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49 更新時間：17-04-12 19:03
4。花無瑕
少年的目光望向男子身後，那裏確實有一個人。
一個躺在地上的人。
他年紀不過三十五六，生得並不討喜，身材矮小瘦弱，似乎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手腳被縛，呼吸通暢，顯然是被下了迷藥。
這便是呂濤門下弟子，劉仁武。
少年目光閃爍，並未說話。他的手裏提著劍，劍上還殘留著謝長延身上流出的血，彙集到劍尖，一滴，一滴，似催命刻漏，緩緩滴落。
男子隻靜靜看著少年，狹長的眼中露出暖暖笑意，他用一種溫柔的聲調說著動人心弦的話語：“你該洗個澡，換身衣裳，吃頓飯，好好休息一夜。”
男子的聲音很柔很輕，柔的就像是情人的呢喃，輕的就像是三月的春風，任誰聽了這番話都不會感覺不舒服，都會從心裏生出感激之情。
但少年非但沒有生出感激之情，甚至連殺氣也不曾減少半分，他就像塊石頭，無欲無求，無悲無喜。
他的劍，滴著血，一滴，一滴，忽地，一串血珠飛濺，直直打向男子。
少年出劍，劍快得就像一道光，一道鮮紅的光，美麗而炫目，危險而迷人，一不小心，這道光便會纏住你，直至你死去。
光有多快，少年的劍就有多快。一彈指有多快，少年的劍就有多快。快得似光的劍，毫不留情、突然刺出，這是一道奪命的光，要命的劍！
劍光一瞬，命在旦夕，男子居然輕輕的笑了，他的笑聲依舊溫柔動聽，就像山間清泉，泠泠作響：“好快的劍”
一彈指，他說完了這句話，一眨眼，他的身子像是動了，卻又像是沒動，劍光過處，無血無傷，少年的劍，停住。
少年臉上一直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似對一切都不在意，不關心，隻有這次，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男子屈指在劍上一彈，劍似龍吟，讚道：“好劍！”
少年定定不語。
他的劍，還在他的手裏，但劍尖，卻被男子捉在手中，男子的手似是鋼打的鐵做的，利刃入手，卻未見一絲血液流出。
一直以來，他對他的劍法有著絕對的自信，他從不曾失手過，但這一次，眼前這個男人卻讓他嚐到了挫敗的滋味。
男子在劍身上又彈了一記，劍身抖動不停，笑道：“這是把好劍，可是不能殺人的劍也終究隻是廢鐵。”
他的笑容那麼動人，聲音那麼溫柔，就像是在對最心愛的情人說著世上最動聽的話，說出的話卻比臘月寒冬的狂風更加冰冷殘酷。但看他的表情，你永遠也想不到他嘴裏吐出的竟是這般惡毒的話語。
這話也許並不過分，但對少年來說，這卻是天底下最惡毒的話語。
少年抖手抽回長劍，男子也不阻止，隻是笑著說：“你的劍很快，若不是我早有準備，恐怕也得吃虧。”
少年抬眼看著男子，似笑非笑的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男子微微吃驚道：“你知道什麼？”
少年抖手，長劍纏回腰間，淡淡道：“你手上戴著的東西救了你一命。”
男子一怔，隨即笑道：“你早就注意到了。”
少年不語。
男子微笑道：“我也想不到，你的劍竟會是這般的快，比起江湖的傳言，你的那一劍，更加可怕。”
少年徑自轉身，走回軟榻上，緩緩坐下。
男子不明其意，微笑道：“怎麼了，還在為我剛才那句話生氣？”
少年道：“剛才的話，我不在意。”
男子眼眸眯起幾分，少年繼續道：“但有一句話，說到我心坎上了。”
男子略思片刻道：“劉仁武已經帶到你麵前了，要殺要剮，隨你喜歡。”
少年摸出酒杯，倒了美酒，仰頭喝盡後才道：“我想泡個澡，換身衣服，吃頓飯，好好休息一夜。”
男子一向帶著柔美笑容的臉上流露出詫異與驚訝，即使是劍在當前他也不曾露出過這樣的神情，片刻後，男子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狄青麟，的確與眾不同！”
狄青麟！
這個白衣少年就是狄青麟！
四月單挑好漢幫，屠盡百餘人的狄青麟！五月於江南一劍挑殺南宮遠、孫如風、呂濤的狄青麟！
狄青麟喝著酒，漫不經心：“狄青麟，天下無二。”他的目光落到男子身上，淺淺淡淡的，閃著光：“你又是誰？”
男子邁步上前，搶過狄青麟手中美酒，一飲而盡，彎身於狄青麟耳邊吐露溫柔話語：“我叫……花無瑕。”
花是美人，應是無瑕。
狄青麟的雙眸微微眯起，瞧不出內中情緒。
花無瑕輕輕一笑，道：“想好怎麼處置劉仁武了嗎？”
狄青麟也笑了，道：“按你的話，殺了就好。”
花無瑕微微搖頭，道：“不好不好。”
狄青麟道：“請說。”
花無瑕默了一陣，道：“我肚子餓了。”
半個時辰後，狄青麟和花無瑕坐在嫣然煥然一新的屋子裏，麵前擺了一桌豐盛的酒菜。有了好酒，自然要有絲竹美人才過癮。
花無瑕道：“來點歌舞，可好？”
狄青麟不可置否。
