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60 更新時間:16-09-28 18:11
正德,正肅品德。傅家先祖創業艱難,又深知商賈地位尷尬,與許多行商立命的人家一樣,期許後代子孫能夠修文從政,即便進個秀才,也算是帶了功名光耀門庭,因而極其看重後輩的德才教養。正德廳,便是這種風氣下的產物,演變到後來,成了傅家的刑堂,但凡府內正法施刑,必是集齊家眾,由府中資曆最高的老夫人親自執法監刑。不過平日裏,小錯小過其實各院裏處理即了,很長時間以來,正德廳廳門緊鎖,形同威懾。
這一次,這樣鄭重其事開了正德廳,於傅桓真而言,還是首次。
傅弘孝神色凝重,讓張伯抱了傅桓真,大步走在前頭。
正德廳內外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下人們羅列在廳門外兩側,廳前正中的青石地上,跪著幾個人,旁邊有護院持杖管製。
經過跪著的人旁邊時,張伯腳步略有停頓,目光在那幾人臉上巡過,抱著傅桓真的手臂緊了緊。傅桓真轉頭看他,見他緊鎖眉頭,眉宇間竟有幾分戾氣浮現。
“張伯?”傅桓真輕喚一聲。
張伯立刻放鬆手臂,斂去了臉上凝重,低語道:“小主人安心,老奴在。”踏進廳門時,他也沒將傅桓真放下,徑直抱著她往前走,倒叫伸手來接的傅弘孝一臉詫異。
傅老夫人坐在廳首正中,兩邊垂首站著的,是留在靖安老城的幾房男丁,後一排站著府裏的管家、管事們。傅弘孝上去行了禮便站到男丁子侄輩列首。
看見張伯抱了傅桓真進來,眾人都抬眼來看,張伯卻好似看不見,直走到傅老夫人跟前,才將傅桓真放坐在她身邊,隨即垂首站在後側。傅老夫人鼻間冷哼,顯然不悅張伯方才舉動,傅桓真抱了她手臂,喚了聲“祖母”。
傅老夫人低頭看看她,神色緩和幾分:“回來了?可累著了?”轉頭吩咐,“將大小姐的飯送來。”又低頭道,“吃了飯,好喝藥。”
傅桓真應了。
很快,仆人送來飯菜,紫青過來準備服侍,卻被紫蘭攔住,問那仆人:“都試過了?”
那仆人戰兢兢答道:“孫管家親自監管試過的。”
紫蘭點頭,盛了飯菜過來給傅桓真喂食,到將紫青晾在一邊。紫青從未有這樣待遇,一時臉色青白,兩手交握,呆立在旁。
身周氣氛不對頭,傅桓真按捺著,靜靜吃飯。
廳裏廳外,站著的跪著的,都在等她一個人把飯吃飯。開始她還大口咀嚼,吃了幾口反而放慢下來,如同往常一般細嚼慢咽,一邊不顯眼地用餘光打量廳上親戚族人。
她猜著傅老夫人是要幫她立威,隻是究竟傅老夫人是要朝著誰立威,又是為了什麼事情要立威?
傅桓真,是傅家嫡房嫡長女,雖不像嫡長子是法定繼承人,但身份也是特殊。這一年來,她早已感受到自己在靖安傅家的地位,加著病弱,更是被寵得如眾星捧月般。此刻傅老夫人的舉動,實際上有很明顯的指對,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恐怕都與傅桓真脫不開關係。
而紫蘭方才的問話和舉動——傅桓真垂眼看看喂到嘴邊的飯菜。皇帝的吃食才要試過呢,如今她的也要試——有人看她病不死,所以打起飯菜裏加料毒死她的主意了?
思及此,本就無幾的食欲越發消退,好不容易咽下最後幾口,覺得腹中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脹足。
“是累著了,”傅老夫人看看碗,“外頭跑了一天也沒見比往日多吃。”擺手讓人撤下。
紫蘭端水給傅桓真漱口,又遞上兩片山楂讓她含了,就聽著傅老夫人輕咳一聲,傅桓真微低了頭,心裏想著,廳上眾人怕是都因這一聲咳緊了緊身上的肉。
“我傅氏三代皇商,”傅老夫人環視廳中眾人,穩聲開口,“得先帝爺和聖上寵眷、祖先蔭庇,好不容易累積下如今這點家業。眼看我年紀也大了,別的不想再奢望,唯今隻求家宅和寧,各房各支安心本分,替傅家開枝散葉,好將這點家業護持下去,待到我百年那一日,有子孫安康,能替我送終,到九泉之下,見著老爺,能說聲無愧所托。不成想,家業大了,人心也亂了,不知道恪守自家本分,卻學些擺不出台麵、禽獸不如的行徑!我這孫女,不到一歲就沒了親娘,年前又是一場大災,千辛萬苦才將這條小命拾撿了回來。我老婆子憐惜她,帶在身邊做個伴,哪知有些人!偏生見不得她好!成日間謀些陰詭低賤的事,使出那些下作的手段來害她!這般敗壞家風牲口我傅家斷難容忍!”傅老夫人在座椅扶手上用力拍打,拍到第三下,紫蘭扶住她手臂,跪在旁邊喊道:“老夫人息怒!”
