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40 更新時間：13-02-28 11:04
“十五年，一個人用了十五年的時光去尋找，最後放棄而墮落，先生，你依舊相信寒山的存在麼？”
端坐在高山之上，他靜靜目視遠方塵世浮雲，人間滄桑轉瞬萬變，世事猶如白雲蒼狗，而我輕輕的言語，也許在他的耳朵裏，我的聲音聽起來隻是一片虛幻。
“無咎，要相信寒山的存在，否則我們，永遠也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先生如是說。
我們沒有馬上上路，接連幾日，先生總會去往同一個地方，那裏是楚國邊境的一座高山名作月陵山，在那裏，先生每日凝望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山脈，聽著從山穀中吹來的寒風陣陣，時而仰望蒼穹，時而閉目沉思。
我知道，他在思考著前往寒山的方向。
“哈哈哈哈……”我忽地聽到他的笑聲，回音連綿不絕回蕩在空穀裏，他笑著說：“無咎，也許我們的尋找，是錯了方向。寒山寒山，那個地方名叫寒山，可到底是不是一座山，根本無人可知，我們幾年來尋找之地，皆是高山峻嶺，九攸用十五年走遍的地方，也盡是天下之名山，而或許我們真正要去的地方，未必是座山。”
我忽然想起初見之時，他曾興奮抓著我的手，訴說著寒山的種種，然後手指指去的方向，一無所有，也許他說的是對的。
我若有所思。
“即使如此，我們要尋找的地方，如果不是山，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捋了捋修長的胡須，先生滿帶笑意看了看天空，又望了望山野，然後說道：“走，我們先去看看當年你養傷的那個山洞。”
對於那個地方，先生早已是輕車熟路，記得當年在這裏，先生對我說過，此處內藏天然陽火，可惜我一直沒有見到，這件事在我心裏，一直還是個謎團。
“我曾在這裏鑄劍過。”歐冶子簡單解釋道。
隨即探尋了下四周，而後輕輕捧起一把土放在石子上，點火一燒，那把土便立刻熔化成了水，流動著如血橙一樣的顏色。
而這個，正是鑄劍師所需的陽火，其溫度之高，可以熔盡一切金銀銅鐵。
“昔年我發現這個地方時，便被這洞中奇特的泥土所吸引，這洞中的泥土十分珍貴，若是尋常之鑄劍人，怕是無法最大利用此物。”
我點了點頭。
“有此神奇之泥土，無怪當時在洞中，無論外界天氣如何亦無任何冰冷之感。”環顧了下四周，我繼續說道：“先生，我們要尋找的寒山，莫非在這裏麼？”
歐冶子笑著搖了搖頭，道：“這裏雖有極陽之火存在，但無極冷之凝水，寒山斷然不在此處，不過要到往寒山鍛造寶劍，或許我們少不了這裏的泥土。”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衣服包起了一把土。
離開那個奇洞之後，我們又踏上了新的旅程，去往哪裏，先生沒有明說，但我總是時不時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們隨後走了許多地方。
有高山峻嶺，有綿延深洞，也有懸崖峭壁，老林迷蹤。每到一處，先生都自己觀察所到之處的石與土，有時呆上幾個時辰，也有時要呆上幾日。我不知道他在觀察著什麼，也並不清楚那些地方到底為什麼而去，但我不再多問什麼，隻是跟著先生的足跡，默默前進。
跟隨他，陪伴他的這些年，我隻知道一件事，這個天下如果有人能尋得寒山，非他歐冶子莫屬。
荏苒的光陰在無聲中流淌而過，終於有那麼一天，歐冶子在一座高山上俯瞰著萬裏穹野，然後指向了南方，對我說：“我們往那個方向而去吧。”
“先生知道寒山的所在了麼？”我止不住疲憊的興奮，欣喜問道。
“還不知道，但我知道，往那個方向而去，寒山必定不會遠了。”
終於在行了十數日之後，一道深不見底的峽穀深淵橫在我們的麵前。
