九重宮,惠安侯府隻是一個變相的牢籠,囚禁隻是從那裏換到了這裏。
光影斜曳,雨光穿過湘妃竹簾,被篩成了一線又一線,瓷青湖色,也透過梅花腦冰片香,宛轉少煙,寒涼清馨。
等他再走進來,諸葛玄音已經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如果諸葛玄音沒睡的時候可再留心些,便可以聽見窗外有人長歎了一聲,深烏團福盤龍暗紋雲綢的衣襟,暗色冉冉。踏進屋裏,地上的畫卷被揉得皺,劉靖玄拾起來展開,墨荷筆致散漫,大是有憤鬱不平之氣。
手輕輕擱上他的肩頭,隻覺得骨肉瘦的突兀,摸起來竟覺得驚心。湖水色雲地雙窠雲雁月華素軟緞的衣料,淡靜宛如新荷。
這是要怎樣?
劉靖玄卻又像被什麼紮到一樣收回手去。
於是他便閉上眼,拿了畫,轉出垂花門,那一扇垂花卷草百禽圖綺麗寂寞,翠鳥雪衣娘,萱草芍藥醉,死的。
不能說,不能問,愛過什麼人。
別離中,笑別離難,最難。
最難是兩手相挽,看歲月此刻靜安。
回到那裏,隻覺得身後九重宮闕在身後森冷入骨髓。
瑤華殿
卻是借著殿門前兩排麗若朝暉的琉璃祥雲燈,看見了那棵垂絲海棠,早就開盡了,枝葉是濃茵茵的翠綠。
劉靖玄站在門口,早有眼尖的宮娥看見了,連忙通報了一聲陛下過來了。
其實他原本隻是想看看雨景而已。
雨珠落在天青敷金彩的傘麵上,噼噼啪啪。
菀貴妃自殿裏走出來,淺藕荷色寶相縷金銀孔雀鳳尾裙仿佛麗輝水雲素色玉蘭一樣,朝雲近香髻上碧璽玫瑰珠簪上垂下芙蓉石綴翡翠流蘇,叮當玲瓏。
她俯下身,眉眼溫婉,道一聲陛下萬安。
而他亦俯下身伸出手握住她楊妃色絮花羅袖裏的手指,微笑著說起來罷。
屋簷下,落雨紛紛。
今天好歹是放晴了,淡銀色的陽光細細灑滿,院子裏頭雨霧的味道略微淡了一點。
聞弦坐了隻小船,手裏拿了藕荷色素軟緞包起來用絲線細細紮好的天香玉螺茶葉,船槳一劃一劃,撇開清波。
書上頭說,蓮花這種花最是清雅,將茶葉擱進蓮花的花心裏,蓮花幾開幾合之後,花香自然也就浸潤到茶葉裏頭去了,對諸葛玄音說的時候,諸葛玄音正在看呂氏春秋,聽見她的話於是就用手裏的書卷敲了一下聞弦的頭,“叫你看書,你從哪裏看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哎呦侯爺你就讓我試試嘛…”聞弦一大早上二話不說,就用絹子包了茶葉,興衝衝的坐上船到蓮花池裏麵。
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荷雪疊翠極是清麗動人。
陽光落在聞弦的淺粉繡銀水紋襦裙上頭,烏發雙鬟,眉眼嬌俏,仿佛江南韶華模樣。好容易瞧見了一枝可心的蓮花,聞弦便湊過去,小心翼翼的想把絹包放進去。
突然。
有石子啪的一聲投進水裏,濺起水花漣漪,聞弦手一抖嚇了一大跳,絹包也差點掉進水裏去,聞弦頗為氣悶的抬起頭想看看是誰這麼無聊,隻見花港上立著個清清白白像墨竹溫風般的小少年,素綾衫子淡雅已極,很好看是不錯,恩不錯。
但是!你這麼耽誤人家正事就是可惡了好伐!
聞弦一蹙眉,從船上站了起來,結果重心不穩差點倒下來,穩穩身子,聞弦深吸一口氣,淡定淡定“你!對就是你!你哪家的!”
小少年微微笑了起來“我叫江雲篆,江太傅獨子。”
誰管你雙子獨子!
聞弦用力劃槳,手腳並用艱難的爬上岸,然後一把抓住江雲篆的袖子“跟我去找侯爺!”
江雲篆一臉莫名其妙“小姑娘挺好看怎麼這麼這麼不講道理?”
聞弦回過頭來一字一句“你身份不明!還有…更重要的是你欺負我!”
