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07 更新時間:16-10-10 19:24
濟通寺出來回城路上,陸管事複又被水香纏著,講起故事。這一次說的,是西邊萬州府出的一件滿門滅口懸案:萬州一戶富貴人家,一夜之間血洗滿門,官府衙役接案破門,隻見到牆上鮮血淋漓的“報應不爽”四個大字,血字下麵堆滿人頭。此後數日,一至深夜,周圍住戶便能聽見府中鬼魂哭喊,還有人說親眼看見牆頭上鬼魂飛過。後來周圍鄰居遷走了許多,更令得一座府院如同陰居,路人寧可繞遠路也不敢靠近。
陸管事所說這件懸案,鬼魂一說暫且不管,做下這案子的,恐怕該是身手不凡的高人,以官府緝捕的能力,要查清楚並非易事,待時間一長,懸案怕就真的要懸下去沒有終結。陸管事說起案子,也不過是突出裏麵鬼魂這個噱頭。
故事說得精彩,水香正聽得小臉煞白,忽然馬車急停,小丫頭沒有防備,後仰過去,軲轆一樣滾向車廂一頭。陸管事憋著笑將水香攔住扶正。
傅桓真坐在車廂一側,雖不至於像水香一樣摔過去,身體還是猛然後仰,卻是王公子抬手將她一攬護住後腦,坐穩之後忙向王公子道謝。
另一頭,陸管事查看了水香手腳:“當是無礙的。”
水香含了一泡淚在眼裏,捂著腦袋癟嘴,看得傅桓真哈哈笑。
張伯自前頭掀了車簾:“小主人無事吧?”
傅桓真點了頭。傅弘孝道:“外頭是什麼事?”
水香已經咋呼呼道:“四爺,我們家車撞了人了!”一扭身跳下車去。
“沒撞上,有人從路邊跑出來,驚了馬。”張伯道。
傅桓真自車窗看去,馬車停在道路中央,前頭路上坐著個人,不叫不喊也不動,不知道是不是嚇蒙了。護院李勇已經走過去查看,水香像個尾巴小跑跟在後頭。
李勇低頭問話,那人抬起頭來,臉上黑黑的看不出五官,看身形倒跟水香差不多大。
“小姐,”水香急慌慌跑回來,“是個小孩兒。”說完又急慌慌跑回去看。
李勇問了幾句之後,伸手將那小孩兒提起來,捏腳捏胳臂檢查一遍,這時路邊過來個婦人,一把拉了小孩,對著李勇連連彎腰鞠躬,說了些冒犯、打擾之類的話。李勇應付了幾句,帶著水香走回來。
水香上車就趴在窗邊扭頭看,看一會兒轉回頭道:“小姐,那人不像那小孩的娘。”
“你又知道了?”她八字眉吊得太難看,傅桓真無奈欠身跟著她往外看了一眼,隨即皺了眉頭。那個差點被馬車撞上的小孩被那婦人拽來拽去,甚至開始拳打腳踢。那小孩恐怕早被打慣了,一點反抗也沒有,像個沙包一樣東倒西歪。
“小姐?”水香回頭,滿臉懇求。
傅桓真皺眉不語。此時沒什麼科學育兒、未成年人保護法,尤其鄉間村落,民眾不開智化,又疲於溫飽,教養小孩多粗暴簡單,打罵之事常有。因此就要橫加幹涉,傅家雖然財富,卻師出無名。何況管了一時,又怎麼管一世?
“小姐?”水香又喚。
傅桓真暗自歎氣,轉頭喚傅弘孝:“小叔,那小孩可憐,讓人攔一攔,別打壞了。”
傅弘孝搖頭:“好吧,隻當替你積個福。”說著喊了人去看。
傅桓真笑笑:“是水香心善。”
陸管事跟著笑笑,隨後歎了口氣:“能幫則幫吧,雖然如今天下太平,可百姓的日子不好過。田地兼並不斷,賦稅日重。我們一路行來,賣兒換食之事不少見,錦衣大戶卻夜夜笙歌不知萬民疾苦——啊,小人這張嘴吃多了豬油糊住了,”他抬手在自己嘴邊做勢輕搧,“四爺別見怪!傅家雖是大戶,卻是良善人家,並非那些人可比。小人一時有感,發發牢騷,沒有他意。”
傅弘孝笑道:“陸管事不必如此。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君者舟,民者水,為君不明不賢,為臣不勤不實,官場風氣歪斜,世族驕奢成性,民怨累積,民禍必然有時。如今看著四海安寧,也是前朝餘功,若不居安思危,恐怕遲早要生亂。我朝北有蠻族、西疆楚人虎視,國人若不警醒,難保社稷長安……”
見傅四爺又要開始長篇大論,王公子會不會煩不知道,陸管事卻是避過視線朝著傅桓真擠眉弄眼,傅桓真看得好笑,不敢聲張,扭頭去看車外。
說話間,車外動靜突然大了。李勇不知為何與那婦人起了爭執,被那婦人揪住袍角哭嚎。他年輕麵嫩,不好與個婦人糾纏,掙不開甩不脫,又氣又躁,紅著臉接近暴走邊緣。水香要與人幹架一樣的表情,將那小孩護在身後,恨恨瞪著那婦人。
自從紫青出事離開,傅桓真比之前更加維護水香這個丫頭,不想她有事,也不想她鬧事,此刻的情形,想不管是不能,於是就要下車,被傅弘孝一把攬住:“小祖宗,你可別添亂。”
傅桓真被拉回去,看見張伯已經過去,勉強按捺住。