從懸崖之上往下望去，深澗之中浮著片片白色雲朵，朝著深淵喊了喊，卻聽不見回音。問了問當地人，此地無名，隻知這深淵無人見底，幾百年來幾乎無人問津。
歐冶子笑著看著那片深淵，隨即捋起了衣袖，帶頭往下攀下懸崖，我跟隨其後。
懸崖深淵深不見底，我們謹慎攀爬了數日，周圍一切皆是雲霧朦朧，越往下，越是覺得衣衫薄不耐寒，而穿過雲霧之後的那一霎那，我被眼前所見的一切徹底驚呆了。
那是一片怎樣的情景？
我不會形容，在那片朦朧的背後，映染的是絕跡紅塵的奇景，輕薄的煙雲朦朧籠罩，而近處看翠綠的寒葉滴露，如雪花綻開，層雲繚繞的朦朧，仿佛我們置身於的是千丈高嶺絕峰，而在這處深淵之中，地下炙熱的地陽火間歇不斷噴出，火焰如綻開的紅蓮，萬綠從中傲視群芳，另一邊極寒雲霧凝聚千年凝彙成細細的長流，靈泉流光溢彩，最終彙聚成一汪寒水，似千年寒冰之冬。
冰火兩重，卻是同時同地。想不到這世間，竟然真的有如此奇地？
我望向了他，他飽經風霜的麵龐早已斑駁累累，但此刻卻抑製不住他會心的笑容。
“終於到了，這裏就是寒山，就是寒山，就是鑄劍師的至聖之地。”
“先生，你是如何知道寒山便在此方的？”
興奮中我掩飾不住心中的好奇，當初他指著這個方向說，寒山一定在這個方向的某個地方時，我仍舊無法明白，他是如何找到的？
“寒山之地，必須同有炎火與極寒，炎火始於天然，如當初的山洞，地中必定有脈絡可尋，而極寒則位於極地，極高之山，或是極深之淵，而我走訪數地，正是為了摸清天然炎火的地脈走勢啊。”
我幡然領悟。
寒山寒山，我們曾以為是高峰山嶺，想不到最終，答案是如此簡單，在這地下千丈之深淵，尋到了真正的寒山。
旅途的勞頓一掃而空，他像一個孩子般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不斷地環視四周仿佛要把這裏一切都看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然而心中的激動卻是無與倫比，那傳說中的寒山，原來是真正的存在著，就在如此簡單的答案裏，我們尋了七年的時光，原來尋找的隻是一個簡單明了的答案。
寒山離我們並不遙遠，隻是我們往往總是忽略了，那些離我們最近的存在。
“無咎，你看！”
隨著他欣喜的呼喚聲我望去，在叢草稀疏掩埋之下，堅硬的石板錯落著別樣有致的痕跡，我和他一起撥開了草，赫然發現石板上的痕跡，竟是一副罕見圖案。
圖案上刻著長長的，仿佛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跡，依稀可辨是劍的模樣，想來那寒山傳說中的先人，便是在此鑄成了他的劍。
歐冶子默默抬起頭，仰望深淵下離地麵更為遙遠的天空，天空的視野很狹窄，遙遠的仿佛無法觸碰，然而天空上的繁星，卻依舊異常閃亮。
不知道他凝望了天空多久，麵龐上忽地洋溢出了無比興奮的笑容，隨即他取出了刀，雕刻下了一道痕跡。
“七星——”
我看著他雕刻出的痕跡，微笑喚道。
“不錯，北鬥七星，唯有七星之光芒，方能配得上這把最鋒利的寶劍。”
他笑著如是說。
他話音才落，地下的火焰刻印似有感應般，順著七星的刻印噴射而出，明鏡之泉，映天邊七星之景，當世無雙。
利用地下火焰與洞中紅泥，熔化了多來年收集的神鐵，所熔之水順延七星之刻印凝固於明鏡之泉中，每當夜幕降臨，七星之光華便會自萬裏的天外傾瀉而下，倒映在劍身之上，耀眼如辰。
而後，我將劍魔引致了寒山，當劍魔在這千丈深淵之下拔出玄冥，黑暗忽然窒息般的降臨，在與我殊死相對的那一刻，歐冶子鄭重地捧著一把劍，走到了我的麵前，微微張開緊握劍的雙手，將那把劍遞到了我的胸前。
我接過了他遞來的劍。
當我的手握住劍柄的那一刻，一種異樣的感覺瞬間傳遍了全身，我緩緩拔出了劍，頓時有一陣華光閃過眼簾，劍身光滑而冰冷，刻印著七星之圖案，每一顆星都耀眼無極，宛如極星照亮黑夜之迷茫。
我高高舉起那把劍，寒山風雲瞬間此起彼伏湧出，靈華之光彙聚於劍上，衝破玄冥之黑夜。