傅老夫人掙開手,讓紫蘭退下,抬眼冷冷掃過亭中眾人:“家醜不能外揚。今日便在這廳裏把事情了了!傅忠!”
“是,老夫人。”傅家大管家走上前來行禮,隨即走到廳門,麵朝廳外,“錢氏、李氏勾結犯上害主,罪不能容,杖五十!趙氏知情不報,杖二十!”
廳外跪著的幾個婦人立刻大呼冤枉,不停磕頭。
“冤枉?”傅老夫人冷聲笑,眼底滿是怒意,“到此時,你等還隻當我年老昏鈍,由得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玩耍!?傅忠,將人帶上來,叫她們死個心服口服!”
死?傅桓真藏在袖中的手緊握住,很快地掃了一眼廳外喊著冤枉的幾個婦人。她久病,見過的傅家上下並不多,但這幾個喊冤的婦人她是認得的。那個趙氏是傅府的家生子,成年後嫁給同是家生子的趙德興,育有一子一女,趙德興與兒子都隨在傅家家主傅宏安身邊,女兒兩年前已經遠嫁。仗著丈夫趙德興在傅宏安身邊得力,自己又學得一手好繡工,趙氏這幾年性子越發欠約束,平日裏愛占小便宜,就連傅桓真房裏的小物件,也被她順手牽羊拿走過。隻是因為都是些損耗品,拿了就拿了。傅桓真這個做主子的不在意,下頭的人看在趙德興的麵子上,也都睜一眼閉一眼,不和她見真。時間一長,趙氏最多是有個愛貪便宜的名聲,人卻是個懦弱的,耳根又軟,連小丫頭們都能將她欺負去。
李氏和錢氏卻是精明能幹的管事。一個管著內院廚房,一個管著外院新進小丫頭管教。李氏是傅府家生子,錢氏是多年前傅家從陽城一戶生意有往來的大戶人家買來,為了教習府裏的小丫頭們學些陽城大族的禮儀。
剛才傅忠說的杖五十、杖二十,趙氏大概還能活命,卻要重傷,李氏錢氏恐怕是不能活了。
傅桓真斂目不再看,心裏迅速過一遍自己睜眼成為傅桓真之後與這三人的交集,想出不叫這三人對自己生出仇怨的事情。而之前的傅桓真,那樣一個調皮搗蛋的小孩,難道就真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這時,傅忠示意下,兩個護院拖了一個人過來,扔在空地上。這人渾身是血,四肢疲軟無力,隻餘胸口微微起伏還能證明有口氣尚存,一看便是大刑之後,引得周圍人一陣驚呼。趙氏隻一眼就嚇得驚叫數聲翻白眼暈倒在地。一旁李氏、錢氏同時變了臉色,先前的幾分硬氣轉眼都被死灰掩蓋。
傅忠揚手往地上丟去一個布囊,隨後是一個小小紙包,道:“包裏的東西,已經叫大夫瞧過,每日隻需半匙,一月便能叫人仿若重病致死。”地上紙包滾了幾滾,停在布囊旁。布囊囊口攤開,滾出白花花幾錠銀子,在四周燈火之下,光影刺目。
毒藥?傅桓真看著地上紙包,隻覺得腹中隱隱有什麼在抓撓,幾分惡心、幾分寒顫。
一個人活在世上,自然不能奢望人人都愛你寵你,隻是明白知道有人竟恨你如斯,要害你性命,再是豁達的人,恐怕也做不到坦然處之。她這一世,不過才一年的歲月,好生生的,這是惹了誰?抑或是說,不過稚齡的傅桓真,又是惹了誰,這樣的深仇大恨?
“趙德興家的!”傅忠道,“將你說過的話,原樣再說一遍!”
趙氏應了,跪行往前幾步,渾身抖作一團,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從她頭上滴滴落下,在她麵前的磚石上汪出一團陰影來:“是,是!上月初十五奴婦給大小姐做成一件外襟,差些細線綴花,便趁著空閑去庫房找小芬領線,路過西院,聽見李氏和錢氏躲在轅門商議,說、說要往小主子日日喝的補藥中加添、加添東西。奴婦心裏害怕沒敢張揚,便假作不曾聽見,悄悄走了……老夫人饒了奴婦!老夫人饒了奴婦——”
趙氏的下人房和繡房,去庫房都不用繞西院。這婦人大概是手癢犯癮,要趁著眾人午休去四處摸些東西,無意間撞破了錢氏李氏私會謀劃。不知道是因為平日裏鬼鬼祟祟習慣了,還是運氣好,竟然沒被人發覺,偷聽到別人要命的私密,居然還大咧咧晃蕩這許多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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