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78 更新時間:13-09-07 08:20
三人拜祭過婉茹,一同走在城郊的青石陌上。子卿和初香皆是沉默不語,一腳一滑專注地走著。
風,吹麵不寒;雨,沾衣欲濕。可這氣氛,卻凝成了霜,凍成了冰。
柳喬陽隻好出言破冰:“初香,前麵可是你養父養母的家?這些日子你都住這裏?老人家身體安好?”
初香沉吟半刻,才幽幽說道:“我沒有養父養母,是跟著賀家老伯老奶長大的,他們前幾年已安然辭世,如今,那裏隻剩我一人而已。子卿,那裏留著些娘的遺物,我想你或許想看。”
“嗯。”子卿輕聲應了一句。
說著,已行至一家農家小院。此時,天色已晚,隻依稀看出院中一棟三間的青石磚瓦的房屋,寂寥在這綿綿暮雨中。
初香推開蓬門,將兩人帶進堂屋,引了燭台放在桌上,便掀簾進了裏屋。
子卿徑自坐在桌旁,望著被幽風吹得發顫的燭火,心也跟著微微發顫。
柳喬陽打量著這小小的屋舍,雖是陳舊,卻被收拾得一塵不染,簡單的家具被擺放得整整齊齊。桌上還放著本書,是本詩詞集,書角微微有些破損,似是被經常翻動而留下的痕跡。
柳喬陽不禁想起曾經初香陪自己喝酒之時,時常出口的那些詩詞歌賦,是絕不染半分淫靡的。自己那時也是喜愛他那份出淤泥而不染的氣節,才願意出錢助他。
唉……還真是世事弄人啊。
此時,初香已抱著一個小木箱出來鄭重地放在桌上,將燈花剪亮後,伸手將箱子打開,從裏麵拿出些物什。
“這是娘的墜子。”子卿看過去,是一塊殷紅的瑪瑙,像顆凝了胭脂的淚珠,在燭光下泛著幽光。
初香將墜子遞給子卿,幽聲說道:“賀家老人原受過王府恩惠,所幸王家被滿門抄斬時沒被牽連,出事後,娘將我偷偷抱過來求老人收養,老人覺得娘可憐,又感懷王府恩情,硬是拖著半殘之軀將我拉扯大。”
“小的時候,我隻當他們是我的爺爺奶奶,總是問他們爹娘在哪裏,每到這個時候賀伯就歎氣搖頭,賀奶老淚縱橫,一邊撫摸我,一邊指著我脖子上掛的這顆墜子說,你娘就住在裏麵,等你長大懂事了,就能見著她了。”
子卿沉默不語,隻是盯著那顆墜子出神。柳喬陽不願打斷初香,隻等著初香繼續說下去。窗外暗夜沉沉,風雨淒淒。
“少年未諳世事之時,在屋外玩耍,偶爾會發現一個美婦人遠遠地看我。可一旦我望向她之時,她就會裝作如無其事地欣山看水。可我知道她在看我,非常肯定,孩子最是善於拆穿大人們拙劣的演技。隻是那時,我當她是壞人,對她說不出的厭惡,察覺她在看我,我就跑進屋裏不讓她看。也未曾告訴過賀家老人,隻作為隱藏在少年心中的秘辛。如果……那時我知道她是我娘的話,我一定會一直站在外麵,讓她看,一直讓她看啊。”初香的情緒微微有些激動,話語中微微有悲意,轉過頭來看向子卿,輕問:“娘去看過你嗎?”
子卿搖搖頭,身子偏向一邊,整個人就像縮到了陰影裏,似個沒人理的孩子似的委屈。
“或許,她知道你在柳家過得非常幸福,所以才放心讓你待在那裏。亦或許,她去過,隻是你沒發現罷了。”初香有些踟躕。
柳喬陽趕緊附和:“對對對,肯定是那樣。你娘絕對偷偷來過,看你跟在我身後跑得不亦樂乎,就想安心讓你做柳家二公子。”說完,又問初香:“可是她為何不敢與你們相認?你可知道其中緣由。”
這時,初香的臉上浮出怨恨:“都是那個可惡的張南宿!那個卑鄙無恥的家夥!娘怕他傷害我,才不敢和我相認。”
子卿眼睫輕顫:“張南宿……似乎很愛娘,我記得宛兒說過,他每年到娘的祭日都會去祭拜,而且將思念化成一首歌,讓宛兒經常唱。”
“哈哈哈。”初香聞言頓時嘲笑起來:“你覺得那是愛?將所愛之人禁錮起來,不讓她與外界接觸,偶爾出來,還寸步不離守在身邊。像防囚犯似的防她逃走,虐待她的身體,她的心!”
怎麼會是這樣?子卿聽得心痛不已。柳喬陽則是心驚,他還深刻地記得,那天在玲瓏齋客室,談起婉茹時張南宿悲戚傷痛的表情,便問:“你是如何得知?”
