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17 更新時間:14-04-21 23:06
太陽漸漸西移,牧馬堂外寬闊的青石廣場上,陽光透過場邊兩排高高的古柏斜射了下來,地上樹影斑駁。
“恭喜四弟,終於找到了意中人,實在難得之至。”鐵橫山親熱的拍了拍馬如驥的肩頭,“怎麼大哥不見出來?”
“大師兄外邊有些要緊事,正在往回趕呢。”馬如驥淡淡地答道。馬如驥以一柄“止水劍”在江湖揚名立萬,說話行事向來都是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鐵橫山見慣不怪,當下也不以為意。
三十六路止水劍法是百餘年前紫騮山寨的一位女前輩創下的,這劍法既為女子所創,走的也是陰柔的路子,劍法的第一要旨就是要求修煉者心靜如止水,拋卻心中一切雜念,對身外世界視之無物,山寨的男子大都每日雜事纏身,很難做到這一點。又都覺得此劍法軟*綿*綿的過於娘*娘*腔,心中自然有了輕視之意,也不肯在它身上多下功夫。獨有馬如驥性格恬淡,時常細心揣摩這套劍法,終於成為自那位女前輩逝後,山寨裏唯一練成這止水劍法的弟子。止水劍法在他手裏使將出來威力倍增,即便那位女前輩重生,在這套劍法上的造詣恐怕也難望其項背。
各路英雄豪傑也已基本到齊,依次落座。空山寺的覺非大師被安排在了主人右側的第二個位子,采茗姑娘雖然年紀尚輕,但既是代表易武山莊主人,又攜來厚禮,自然怠慢不得,就在覺非的下手坐了。主人左右兩側的第一個座位卻一直空著,馬如驥也不時向外張望,好似還在等兩個大有來頭的貴客。群豪均暗想:江湖上誰的身份武功還能高過象覺非大師這樣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實在是抓破頭皮想不出來。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但見魯先生陪著兩個身著官服的人走了進來。一人肥頭大耳,臉色陰不陰陽不陽的,卻是個太監;另一個全身披甲,步履間龍行虎步,一身外家功夫顯然已臻化境。兩人也不搭茬,各自隻跟魯先生敘話,魯先生神色頗有幾分尷尬。群豪見此情形莫不有些訝異,江湖門派一般很少與官府往來,著實想不到紫騮山寨居然與朝廷瓜葛如此之深。采茗卻認得那個胖子正是前幾日到過莊上的太監寵天壽,她家主人正是為他而脫不開身的。
“在下有失遠迎,寵公公,彭總兵,恕罪,恕罪。”馬如驥長揖道;“兩位請上座。”寵天壽也不客氣,徑直在馬如驥右側落座。那個姓彭的總兵卻向群豪拱了拱手道:“在下驚雷掌彭一虎,令各位英雄久等了,實在抱歉的很。”言罷,在馬如驥左側的空位上坐下。隻見一個青年道士起身對彭一虎深施一禮道:“在下閩南永定的出塵子,久仰彭將軍大名。三年前衡山一役,將軍以三十六路驚雷掌,於萬軍中取了八旗第一勇士之稱的滿清敬謹親王尼堪首級,助西寧王李定國一舉收複湖南,不愧為我大明的肱骨之臣。當年聞此喜訊,我江南父老無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今日有幸一睹將軍風采,實為小弟之福,請受小弟一拜。”說罷又是一揖到地。
眾人這才知道,當先坐下的那個是南明司禮太監寵天壽,武將則是侍衛總兵彭一虎,都是永曆皇帝身邊的紅人,怪不得紫騮山寨對二人如此客氣。
彭一虎見有人提起衡山舊事,卻沒絲毫得色,緩緩歎道:“永曆五年,西寧王李定國親帥八萬將士出粵、楚,北攻沅州,下辰州;南克靖州、武岡、寶慶。又大破桂林,迫大明叛賊定南王孔有德於城中舉火自*焚而死。”
彭一虎完全沉浸於往事之中,呷了口茶繼續道:“衡山之戰,尤為慘烈。西寧王李定國用兵如神,算準了尼堪輕敵冒進,先派小股軍士騷擾敵軍,卻隻許敗不許勝,尼堪愈驕,被誘入我軍大部的口袋之中而不自知。西寧王與山頂處見敵軍完全進入伏擊圈,當即令旗一展,頓時鼓聲震天,又令我大明將士齊聲高歌嶽武穆《滿江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歌聲直入雲霄,軍士人人效死用命,殺敵無數,以八萬人馬大破滿清十五萬八旗鐵騎。從此滿清韃子每每聽得西寧王的大名,無不戰栗恐懼,望風而逃,幾個月內幾乎收複湖南全境。可惜呀可惜,朝中奸佞當道,英才遭嫉,以致奇功不遂,光複難望。”