龍麟聚為柄，七星映為身，隻此一劍，天下無雙。
劍魔也驚呆了。
目不轉睛的瞪著此劍，或許他怎樣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鑄造出媲美玄冥的寶劍，更沒有想到，這杳無人跡無人曾踏足的千丈深淵，便是這把劍誕生之地。
玄冥之暗，七星之華，瞬間碰撞交擊，千丈深淵下的世界，頓現陰陽兩重的奇景，隻可惜高高在上的塵世之間，無人能一睹此景。
“好樣的。”劍魔麵無表情的言道，卻抑製不住言語間的欣喜，我淡淡的笑著不做聲，此時此刻我有些明白了，站在對麵的這個人，也隻是個孤獨到空虛的軀殼，“來吧，七星與玄冥，我們來做一場最後的了結吧。”
他笑著，我們舉起的劍指向了彼此。
七星映華，玄冥葬淵，神魔之劍，寒山之地，風雲變幻，傳奇千年。
一個月後，我打敗了劍魔的事情不脛而走，傳開在了塵世，從那以後，那些南隅異人再也未踏足楚國之地，而許多年以後，世人給予了我第二個稱呼，劍聖。
我立世之處，必有劍之華光。
但我知道，我能打敗劍魔，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那日在寒山水崖之前，我與劍魔對峙三天三夜，而後深淵下的天地風雲突入暗，就在我們依舊僵持不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道身影從我麵前閃過，雙手抱石，擋住了劍魔的攻擊破解了我們之間的僵局，在他牽製住劍魔的行動的一刹那，我朝對手發出了致命的一擊。
瞬間天昏地暗，仿佛混沌歸零，我也陷入了昏迷。
然而等我醒來後，籠罩寒山千年的寒冰雲霧一朝退散，那絕跡紅塵之地曾經的靈氣與繁華一夕凋零，大片大片的翠綠已在無聲息中悄然死去，留下的隻有劍魔的屍體，和一片已成枯朽荒蕪的寒山。
從那以後年複一年，我不斷尋找著他的蹤影，卻再也沒有尋見。那一日對陣劍魔的場景如此驚心，他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也許那一日他已然死去，而我隻是在不斷說服自己，他還活在哪個地方，尋找一座更遠的寒山，用他執著的靈魂，鍛造一把新的劍。
歐冶子——
劍癡——
我相信那不是我的幻想，他曾如此真實的存在著，每當握起那把七星龍淵劍，劍上的光芒時時倒映著我蒼白如雪的麵容。
“我相信你的劍。”我曾問起他是否後悔尋我做這把劍的主人，而他卻從來不曾改變過他的答案，他相信著我，就如同當初，他相信寒山存在一樣的堅定。
那一切，恍如隔世，卻絕對不是夢。
七星龍淵劍，我最終將封了鞘，交給了伍子胥，當伍子胥接過我手中的劍時，他說了一句傷感的話話。
“這把劍，它的靈魂已不再有第二個主人。”
我黯然神傷。
“伍大夫，我隻有一個請求，望你答應。”
“請說。”
“不論何時，請你勿要使用此劍，如果你今生未能遇到有緣之人贈劍，就讓它從此封鞘。”
“吾答應你。”
我默然凝望，而後拂袖離去。
伍子胥謹慎遵守著他的諾言，一直未再使用此劍，自寒山一戰後，七星龍淵的傳說幾乎於塵世中絕跡無聲。
五年後，伍子胥叛出楚國，帶走了七星龍淵，而後他投奔吳國為臣，亦未再使劍，當他身死吳國之後，七星龍淵的下落便從此不知所蹤。
多年浪跡天涯後，我又一次回到了那片寒山。
昔日的寒山已是一片狼藉，不複初見時的綠野蔥鬱，靈泉流華，倒映七星如明鏡觀天，那片靈秀天然的奇景，在他離去的那一日起，就凋謝盡了繁華，成為了一片荒蕪。
劍聖劍聖，無劍如何成聖？
然而劍魂已逝，劍心無存，當劍隻是劍的時候，它又是否依然活著？
我想我永遠也無法知道最終的答案。
南越奇涯，名曰寒山，七星為映，龍淵指天。
沉鋒葬野，紫霄雲逝，劍聖傳說，從此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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