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84 更新時間:13-10-20 08:07
自從蘇氏女入宮,梅伯炮烙、王後被廢,數以百計的性命在宮中消匿無蹤,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忠言直諫的都被處以酷刑,奸佞小人反倒居於高位,阿諛奉主。
溫恭朝夕……先王在天之靈若見到這般氣象,隻怕要以頭搶地,仰天長哭一場!
他挑起嘴角,浮出一抹冰冷笑意,最後瞥了眼太廟如鳳翼平展的巍峨簷角,拂袖而去。
這一日他本想抽空去覲見紂王,不料為著征丁田墾一事,他在相府直留到傍晚方始回城。一到府邸便找來張奎,確認禁城安全,得知今日並無意外發生,簡單交代了幾項事宜,便徒步出府而去。
這兩年來因著斂稅沉重,政務腐化,越來越多的人口外流出關,無法按照原有名冊墾田、賦稅與征軍。為今之計唯有先傳令各關卡堵截流民,在自京畿近郊向外編查名戶。
原先五關守備事宜是由鎮國武成王黃飛虎負責。可自武成王叛走西岐之後,相關調任安排便移交到太師府由他全權處置。
武成王……
一念及此,他陡然站住腳,眉目間掠過一絲沉痛之色——
連這三代赤忠的國之柱石都被妖邪逼走,難道殷商六百年基業,便要毀於一旦?!
此時日影西斜,暮靄沉沉,卷簷下掛起盞盞風燈,在身後拖出逶迤深黑的濃影。夜霧彌漫,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深濃,直至完全遮掩住通往內宮的長廊甬道,終至完全迷失路徑,仿如夢境般載沉、載浮。
他並不是一個耽於過往的人,隻是眼前情境太過虛緲深幽,很容易勾挑起他對往事的回憶——
百多年前因戰亂而遭毀棄的家園,父母家人的屍體,焦黑的土地,晚風中送來硝煙和血腥混雜的氣味,殘垣斷椽倒在地上,仍在嗶嗶啵啵地燒著……
一幕幕畫麵,沉痛而慘不忍睹,就像燒紅的烙鐵,一點一滴蝕透骨子,烙印下畢生難忘的刻痕!
之後……就是那一段行軍生涯的青荒歲月,依舊充斥著烽火硝煙,然而此刻回想起,卻如此寧靜安逸,已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他也曾有過夢想,平凡如一介武將所能遙想的極致:披犀甲、操長戈、領將印,統六軍之師,執幹戈以衛社稷;更甚者,有朝一日能為國馳騁疆場,建功立業,裂地封侯……
或許,還有更多的期待吧?望著身邊粲然笑顏,那一點心願就如春日原野,綠意遍生,直至無邊無垠,遠與天涯相接——
如果……能與她一起,無論是馳騁沙場、衛國征戰,或是其他……
可惜,早在他意識到這點心願前,他已永遠失去與她並肩馳行的機會。
或者,正是因為這一點熒熒不滅、不絕如縷的心念,才注定他之後的因緣際遇——遠超出他少時構想,超越一己功業、身家性命的考量,生命格局擴展至無從想象的廣闊維度,以自身血肉之軀支撐起綿延三百年之久的曆史時代!
