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驕女初成

章節字數:5029  更新時間:13-02-15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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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天下大選,事實上秀女們也是分等次的。皇帝的目的是為了安撫權貴、籠絡民心,沒有身份地位的民間女子能選做了宮人已是福氣,又怎麼能讓貴族千金和大家閨秀屈居她們之下。

    秀女們分甲乙丙等。貴族千金為甲等,大多是郡王的郡主們,必是進了宮就會受到主子待遇的;乙等皆是出自官宦之家或是書香世家,也有小主的待遇;丙等為平民百姓,另外為了籠絡財力,卑賤的商人後代也破格允許入宮,算作丙等,而丙等的人中,除了極少數人外,大多數會是留下做女官的,自然飲食起居都差些。

    我的父親是當朝太傅,是新帝從前的老師。雖然現在皇上登基,膝下無子,太子位玄虛,但是皇上感激父親的啟蒙之恩,仍是尊父親為太傅,享原先的俸祿。

    建都太傅府。

    因著今日是秀女進宮的日子,辰時我便被貼身侍婢湖藍和青菊喚起,在她們的侍奉下浣顏漱口,穿上一襲繡芍藥粉紅春紗。湖藍出去最後清點帶進宮中的物品,青菊便對我開始了一連番繁瑣的梳妝打扮。

    我坐在妝鏡前,鏡子的少女正驕傲地朝我微笑,她膚如凝脂、吹彈可破,額頭飽滿光潔,斜眉入鬢,丹鳳眼微微上挑,羽睫纖長,最難得的靜止時由內而外散發出慵懶的氣質,而是顧盼間瀲灩的眸子裏則是光華四射、靈動無比,小巧的鼻梁挺翹,花瓣般朱唇瑩潤飽滿,集澀與媚於一身,含苞待放的年紀已然美豔不可方物。少女身後,青衣侍婢正有條不紊地為她綰發。

    素來靦腆的青菊依舊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可我仍敏銳地察覺出她蒼白的手指有壓抑不住的顫抖。

    “都說深宮似海,你若不願去,不會有人逼你。”我語氣淡漠地說。

    我原是不喜歡青菊這個侍婢的,靦腆又羞澀,成天話不多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隻偶爾犯一點傻氣才有些嬌憨,陪我說笑的一直大多是湖藍。我甚是不喜她像小姐一般的嬌柔模樣,想讓父親為我換個侍婢,父親卻道她心細謹慎,而我素日高傲,正需要她的敏感給我提個醒兒。

    

現在,青菊顯然被我的語氣嚇到,驚嚇中忙匍匐在地,運氣顫抖地辯解道:“小姐誤會了,青菊不敢,青菊為了小姐死都願意!”

    

    聞言,我挑眉道:“當真?”我雖知她忠心,但奴婢若是不能為主所用,帶著入宮可真是個累贅。

    “是!奴婢……奴婢對天發誓!”膽小的青菊著了慌,瘦小的身子匍匐在地上,瑟縮著豎起手掌指天盟誓,我微微笑著,也不打斷她。

    她似是哭了,卻又不敢哭出聲,隻聽她壓抑著哭聲顫抖道:“奴婢指天發誓,終此一生為小姐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抬起頭來。”

    青菊聽話地抬頭看我,微紅的眼睛裏寫滿緊張與無措,蒼白的小臉上已滿是淚痕,哭得一片狼藉。見我麵無表情地盯著她,以為我不相信她的話,忙不迭地大力給我磕頭,辯解道:“奴婢自小被人販子販賣,備受淩辱,過得連豬狗都不如,奴婢三生有幸,能侍奉小姐,才得以脫離苦海,過上……安穩的……日子,十年來的茶飯……之恩奴婢……不敢相忘!”