馬車所停之處,不遠似乎是個集市,大概這天正是趕集日,人聲嘈雜,很是熱鬧。那小孩應該是從集市上跑出來橫穿官道才差點撞上馬車。此時吵鬧聲起,漸漸引來集市中的人群觀看,或遠或近,指點說笑。張伯過去將幾人帶回車邊,水香憋著嘴道委屈,說那婦人當真不是小孩親娘,是個牙婆,專以買賣人口為生,這小孩不聽話被她朝死裏打才逃跑,這下被她抓回去,說不定打沒了命。
水香也是傅家自牙婆手裏買來,雖然那時年幼,或許留著些記憶,也可能單純是見著跟自己年紀相當的小孩可憐,隻是緊緊護著那小孩,像個護崽的母獸。恐怕就是這樣才與那婦人起的爭執。
“大家夥兒都來看!”牙婆見有人圍觀,更加得勢,放開嗓子喊叫,手上牢牢抓住李勇,“青天白日的,這就要搶人去!放到哪裏都不是這個說法!你們給評評理,再是富貴人家,也不能這樣欺壓我們窮人——!”一邊喊,一邊拽,李勇的外袍都要被拽下去。李勇急了眼,伸手去掰她手,結果被這婦人一低頭咬在手背。
“哎呀!”李勇吃痛,手上用了力,將婦人甩開出去。
“打人啦——殺人啦——”牙婆跌在地上,滾了一身灰土,順勢坐在地上哭嚎起來,嘴裏像開染缸,葷素不忌,汙穢不堪。
水香年幼,許多鄉野間粗俗髒話聽不懂,卻也知道對方罵得惡毒難聽,嚼著淚對喊:“你胡說,明明是你欺負小孩,我們哪裏搶人了,你們看你們看,她把人朝死裏打……”說著轉身把那小孩單薄的破衣掀開,露出小孩瘦幹的身體和汙垢掩蓋不去的傷痕密布。她聲音尖脆,可惜抵不過那牙婆高聲嘶罵,最後隻是憋著嘴流眼淚。
傅桓真實在聽不下去,火衝了大腦,自車夫手裏拿過馬鞭來丟給水香接著,沉聲道:“打!”
水香先是一愣,繼而咬了牙骨,握著馬鞭就朝那牙婆甩過去。
這些時日,傅桓真跟著陸管事練功,水香要陪著她,自然也學了不少。她身體健康,還額外學了寫拳腳,力氣都大了許多,此刻揮舞著鞭子,似模似樣的。那婦人沒想到眾目睽睽之下竟然真的動手,先吃了幾鞭,忙著閃躲,一時來不及繼續叫罵。
傅桓真冷眼看著,也不喊停。旁邊有人開始議論說他們仗著是有錢人家作威作勢,她隻當聽不見。作威作福便作威作福,那婦人罵得那樣難聽,她沒法子罵回去,又不想就此吞聲忍了。不能罵,便打回去。何況水香是個小孩,再怎麼打,難道還能打出什麼來?
水香畢竟人小,打了沒幾下,自己先累得歇了手。那牙婆得空,還要再罵,傅弘孝寒聲道:“她罵一聲,你便打一下,打不動了,換李勇去打。”
李勇可不是小孩,隻看衣著也知道是個武夫而非書生,被他一鞭子下去便不是疼一下完事。何況這是傅弘孝開的口,牙婆在外頭討生活,眼色是有的,吵一吵無礙,跟有財勢的人家較真,隻有吃虧,於是不敢再罵,但嘴裏仍是嘰嘰咕咕不肯罷休。
傅桓真看看被水香護著的小孩。小孩靜靜站在旁邊,眼神漠然,髒髒的臉上沒有表情,身上衣服髒汙不堪,泛著酸腐氣息。再看看旁邊的水香,雙眼通紅滿臉的淚,兩腮鼓著,咬牙切齒的,可是衣物簇新精致,皮膚紅潤、身體結實,比那小孩高出大半個頭去。
那牙婆不敢與傅弘孝對陣,隻是望著傅桓真道:“小姑奶奶好不講道理,這倔強畜生聽不進人話,不調教好了今後危害主家我可受不起牽連!我教訓我自家的,你們若是不買,做什麼管我閑事!便是將他打死了,也隻是我家的事!你們做什麼要搶人?……”
水香抬了眼怯生生朝傅桓真看,傅桓真被她看得頭痛,而且事情管了,人也打了,到這時扭頭就走,也說不過去。
傅弘孝轉頭看她,眼中帶了幾分促狹:“現下如何?”
傅桓真也不去看水香那張滿是希翼的臉:“將人買下。”朝傅弘孝道,“小叔先借我些錢。”
傅弘孝道:“這點小錢,你叔叔還不放在眼裏,你要拿去便是。不過叔叔有話問你,眼前這個是買了,可天下如此之大,不平之事那樣多,你件件都要管?且莫說天下,那個集市上,比這小童悲慘的人比比皆是,怎麼,你都打算買了回去?”
傅桓真搖頭:“小叔的意思我明白,天下的事我哪裏管得了,又怎麼輪得著我去管?不過水香是我的丫頭,她被人欺負了,我不依!”
傅弘孝失笑,對一旁王公子拱拱手:“王兄見笑。”
王公子神色平淡,微微頷首:“小姐天真率直、處事果決,年紀小小已有俠士之風,很難得。”
傅桓真嘿嘿一笑:“先生別誇我,我不敢當。”
傅弘孝朝她後腦輕拍,罵道:“你還不敢當,小滑頭。”說著示意張伯,“去問問價,將人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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