清音閣
湘妃竹簾流色斑麗仔細篩過日光,隱隱有鬱金香的柔膩芳馨透出來。
諸葛玄音正在和江太傅江雍下棋,馬敬安不甚懂棋,卻又做不到觀棋不語真君子,隻好在一邊幹坐著,做點添茶諸如此類的小事。
煎茶試新葉,種種華年韶音,杯中見得分曉。
煎的是廬山雲霧。
江雍用的是龍泉窯粉青梅花圖瓷盞,隻見杯口茶煙浮花,嫋嫋素白。諸葛玄音端起蓮瓣沁梅子青玉茶碗輕抿了一口,指尖劃過玉碗溫潤的邊沿,仿佛起了細薄的漣漪。棋下的正是酣處,忽聞窸窸窣窣衣裳摩擦聲哎呀呀的叫聲傳過來,諸葛玄音江雍和馬敬安抬起頭,隻見兩道薔薇粉和牙白的人影滾了進來,諸葛玄音放下拈在指間的棋子“聞弦,你幹什麼?”
聞弦這才放開江雲篆“侯爺,他欺負人!”
江雲篆一臉苦相“哪有…”
“故意扔石子還不是嚇我!”
江雍笑了起來“雲篆,莫和聞弦計較啦,賠個不是罷。”
諸葛玄音揮了揮手“聞弦。是不是你又胡鬧了?”、
聞弦搖了搖頭,咕噥“我才沒有……”
江雲篆老大不樂意,也隻好大大咧咧給聞弦做了個揖“好啦,是我不好,別生氣了。”
聞弦狐疑的看了他半晌。
一揚下頷“好啦,原諒你了。”
日光柔暖,碎影砌玉。
聞弦又重新沏了一壺青鳳髓,茶香淡遠翠色初生,另外擺開了幾樣細點,粉香桔紅糕、桂片山藥酥、茯苓餅、糖蓮子。諸葛玄音看著她忙,粉衣如蝴蝶蹁躚,正是豆蔻韶華好辰光,不該埋藏在幽深的朱牆下。隻聽江雲篆啊了一聲,聞弦抬起頭“怎麼。”看著有副好皮相,怎生這人就是喜歡一驚一乍的人品還不怎麼樣,江雲篆看了她一眼,一臉若有所思“我想起今天是花觀節。”
夏日花觀節,賞紫薇最是好。
才說完,聞弦就衝到諸葛玄音麵前拽著他的袖子,一臉期待“侯爺,聽說每年花觀節,京城的浸月寺的紫薇花開的很好看,咱們要不要去看看,今天也正好放了晴。”
諸葛玄音微微一笑,“我總是不大想去。”
琅琊玉的棋子在指間,鬱金的氣息繞著,他睫毛間碎影,荼蘼花盡,是怎樣的憂思卻看不透,莫名看得人惆悵。
煙青色的素軟緞袖子飄落下來,風拂荷盞,漾著薄柔素香,衣衫上的纏枝紋淡淡的,顯得棋盤邊兒旁的人風姿峻拔。
馬敬安看著諸葛玄音“丞相,整日也就是這樣,不如今天就出去走走罷,也當做是排遣了。”
諸葛玄音撚起棋子又當啷一聲落下,檀木棋盤上四角上鑲玉珠花光色玲瓏,好似是鋼針紮進眼睛裏。“別叫我丞相了,早就不是了。”
江雍低下頭,拿起茶盞,粉青的瓷杯剔透猶如過雨的天空,自是比不得對麵那蓮瓣式沁梅子青白玉茶碗的高逸,卻也不失風骨。
“琮國,自始至終隻有您一個丞相。”
諸葛玄音一笑,仰起臉。
他此身已然是個笑話,卻還是有人,信他不是。
側過頭來“多謝。”
“我等自十年前追隨丞相,便已知丞相之德之才,絕無第二人可比。”馬敬安道。
日光浮泛碎金,透了垂花門上的折枝梅花蝴蝶茜色軟煙羅,水墨粉彩瓔珞錦繡。
“那就去罷。”諸葛玄音站起來“恰好,我有些事也要想一想。”
驀然覺著少了兩個人。
“雲篆和聞弦呢?”
馬敬安看了看“去收拾東西了。”
江雍摸著胡子笑了起來。
“這倆熊孩子,心裏想的淨是玩。”
諸葛玄音眼眸溫潤宛如春水梨花,是許久不見的柔和光澤。
“不然呢?孩子不想著玩,還能想著國家大事?那也累煞了人。”
深夏露草纖枝,斜風柔蕊,一路紛至遝來,笑語盈盈暗香去的場景比比皆是,百合似的紗緞素裙飄展開來,仿佛穿花的鳳蝶一樣,小橋下的碧水泛著清鮮的棠綠,像白玉蓮盞裏新沏好的雨前龍井。眼前就是浸月寺,佛鍾梵唱檀香寶相已是近了,隱隱可見有粉紫柔雪妃紅湖翠底子淡鵝黃的紫薇花從高牆探將出來,婉妙清雅,柔媚歡喜。
江雲篆和聞弦跑在前頭,一人拿了一串水晶桂花或是玫瑰的圓子,糯米花蜜香甜軟涼,果然都是小孩子的心性。
浸月寺
梵唱鍾聲不染塵埃,最是明鏡台。
踏上浸月寺的青石長階,來來往往的看花人,很熱鬧,卻還是衝淡不了佛寺固有的淒清。
“我們在這裏再下一盤如何?”