    青菊哭著哭著,說到後麵聲音已然哽咽起來。

    見火候差不多了,我溫和地朝她笑笑。青菊見我笑,先是一愣,稍後神色漸漸放鬆下來,眼淚卻仍是不要錢地流出眼眶,她感激地又是狠狠地朝我磕了個響頭。

    等她漸漸止了哭,平複了呼吸,我估摸著該是她神智最清醒的時候,才俯下身子溫柔地扶她起身,心疼地撫了撫她磕得紅腫的額頭,安慰道:“我並不是懷疑你,卻是在擔心你。都說深宮險惡,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切不可再懦弱了。你若是怕有性命之憂,大可不必隨我前去。”

    “不,不,小姐,奴婢自幼得老爺栽培,學習醫術,至今日已有十年,為的就是小姐入宮後貼身保小姐無虞,奴婢斷不敢為了自己一條賤命而耽誤了主子!奴婢若是不能效忠小姐,奴婢活著又有什麼用!”青菊情緒激動,生怕我不信她,腫脹的眼睛又要掉出淚來,若不是我扶著她怕是又要跪地磕頭了。

    我看著她,青菊的額頭和眼睛都慘不忍睹,自是不能這樣隨我入宮,還不知要惹上多少閑話和猜忌。我的發也尚未綰好,於是我語氣輕鬆地打趣道:“你是嫌時間緊怎的?你把自己弄成這個可憐樣子還怎生見人?你還是速速退下把自己侍弄好,別讓人瞧了去你這狼狽模樣,進宮的物件已檢查多遍,應是不會再有遺漏,你出去喚湖藍來為我梳妝吧。”

    青菊見我信她了,腫脹的眼睛裏寫滿感激與激動,離開我的攙扶又是行了一個大禮:“奴婢感激小姐憐惜,奴婢定當做牛做馬還小姐恩情!”

    “嗯,還要記得父親囑托,切不可再人前顯露你的才學醫術,去吧。”我以一種信賴的眼神瞧進她眼裏。

    “奴婢遵命。”青菊又是深深一拜,才恭恭敬敬地退下。看著她眼中隱隱透露出的堅定,這才真正放了心。她奴性甚重,應是忠於其主,隻是一個奴才隻有忠心是不夠的,還需要為主子赴死的決心才行。我並非懷疑她的忠心,嚇嚇她讓她有個心理準備罷了。

    青菊和湖藍都是父親為我精心栽培的陪嫁侍婢,當下仍以女子無才為德,小姐們多才多藝,能識字的確是不多,也隻有少數書香門第的閨秀才能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而世人皆稱父親為大儒,我自是其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湖藍和青菊除了能識字外,湖藍擅交際,青菊懂醫術,皆是我入宮之後的護身符。湖藍自是穩重又精明,進退張弛有度,深得我心。青菊醫術不差,卻是性子懦弱又膽小,我正是怕她不能委以重任才對其不滿,不過最後還是聽從了父親的話。

    “小姐,”不一會功夫,湖藍從門口進來,向我福了福,“方才奴婢檢查進宮的物件時,大公子來了,吩咐下人抬走小姐一口裝書的箱子,奴婢不敢阻攔。”

    “嗯,”我想了想道,“你做得對,大兄抬走想必有他的意圖,且看看吧。”

    “大公子還有一封書信遞與小姐。”湖藍走上前,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

    信並沒有封口,我心中一喜,急忙打開。看完內容後,我滿意地笑了,看來總是趕上了。

    “今日臻姑姑該來請辭吧。”

    “是,臻姑姑稍後會到。奴婢為小姐梳妝。”湖藍娉娉嫋嫋地走上前來,甜美的瓜子臉上掛著恭謹的笑。這丫頭可比青菊精明的多,若是將來她背叛於我,那還真是……

    “婢子,你真心可願入宮?”