動聽的絲竹從天而降，包圍兩人，纏纏綿綿，一波一波，似湖心漣漪，慢慢散開，縈繞不絕。
花無瑕撫掌而笑：“這曲子是江南時下最流行的‘淩波曲’，你聽著怎樣？”
狄青麟自飲自酌，道：“我沒興趣。”
花無瑕微笑道：“那你對什麼感興趣？”
狄青麟看他一眼，目光中出現令人難解的神色。
花無瑕道：“是‘他’嗎？可以讓你這個獨行俠聽命與我，看來這個‘他’在你心中的分量真是不低。”
狄青麟喝著酒，不予置評。
他是誰，沒有人給出答案。
花無瑕搖著酒杯，晃頭道：“你想殺了劉仁武，對嗎？”
狄青麟沉默。
沉默往往便是承認。
花無瑕喝幹酒，長歎道：“可惜，他現在殺不得。”
狄青麟冷笑：“要我殺他的是你，不要我殺他的也是你。”
花無瑕不以為意，臉上仍掛著溫柔似水的笑容：“永遠不要去猜測一個人的心思，特別是像我這種……”他加重口氣，道：“從不會遵守承諾的人。”
狄青麟的身子輕輕一晃。
怒氣、挫敗、失落，傷感，這些負麵情緒他雖壓製的很好，從未被人發現，但一旦超過臨界點，這些負麵情緒便會如潮水撲來，將他淹沒。
他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縱然他已背負上百條人命。
花無瑕的表情十分愉悅，他舉杯道：“相逢便是緣，來，再幹一杯！”
狄青麟放下酒杯，站起身。
花無瑕微笑道：“你要去哪裏？”
狄青麟隻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個字：“走！”接著，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花無瑕坐在原地不動，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溫柔動人，他將酒杯舉到唇邊，卻發現杯中已無酒。
花無瑕自語道：“真是掃興。”
狄青麟步出嫣然房門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嫣然閣是煙花巷裏生意最好的青樓，華燈初上便是一派喧囂，此時未到夜半，整個嫣然閣內卻陷入一片死寂。
狄青麟走到走廊盡頭，便望見一片血色。
血。
人血鋪就的絢爛。
狄青麟麵不改色，慢慢走下樓梯，來到堂子中。
刺鼻的血腥味似毒氣般熏人，普通人隻聞上一下，恐怕早就將膽汁吐出來了，狄青麟卻在那堆由姑娘、客人、小廝組成的屍堆前站了許久。
花無瑕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聲音依舊是那般的動聽：“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狄青麟轉身越過花無瑕，淡淡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花無瑕便帶著狄青麟坐上了馬車。
馬車裏還有另外一個人。
劉仁武。
他已經醒了。
原本細長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睜大，他嘴裏塞著布巾，費盡力氣也隻能發出類似哭咽、難聽的聲音。
狄青麟道：“他很礙眼。”
花無瑕微笑道：“你不能殺他。”
狄青麟的目光落到花無瑕身上。
花無瑕輕聲道：“喜歡我為你做的嗎？”
狄青麟道：“什麼？”
花無瑕笑得越發溫柔，仿佛狄青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人：“當然是為你的江湖傳說再添一筆濃墨。”
狄青麟忽地笑了：“真無趣。”
花無瑕也不介意，道：“你隻對‘他’的消息有興趣？”
狄青麟閉上眼，不做理會。
花無瑕哎呀一聲，看向劉仁武。
劉仁武的眼中有著乞求。
花無瑕溫柔的道：“你不想死，對嗎？”
劉仁武拚命點頭。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花無瑕笑著說：“我一直都是個溫柔的人……”他的手指撫上劉仁武的喉間，輕輕扣住，聲音更加溫柔：“當然，也會溫柔的送你上路。”
“唔！！”
劉仁武口中發出的最後聲音隻是一聲無人理會的低鳴。
狄青麟睜開眼，看眼劉仁武，道：“他死了。”
花無瑕道：“顯而易見。”他又接著道：“那麼，讓我們來談談‘他’的事吧。”
你永遠也想不到花無瑕在想什麼，就像你永遠也猜不到明天會發生什麼。前刻他還對你軟言細語，下刻卻能置你於死地。
狄青麟淡然道：“你真是個瘋子。”
花無瑕略感惋惜的看著自己指尖的血跡，歎氣道：“誰說不是呢？”
狄青麟又道：“我喜歡你這樣的瘋子。”
花無瑕盯著狄青麟看了許久許久才緩緩笑出聲來，道：“看來，你也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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