木香廊荼蘼架前,紫薇花開的醉眼,擺開棋盤,沏了紫筍茶,花香覆蓋了眼睫,諸葛玄音和江雍相對坐著,馬敬安繼續呆看,江雲篆和聞弦說是去前殿玩,叮囑他們不要亂跑,兩個人答應了,就一溜煙的去遠了。
“曹衍德絕不是隻要投其所好就可以善罷甘休的人。”
諸葛玄音放下一子,淡淡道“雖說眼下除了議和其他沒有路可以走。”
江雍點頭“正是這樣,隻是若不早做良圖,情急危矣。”
諸葛玄音看著粉白瓷盞中茶光漣漪。
“三國之中,若以國力評定,淵國為首,琮國次之,祁國最弱,若曹衍德想要一統天下,必先滅祁國,此乃必然。”
“那當如何?”
諸葛玄音落下一子“走一步看一步而已,下棋不也是這樣嗎?”
眼下隻能等著入秋時,淵國琮國議和之盟了。
黑白交錯模糊了繁華流影,紫薇花映著浮柳,碎光跳躍在執棋的手指上。馬敬安看著棋局,忽然感歎似的說了一聲“都說人生如棋,果然不假。”
諸葛玄音靜靜的搖了搖首,抬起頭“不,人生不是棋,棋局你可以知道下一步怎麼走,可是人生你永遠都不能預料,下棋你可以重新來,但人生不能。”
人生需要你自己一步一步的,流著血走下去。
不是黑白交錯的一場,就能說了算,就能了結的。
紫薇如畫,濃柳凝翠,終是你無法觸手的繁華流景,粉牆外笑語聲聲,好似虛幻。
“哎哎!風箏都纏到樹上去了!”隻聽見小姑娘略帶沮喪的一聲傳來,從紫薇花之中透將出來,像是銀鈴兒一般。
那懸在樹上的是一隻雪白的紙鳶,尾端係著絲帶,淺淺的粉色緞帶,白色的綾紗上寫著詞句,原是法華經裏的句子,筆法乃是古釵行,俊麗而古雅。
得少涅盤分,自足不求餘。今佛覺悟我,言非實滅度。
聞弦和江雲篆苦惱的看著掛在樹梢上的風箏。
劉靖玄看著,長歎了一口氣,從紫薇花陰裏走了出來“我來給你們勾下來如何?”
聞弦看了從花蔭裏走出來的人,看了半晌,恍然大悟。
“唉!你是那個……”
劉靖玄點了點頭。
“嗯,是我。”
聞弦和江雲篆莫名的就覺得……怎麼說呢?莫名的就對這個人,懼怕。
劉靖玄走到樹邊上,從腰間將雙股劍拿了出來,銀光一閃,刷的一聲枝子被砍了下來,紙鳶也隨之落到了地上,劉靖玄把劍收了起來“夏天著實不是放風箏的好季節。”
聞弦收起風箏,疑惑的看著劉靖玄,覺得這個人總是,陰魂不散。
紙鳶飛上去了,薄藍的天幕,也隻是比灰色略略藍上那麼一點。
梅花仙鶴的長窗敞開,檀香的氣息透窗繞過,鏤空的細碎格子,可見到黛青遠山蜿蜒蔓延而去,空境大師站起身來,在竹絲盞裏倒入過半的普洱茶,杯底,茶葉一根一根的直立起來,綠毫帶寒,劉靖玄握住杯子,空境大師坐下來“你的子棄的好,隻是未必都是你想棄的吧?”
實戰的第一手下在了天元的位置上,以後的下法和進程都必先圍繞天元。
黑子高掛,白二間高夾,黑大飛。
白勢頗大,黑子被圍,空不守,小敗。
“阿彌陀佛。”
空境大師合掌一歎,嫻波流嫣紫薇花之外,佛鍾悠遠,梵唱悠然,寂靜中,聽得八別塔上銅鈴玲瓏。“太過淩厲,最後隻會傷人傷己。”
劉靖玄指間的白子墜落下來,瑪瑙清涼,芙蓉雲白。
“可是,如果不淩厲,就無法做到某些事情。”
比如關於你。
天空又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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