    湖藍的動作停了停,隨即語氣篤定地道:“奴婢的性命早就是小姐的,自當相伴左右,以報大恩。”

    湖藍不同於青菊,青菊是父親指給我的,而湖藍是六歲時身患重病昏倒在妓院門口,被我仁慈的母親相救,感恩戴德,不敢做母親的幹女兒,此後隻是便一心一意服侍我,一年後,隨我和母親到了太傅府。這些年,縱使我微微擔心她的聰明,卻也確實看到了她的本分和忠心。對她的試探,我確實不是真心的,奈何想確認一下,想必聰明如她,應該也懂。

    湖藍的手很靈巧,動作如行雲流水,很快給我梳好一個繁複高貴的發式,以一支點翠金步搖固定,真真是心靈手巧。

    “小姐雖然隻有十五歲,卻已是國色天香了呢。”湖藍見我心情不錯,很適時的誇讚我,我的心情愈發好了。

    待到湖藍為我描眉時,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從門口走了進來,那人便是臻姑姑,她在宮中待的時間甚長,出宮後便被父親請來調教我的禮儀,平日裏我對她也是尊敬。隻見她行了一禮道:“小姐,老奴特來向小姐告別,奴在宮中呆了大半輩子,確實不想再回那裏去。小姐入宮後會有專門的姑姑再教秀女禮儀,以小姐的功力,倒是定能輕鬆應對。”

    我微微一笑:“雲舒謝過姑姑多年教化之恩。姑姑的事父親已同我說過,雲舒甚為理解姑姑,姑姑收下雲舒的薄禮,可自行離去。”我手一拂,一旁的粗使丫鬟將紅色的禮盒端到臻姑姑麵前。

    “令愛氣弱體虛,這支血參雲舒珍藏多年,今天確是有了個好去處。”我語氣漠然,不疾不徐地扔下一記炸雷。

    臻姑姑果然臉色一白,縱使她長袖善舞,也敵不過自己隱藏多年的秘密被人隨口道來的震撼,而這個秘密又恰恰是她的死穴。一滴細汗從她額角滑落,整了片刻,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慌忙俯身跪地:“老奴是小姐的奴才,又豈敢妄圖離開,老奴……老奴願意隨小姐入宮!”

    大兄的信中說,臻姑姑出宮不過五年,卻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兒,且不說她為了得到出宮的機會戕害了多少人,隻一條與侍衛私通的罪足以誅了她一家三口,而這樣的事又不需證據,滴血驗親即可。所以她知道,我隻要請父親上稟,滅她全家易如反掌。有這樣一位長袖善舞的宮中老人兒在身邊縱然是好,隻是我如此脅迫於她的目的卻並不在此。

    “姑姑誤會雲舒了,姑姑不但不是雲舒的奴才,且算作雲舒的恩師,雲舒一向敬重您,又怎麼會以這種手段脅迫姑姑做您不願意做的事?”如此,她便是進了宮,怕也不能一心一意為我做事,我斷不會留隱患在身邊。萬一她記恨起我來,怕是哪天我死無全屍都尚不知情。我如此大費周章,便是要她她心甘情願地為我做另一件事。

    “是……是奴婢該死!”臻姑姑還是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這是多年來我第一次瞧她這樣。

    多年來一向滴水不漏、不卑不亢的臻姑姑如此奴才模樣,這是我不曾見的,她這是為唯一的愛女亂了方寸,可見女兒在她心目中有多重要,看來這步棋我下對了。她果真是一位好母親。想到母親,我心一軟,放緩了語氣道:“雲舒自知母女情深,姑姑好不容易挨到出宮母女團聚,自是不舍得離開愛女,這些雲舒懂。”

    此時恰好湖藍為我點完唇,我緩慢起身走到她身前,扶她起來,又微微福了身,瞧住她再次怔愣的模樣,“雲舒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如今母親臥病在床,雲舒走得甚是不放心。母親剛被父親提為主母,可是身邊連一個可心的下人都沒有,幾位姨娘卻是虎視眈眈。雲舒想,若是姑姑肯相助,定能護得母親周全。還望姑姑體諒雲舒護母心切,這才冒犯了姑姑。”

    “這天下間母親對女兒,女兒對母親的心思是一樣的。雲舒自不會讓姑姑骨肉分離,姑姑大可帶著令愛離了那負心漢,如今母親是當家主母,姑姑來太傅府做個管事,有母親照應令愛,應是最好的歸宿。”

