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6 更新時間：14-04-30 22:49
反正自己是被拋棄的人，不配擁有這些東西。
從小憐舟羽之就沒見過父母。毫不誇張地說，在他的印象裏，是風曳子一手將自己帶大的。他可以將風曳子稱作父親，但是他從來沒有這麼做，因為風曳子不像。
你想想看，一個外表和你一樣年輕，甚至看起來比自己還小的人，即使他不是人類，而且還沒有血緣關係，讓你喊這樣的一個人叫爹，怎麼說都覺得很奇怪吧。
不隻是外貌，行為也是。小時候和風曳子住在一起，他除了照顧他的衣食住行，就沒有任何其它的東西了。給憐舟羽之的感覺就是像一個施了法的木偶人，沒有感情，沒有長輩對孩子理所應當的寵愛，隻是單純的負責讓他活著。
曾經問過風曳子他的身世，他一向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句。問著問著，也厭倦了，不再問了。反正現在活著，身世這種無聊的東西隻不過是拿來打發時間的罷了。
十八歲那年風曳子離開了。風曳子早就對他說過，隻照顧他到成年。本應該是到十六歲的時候憐舟羽之就成年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風曳子直到兩年後才離開。當初他還竊喜，是不是風曳子舍不得自己了。現在想來，這個想法真是愚蠢至極。
感覺很微妙。
原本認定，風曳子離開過後就再也不會管他。可是沒想到危難之時他竟然會出現在他麵前。當他歡天喜地地跑到風曳子麵前時，風曳子卻冷冷地對他說：“你想死麼，還是你想別人死？”當時他還年幼，並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直到後來他遇見了那個人，他才明白這句話——
不想死的話就要學會保護自己，不想別人死的話就要變強。
不，準確的說應該是在那個人永遠地離開他以後，他才明白了這句話。
那個人的名字憐舟羽之一直都覺得很好聽，現在也是。他叫安陵禦鳳。
憐舟羽之遇到他的時候，也同時是風曳子離開的時候，可能隻是巧合吧，畢竟那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憐舟羽之十八歲的生辰。這個日子是風曳子告訴他的，至於是真是假，也就無從得知了。
和安陵禦鳳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憐舟羽之就像找到了知己一般，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幸福。
可是快樂總是短暫的，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假，就在兩人沉靜在歡樂之中時，危險悄然來臨。
那時候憐舟羽之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絕望。他不明白，為什麼安陵禦鳳不告訴自己，為什麼要瞞著他。
非同尋常的不安讓他選擇了回去。他擺脫安陵禦鳳安排在他身邊護送他的的侍衛，悄悄地回去。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卻是漫天的烽火，整個宮殿陷入一片火海。
當他闖進大殿的時候，看到的是孤軍奮戰的安陵禦鳳。
他手足無措，呆呆地在一旁看著。安陵禦鳳倒下，他才哭著跑到他的身邊跪下。
他問：“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他笑：“……沒想到你會回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你告訴我！！”憐舟羽之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安陵禦鳳的臉上，又順著柔和的輪廓滑下，還沒等落到地上，就已經被火烤幹了。
“這裏已經快塌陷了……咳…你快離開吧……”安陵禦鳳還是笑著。
聽到這句話，憐舟羽之抹抹眼淚，架起安陵禦鳳，道：“要走一起走，我不會丟下你！”
逃離了火海，他鬆了口氣，放下了安陵禦鳳，卻發現他的氣息已十分微弱。
“禦！禦你撐住啊！”憐舟羽之急得淚水又不爭氣的淌下來。
安陵禦鳳勉強著開眼，微弱地說：“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怎麼可以！”憐舟羽之大聲地反駁，可是他頓了一下，又低聲說道：“禦，連你也要拋棄我嗎……”
“羽……”安陵禦鳳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我什麼也給不了你。從今往後，你要一個人走了。你要堅強地活下去……”
“禦，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我有哪裏做得不多做得不好你跟我說啊，我一定會改正的，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羽，”憑著最後的力氣，安陵禦鳳微笑著撫上他的臉頰，擦拭著眼角的淚，“我愛你。”
說罷，輕輕的閉上雙眸，手無力地滑下。
“禦，你什麼意思……你給我醒醒！你還沒有回答我！禦你醒過來啊！！禦！！！”
憐舟羽之從來沒有想過安陵禦鳳會有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
無論他怎樣掙紮，怎樣撕心裂肺地哭喊，那個人終是死在了他的眼前。
“這就是你的回答麼……因為你愛我……就可以拋棄我……是麼……”
那一刻，他才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空了。
那時候，風曳子沒有出現。
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恨意。