輔弼殷朝三百年的時光,他不是沒想過,如若沒有當初那段澀苦欲絕的戀慕,也許他的人生會全然變成另一番景象,也許……他已隱出世外,再不用顧念朝中複雜錯綜的人事時局。
也許,這便是命中注定……注定要借由那人之手,親自交托給他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當他一路行來,曆盡滄桑坎坷後才發現,原來現實遠比夢想走出的更遠……
當他從思緒迷離中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走到太廟之前,數百座牌坊重重林立,雖然曆經風霜侵蝕,卻仍不失肅穆凝重。
太廟是由高祖武丁督造建立,為祀祭殷商曆代先祖與歆神之地。出於對母後孺慕之情,武丁對祀祭之事格外重視,不僅鑄造大量青銅禮器供奉先祖,更以祀祭周規製定曆法,並將其定為儀禮規製,令曆代殷王得以循行。
作為京畿禁城最為神聖的地方,此地從來隻有皇族和巫祝能夠進入。然而自紂王終日耽於宴飲享樂,無暇他顧,使得這祭祀先祖之地呈現破落塌敗之象。連今日的祭祀典禮,都托病不來,隻是交給他這個外臣全權處置。
其實,他今日本不想來——他對向神求禱的說法一貫不屑,所謂神祇隻會坐享人間祭祀,於人世冷暖不屑一顧。更有甚者,自命為人間主宰,以一己之喜惡隨意操縱世代興衰更替,正是禍亂人世的根源!
然而,那是紂王的旨意,他無法駁斥,何況太廟中受祭祀供奉的還有曆代先王……都是這漫漫三百年,他一手教出、輔弼上位的孩子。
行至太廟門前,門上朱漆敗落,橫栓早已朽爛大半。他很輕易便將其擰斷,閃身而入——
因著晨間剛行過祭祀之禮,廟內也有打掃。然而祀官被妲己誅殺大半,平日裏無人主持,廟中積灰已厚,借助昏斜月光,隱隱可見無數灰塵粉末在虛空中靜謐紛翻。
饒是日間已經來過,可此刻人跡盡去,衰朽頹敗之意越發明顯,於角落中透出破敗陳腐的氣息,似是連那些青銅禮器都在微微顫抖。
指尖摩挲過青銅鼎上以朱砂書成的銘文,他的側臉隱在黑暗中,無人能看清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悵惘神情。直到門口響起與四周靜謐格格不入的詭異異動時,他才驟然回頭,蹙眉看向木門後那個悚動顫抖的黑影。
“你是……聞、仲?”
那人抖索著開口,身體劇烈顫晃,像站不住腳似的走近。當他步入昏黃月光時,他終於看清那人相貌——
“紂王?!”
他蹙起眉頭,看不慣來人那副狂悖模樣,聲色嚴峻:“你來這裏做什麼!”
這話其實問得反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正是他太師聞仲。隻是紂王神智昏沉,無心追究這些,隻是捂著頭,額上沁出點點細汗:“我為什麼會在這兒……為什麼在這兒……”
聞到他身上那股濃重的酒氣,聞仲皺眉更深,冷冷:“陛下,你喝醉了。”
“……喝醉?醉,罪……”
紂王喃喃低語,忽然仰頭大笑,手足亂顫,狀似癲狂:“是啊,是啊,我是有罪!殘害忠良,禍亂朝綱,焉能無罪!”
他霍地停住笑聲,惡狠狠地逼近幾步,眼睛瞪得赤紅:“可是,我又能如何?依了你的心意,做得明君便罷;做不成,就被你這忠臣囚了、廢了,我還能如何!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張狂,幾乎笑出淚來,聞仲卻靜靜站在原地,殊無怒意,隻是覺得有一股陰冷寒意自心底泛起,緩緩襲遍全身,連指尖都冰涼如雪。
許久,紂王終於安靜下來,自他的沉默中感到一股徹骨懼意,喃喃:“聞仲……聞太師,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為什麼不罵我?你罵我啊!”
他忽而連連後退,狂亂搖頭,驚惶地撲出門去:“不,你別過來,別過來……妲己,妲己你在哪兒?你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啊——”
狀如瘋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唯有那淒厲驚惶的長呼聲劃破夜幕,驚動無數夜梟振翅高飛,吱呀哀啼。
聞仲還是沒有動,一陣夜風削麵而過,靜夜寒涼沁入體內,一分分滲透血脈,最終與心髒同溫。
堅持了那麼久,他從來沒有後悔過,也未曾想有過什麼回報——他隻知道自己不愧對天地神鬼,不愧對身後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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