    當日與臻姑姑私通的侍衛如今已是侍衛長,娶了嬌妻有了愛子,隻是那喪心病狂的男人早不認當年舊債,甚至將親生女兒當作下人使喚,小小年紀累得病魔纏身。若非如此,臻姑姑出了宮大可投奔他去,又何苦來此做下人。她在太傅府當差,加之她在宮中存下的積蓄,才勉強將她女兒接出,托人照顧,才有錢為其女醫治。若問我如何得知她的過去,那是我意識到她的去意後,奈何她做事一向周全謹慎,絲毫無漏洞,正愁著沒辦法留她時,從她對剛出世的五弟不正常的慈愛中發現的。她是一位我敬重的母親,隻可惜,我需得將自己的母親優先考慮,無論用什麼手段,須得保全我母親。

    臻姑姑不愧是宮裏的老人兒,這會子功夫已冷靜下來,身子不再顫抖,知曉我的意圖後,也放下了心。也不知是感動還是感激,她的淚水衝出眼眶,浸濕了一張精裝的臉蛋,她慌忙匍匐在地:“小姐的垂恩奴婢定當銘記在心,小姐既是孝女,又是恩主,為奴婢母女打算。奴婢指天發誓,奴婢定當竭盡平生所能,護夫人周全!”

    臻姑姑隻是受聘來調教我,並不是我的府中下人,行如此大禮她還是第一次。看來,對於這樣的人恩威並施是對的,且不論她內心是對真的對我感激要報答於我,將她唯一的心頭肉交予母親,一定會讓她死心塌地地滅了離意。

    為了保險起見,我又道:“姑姑盡管放心,他日雲舒在後宮站住腳,必會收姑姑的女兒為義妹,或者讓父親允許母親收為義女,為其選一戶好人家。”

    原本臻姑姑的女兒是私生女,沒有戶籍登記,怕是小廝都不稀罕要此種女子。而成為我的義妹,便有了沈姓,成為沈氏大族的一員,這樣的身份轉換,無異於麻雀變鳳凰。她做了一輩子下人,她的私生女也必將受她連累,一輩子不得出頭之日,這定是她心頭一痛。父親與大兄為我籌劃多年,在宮中爬上高位自不是問題。想來,我給出這樣的允諾,施以這樣的恩情,縱使她心知我算計她,也定會為了她女兒脫離苦海,而為母親赴湯蹈火了。

    果然,臻姑姑大喜過望,淚水更加洶湧,她的嘴唇微微顫抖:“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定不負小姐所托!”

    “姑姑,您是一位好母親,也望您,讓雲舒成為一個好女兒。”我再次扶她起身,囑咐道,“眾姨娘之中不乏心思玲瓏之人,姑姑在他人麵前切記不可再露出馬腳,令愛隻當母親收容的孤女,如此說她和母親母女情深,雲舒收作義妹也算順理成章。還望姑姑克製住思念,莫要小不忍而亂大謀。”

    “小姐請放心。”臻姑姑半輩子可不是白搭的,已然全然接受了眼前的局麵,“奴婢心中有數,奴婢十幾年都熬過來了,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小珍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我輕輕拍了拍臻姑姑的手以示安慰,又交代了一些細節和母親和生活習慣,才遞給她一封信。

    “帶上它去尋我母親便可。時候不早了,臨別我怕也是不能去瞧母親了,雲舒不孝,還要勞煩姑姑代我向母親請安。”

    “小姐為夫人計之深遠,奴婢真羨慕夫人。奴婢這就去。”臻姑姑儼然自認為我的下人,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這才退下。

    看來,母女情意也成了我收她為己用的一大助力。

    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我扯動嘴角,也不知究竟什麼心情,這已經是我今天逼迫的第二人了。

    轉頭在看湖藍,自臻姑姑進來起她便退在一旁,此刻也是如斷了六息一般,如此進退有度的婢子,甚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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