初香的眼神黯淡下去,從箱子中取出一疊信劄,悲痛地說:“我十一歲那年,娘懷了張南宿骨肉,絕望之中,偷偷跑到這裏來,將這些書信交給了賀家老人,還留下她偷偷積攢的銀子讓老伯送我上私塾。她在信的最後說,不願留下孽種,決心飲毒自盡。想必後來被那張南宿發現了,逼著她生下了孩子,她自己卻因身心交瘁,血崩而亡。”
將信劄遞給子卿後,初香黯然道:“可那時,我卻什麼也不知道。十六歲那年,賀奶已過逝,賀伯自覺命不久矣,才將這些書信給我,告訴了我的身世。那時,我才知道,為何爺爺姓賀,而我卻叫王之初。”
子卿深吸一口氣,接過書信,那信上,字跡娟秀整潔,可內容卻錯亂零散。似乎,這寫信之人,那時精神狀況非常糟糕。
看了這零亂,不知所述的信,子卿已經知道,王之初講的一切都是真的。娘最後那幾年,過得並非幸福,而是淒慘不堪。想到此處,忍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潰堤泛濫,信上的字跡漸漸模糊難認。
柳喬陽心中卻升起了一團怒氣,自然是恨那張南宿的可惡,陷害了王家一家不說,還如此對待子卿的娘。
王之初眼含淚水,悲傷地說:“我將這信反複讀,又偷偷向人打聽,從別人的隻言片語裏摸索當初之事的線索,再對照著信裏透露的零散信息,加了些自己的推測,才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柳喬陽緊緊握住一旁淚流滿麵的子卿的手,向王之初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娘姓沈,原是江南沈園最受寵愛的千金。一次爹爹南下江南,那是一年春天,西湖岸邊,風和日暖,兩人相遇相知。可惜,爹爹已經有了家室,還有了子嗣。沈家在江南富甲一方,怎肯自家的千金嫁與他人做小,更重要的是,娘早與另一豪門有了婚約。”
“爹娘相逢恨晚,奈何情深緣淺,隻得分離。後來,爹爹回平陽,半路上,才赫然發現娘親偷偷躲在他回程的船上,竟跟了來。”
“到了平陽,怕辱沒了沈家門楣,娘絕口不提自己的家世,隻道是遺孤。王家嫌棄她身世卑微,加上王夫人的阻撓,便不肯讓娘進王家家門。爹在外置了一處房屋,讓賀伯賀奶照料,娘也不爭名分,不明不白地跟了爹,為他生兒育女。可惜,這種事情說出去怎麼都是個醜話,所以外人都不知你我的存在。”
“爹爹先因結黨之罪入了獄,已是個重罪,性命堪憂。後來楊廷之東窗事發,爹爹罪上加罪,便落了個滿門抄斬的命運。幸好,除了王家,沒有人知道娘的存在,爹爹囑咐娘帶著孩子回娘家躲難,誰知那時,不知為何,沈家卻突遭滅門之災。而且娘深愛著爹爹,決計不肯離去。將你我各自托付,自己打算隨了爹爹而去。”
“沒想到卻被查辦王家的張南宿那廝看上,將娘據為已有,娘多次欲死不成,反被他淩辱。逃不了,死不成,隻好日日思念爹,支撐著自己不要瘋掉。”
聽到此處,柳喬陽沉吟片刻,不禁問道:“那你娘,可在信中透露過王家是如何遭陷害的?張家是當初陷害之人,她在張家這麼多年,想必也會知道些始末。”
王之初點點頭,繼續悲戚地說:
“娘跟了爹後,沈家曾將家傳之寶,吳年子的花瓶贈與王家,王家之人隻道是沈家想拉攏,卻不知,那花瓶是祖父曾許諾給娘的嫁妝。娘那時才知道,原來祖父早已原諒了娘。”
“因為那花瓶上有吳年子的真跡,王家極其珍視,也不知如何走漏的風聲,連皇上都知道王家有了一寶。”
“可後來,花瓶突然失蹤了,再後來,那花瓶就無緣無故地到了當時羽林軍統領秦輝家中,前朝皇帝就因此斷定爹爹勾結秦輝。”
“可娘卻知道,根本不是這樣的。那個失蹤的花瓶,根本就是在娘的手上,是爹將花瓶交予娘的,因為爹知道娘對沈園的思念,也因對娘一直以來的愧疚。而那個秦輝家中的花瓶,卻是另一個。那花瓶……本是一對,雖然做得一模一樣,各自的印章卻是對稱的。”
“居然是一對!”柳喬陽不由驚訝道:“那你娘一開始就知道王家是被誣陷。”
“娘曾在探望獄中爹爹時,問過爹爹的意思,她想將自己手中的花瓶拿出來作證,與那被收繳的花瓶一比對,真相不就大白了麼?”
“誰知爹爹卻苦笑搖頭,對娘說,這隻不過是一個開端,王家已是難逃此禍。娘如果貿然出現,反而可能危及我們的性命,不如給王家留下點血脈。果然,後來便因楊廷之謀逆之罪落了個滿門抄斬。”
柳喬陽聽後唏噓不已:“沒想到朝廷權力鬥爭已到如此地步。”憐憫地看向子卿和王之初:“王塵風早已料到此劫,所幸將你們保全下來。”
子卿臉上淚痕已幹,怔怔地坐著,不言也不語。
王之初憤憤地說:“可是……憑什麼?憑什麼這樣?爹爹一生勤政為民,卻落了個如此下場!而娘親還被那個姓張的淩辱!!”
柳喬陽眼皮跳了跳,隨後了然道:“所以你加入疾風堂,和傅永斌……其實是為報家仇。”
王之初不答話,眼睛卻迸射出憤恨與陰冷。
柳喬陽知道他不願意提及自己的難堪過往,便微微歎了口氣。
這時,子卿突然驚慌道:“不!宛兒!我要救他,我要去救他!我不能讓張南宿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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