“此役西寧王自然是居了首功,第二件功勞卻應該記在紫騮山寨名下,若無山寨的一萬匹良駒,我等又怎能與滿洲的八旗精兵抗衡。”彭一虎回首望了望馬如驥道。
彭一虎隻說別人的功勞,對自己斬殺尼堪一事卻隻字不提,居功而不自傲,著實難得。席間多是些豪俠之士,雖然大都不識什麼詩詞歌賦,但聽到“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樣的豪情時,無不感到血脈賁張,露出向往之色;後又聽到局勢不利,縱有李定國這樣的大將之才,恐怕也無力回天時,不禁連連慨歎,有的竟變了顏色,有的連飲數碗,而後摔了酒碗,默然不語。群豪均知華夏大半江山已落入滿清手中,永曆王朝隻控製著雲貴川三省大部和廣西湖南的部分府縣,其時清廷攻之甚急,偏安一隅尚不可得,哪裏還稱得上大明,就是稱小明也算勉強得很。
馬如驥對彭一虎拱手道:“彭大人謬讚了,在下常因不能像將軍這樣上陣殺敵而自慚。驅除韃虜,恢複中原,原是我紫騮山寨應盡之義。綿薄之力,豈敢言功。”
“彭一虎,你這是何等意思,莫非要造反不成!若我奏明秦王,爾焉有命在?”隻聽寵天壽冷哼道。
彭虎霍的站起身來,怒目而視:“寵太監,你待要怎樣?孫可望效法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實屬僭越犯上,爾等助紂為虐,恐怕也難得善終。”
“你--你--你--”寵天壽氣得臉色鐵青。他本來生得腦滿腸肥,此刻一張圓臉竟自拉長來似馬臉一般。眾人看在眼裏,都覺好笑。
隻見一個瘦長的男子起身對寵天壽,彭一虎施禮道:“好說好說,兩位息怒,都是自己人,如傷了和氣反倒令滿清韃子坐收漁利。今日馬副寨主大喜,來來來,在下七彩刀金霸先敬寵公公和彭將軍一杯。”說完仰首將一大碗酒幹了下肚。此人正是紫騮山寨另一位長老,以一口七彩戶撒刀打遍雲貴川三省無敵手的勝境關關主金霸先。
金霸先與鐵橫山乃淩霄的左膀右臂,各自鎮守勝境關和馬頭關。勝境關處紫騮山寨西側百餘裏,再往西走就出了大明,到了緬甸境內。馬頭關則在紫騮山寨東側,虎視奔湧南下的瀾滄江,山勢陡峻如刀削斧劈一般,形似馬頭,故名馬頭關。兩關均是易守難攻,一東一西,與紫騮山寨互成犄角之勢。淩霄與馬如驥為同門師兄弟,淩霄接任寨主之位後,鐵橫山與金霸先方入夥紫騮山寨。四人義氣相投,因此歃血為盟,義結金蘭。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二十年來,武林中鮮有敢挫其纓者。
彭一虎見狀也不便發作,端起大碗也一飲而盡,隨後徐徐落座。寵天壽則隨口抿了一下,當下也不再言語。
這時,但聽得鼓樂聲大作,接著鞭炮噼裏啪啦響了起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喜慶味道。主事的拉長了嗓子大聲唱道:“吉--時--已--到,有--請--馬--副--寨--主,有--請--新--娘。”
隨後,隻見一名四十來歲的肥胖女子,臉上濃妝豔抹,右手執了條粉紅色絲絹,一步三搖的走了過來,四個健碩的漢子抬了一頂大紅花轎跟在身後。那女子走到馬如驥跟前,緩緩彎下腰,臉上的脂粉似乎也要抖落下來,“勞煩副幫主請新娘落轎。”
馬如驥聞言踱步走到轎前,似是就要伸手去撩起那花轎的簾子,忽的又轉過身來,對場中四處拱了拱手,朗聲中說道:“今日乃馬某人大婚之日!卻有一事要請各位好朋友做個見證……”說道這裏,忽然淚流滿麵,大放悲聲。
所有人看到這等情景,莫不覺得匪夷所思。鐵橫山,金霸先,覺非,寵天壽,彭一虎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不麵麵相覷,連一向足智多謀的魯先生也愣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有道是人生四大樂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大婚之日,堂堂紫騮山寨副寨主,不但麵無喜色,居然毫不顧忌山寨和自身的顏麵,於大庭廣眾之下嚎啕大哭起來,成何體統。此時,眾人心中都隻剩一個念頭:到底是何等傷心事令道馬如驥如此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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