他恨那個奪走他幸福的人。
所以他下定了決心，冒著生命危險走訪六界，就是為了不再重蹈覆轍，不讓重要的人毫無征兆的離開自己。
即使征途很辛苦，但他依然堅持了下來。他學會了很多事情，小則隻是女子才會做的女紅，大至治理天下大事，許許多多的事情，他都學會了，在這個征程中他一點一點地成長，成長到那個人口中希望的獨當一麵的人。
後來，他憑借自己學到的事物，尋找有著起死回生的能力的東西，但都沒有結果。
孤身一人的憐舟羽之徹底放棄了。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還偏偏要去做，可笑。
花了很長時間整理心情，憐舟羽之終於想明白了。
因為愛，所以安陵禦鳳選擇了獨自麵對。
可是這樣真的好麼……
“當你失去一切的時候，活著就是最大的懲罰。”
不知為何，憐舟羽之突然想起了這句話。
因為沒有對他的愛作出回應，所以他要懲罰他。以自己的死，換來他的永世不忘，這樣是不是很劃算？
可是終究他被拋棄了。
對於憐舟羽之來說，安陵禦鳳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啟蒙了自己的感情。風曳子也是這樣，他教會了自己生存的技能。但是這兩個人卻拋棄了他，不管是以哪種形式。
雖說現在風曳子也會無條件的幫自己的忙，可是他從來不關心自己生活的好與壞。除了送自己鎏寒的那次寒暄過幾句，他還叫自己“阿羽”，還說會陪他走下去什麼的。普通人聽了過後可定會覺得感動吧，可是憐舟羽之卻知道，那是風曳子在做戲。既然他要做，那麼就配合他一下，反正又不吃什麼虧……
站在風信子的花海裏，憐舟羽之腦海裏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回憶。讓他忍俊不禁的回憶，讓他痛不欲生的回憶，交織在一起，編出的不是美麗的圖案，而是纏繞繁雜的人生。
低聲念著安陵禦鳳的名字，思念與自責就像海水一般湧上心頭，又苦又澀。
即使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一想到當時的場麵，憐舟羽之依然不能原諒自己。
“憐舟大人，您在這兒呆了一上午嗎？”一道聲音毫無預兆地從身後傳來，伴隨著熟悉的稱謂，憐舟羽之才覺得自己太出神了。
“丞相，你來做什麼？”憐舟羽之反問道。
“今日您沒去上朝，臣就尋來了。”丞相恭恭敬敬地說。
竟然忘了要上朝！憐舟羽之徹徹底底忘了這件事，不然他也不會來這裏散心了。
看著憐舟羽之有些自責的模樣，丞相微微一笑，道：“憐舟大人不必擔心，臣已經將奏章都過目了。最近天下太平，沒有什麼大事。”
憐舟羽之點點頭，既然丞相都這麼說了，那他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丞相，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憐舟羽之表情很嚴肅，非常鄭重。
“大人請說。”
“請你幫我管理朝政。”
“這……大人要出去？”丞相有些犯難。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我不在的時候，所有事情你全權處理，”憐舟羽之從腰間解下一塊令牌，“‘青火令’我交給你，危難之時拿這塊牌子可以調動我的六千名精英鐵衛。”
“大人，臣不能擔此重任。”丞相聽憐舟羽之這麼說，更加不敢接受。
“這是聖旨！”憐舟羽之瞪了他一眼，不可違抗的氣勢從周身散發出來。
“臣遵旨！”丞相嚇了一跳，他很久沒有見到憐舟羽之這樣的氣場了，嚇得他二話不說跪下接旨。
“切記，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
頓了一下，丞相問道：“憐舟大人，您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憐舟羽之毫不猶豫地回答。
丞相直接嚇傻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不知過了多久，丞相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憐，憐舟大人，您可，可不能開玩笑啊。”
這個玩笑開大了，丞相心想，這可是天大的事啊，弄不好他以後要掉腦袋的。
“我沒和你開玩笑！”憐舟羽之突然提高了聲音，對丞相吼道。
丞相被吼得後退兩步，他隻覺得冷汗直冒。
“……我要是回不來了，你可要替我照顧好嵐鳶啊……”
“……”丞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要是我回來了，還可以看到嵐鳶興盛不衰，我就升你的官兒怎樣？”就像變臉一樣，憐舟羽之一轉剛才的嚴肅，笑嘻嘻地對丞相說。
“臣萬萬不敢！”丞相心裏嗚呼，什麼時候憐舟大人變得這麼喜歡嚇人了？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被嚇了三次，要是再多幾次這老命還要不要的？
“我沒嚇唬你，我說的可是真的。”憐舟羽之似乎看透了丞相心中所想。
“憐舟大人！”
“你會是一個好君主，”憐舟羽之低聲道，繼而揚聲說，“我意已決，丞相不要阻攔了。”
“臣……謹遵聖諭。”丞相單膝跪下，望著憐舟羽之離去的背影，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也同樣有可能是最後的敬意。
沒有誰在嵐鳶了，現在，嵐鳶徹徹底底平安了。
但願這份平安會就一點吧。
“嗬嗬，真是諷刺呢，又被拋棄了。”一道飄飄揚揚的聲音傳進丞相的耳朵。
“什麼人！”丞相轉頭去看，隻有被風揚起的風信子花瓣，漫過了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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