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51 更新時間:13-05-04 00:08
舒太清從宮中回來,天色已晚。借著蒙蒙燭火,他眉頭皺得極緊。惦記著舒婭的身子,來不及換朝服,直接去了舒婭小院兒。
彼時,舒婭正愜意地靠在靠枕上,手托一碗鴿子湯,喝得很是舒服。
“小婭醒了?”舒太清露出慈祥的笑容,信步走進房間。
初曉連忙搬了一張椅子來,輕輕放在床頭。
“一整天都不見父親的影子,我還以為父親不管我了呢。”舒婭嘟著嘴說完,仰頭將剩下的湯一口喝盡,咕咚一聲咽了下去,遞到一邊早就做好準備接招的初曉手裏。
舒太清坐下去,捋了捋稀疏泛白的山羊胡,不禁笑道:“哪會丟下我的寶貝女兒不管?為父一天都可在想著小婭呢!”
舒婭這才察覺到父親仍是一身朝服,想到他剛從宮裏回來就來了這裏,必定很疲倦,也不忍再多與他扯些沒用的,就說:“父親政務繁忙,還是早些歇著吧,我都已經好了,預備明天起來出去遛彎呢。”又似怕他不信一樣,伸出胳膊揮舞著比劃了幾下,“你看,多健壯!”
舒太清倒是無離去之意,隻溫和笑道:“不急,在這兒跟小婭說說話也好。”
此時,初曉已識趣地悄悄退下並闔上了房門。
“父親這些天是怎麼了,好像有很多話要說。”舒婭眨了眨眼睛,有絲疑惑,卻不等他回答,忽然冒出另一句話來:“今天……二皇子來過。”說完就後悔了,直埋怨自己這張打滑的嘴,真不嫌害臊。
“哦,我知道的。”
“啊?您知道?”
舒太清的鎮定自若倒讓舒婭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瞅著他。
“下午宮裏遇見,他與我說了。”舒太清不以為然,看到女兒驚訝的表情不禁笑了笑,“怎麼?殿下與小婭說了什麼嗎?”
“沒,沒說什麼……”舒婭局促地結巴了,趁臉紅之前趕忙轉移話題,“父親近來比往日忙了好些,可是遇到什麼大事情了?”
見舒太清收回了目光,一副猶豫為難的樣子,舒婭隻好歎了口氣,道:“父親不願說就算了,反正我又不是朝廷官員,與我沒什麼幹係,但就是看著父親這些天太過勞累了,我又不能為您分憂……”話語裏透著幾分沮喪,舒婭撇了撇嘴角。
看到女兒這幅委屈的表情,舒太清無聲笑了笑,說:“告知你也無妨,也不是什麼大事情,主要是皇上立儲的事。”
舒婭眼一瞪,嚷道:“立儲還不是什麼大事?!”忽覺失態,忙捂住了嘴,停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問父親:“那,商議的怎麼樣了?”
舒太清歎息一聲,似有些疲累:“哪有什麼可商議的?二皇子是楊皇後嫡出,自古皆是有嫡立嫡,無嫡方可立長。如今皇上召二殿下回京,況殿下來年就是弱冠之歲,聖上用意,再明顯不過。”
“既然如此,就如父親所說,沒什麼好商議的了,皇上為何還這般糾結?”
“要是能這樣順利就好了,朝中大員支持大皇子的呼聲很高。也難怪,大殿下為人謙順恭和,處事又穩妥有方,二殿下不在的這些年,臣子們滿眼看到的都是大殿下的優秀作為,自然會偏向他。再者,大殿下的母親良妃娘娘又是林丞相的親姐姐,林丞相在朝野中的勢力不小,雖稱不上權傾朝野,卻也是一呼百應,一旦強硬起來,恐怕連皇上都難以招架……”
父親說的極是。舒婭也不由跟著輕歎一聲。
關沐揚離京長達七年之久,雖是打著“曆練”的口號駐紮邊關,贏得一方民心,但七年的時間足以令另一個人培植出一支強勁的勢力來扭轉貌似早已定好了的局勢,哪管是什麼律法條例,況且,法文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有實力,有人脈,廢了先法重新訂正也不是不可能。
這七年,時刻在朝臣們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是大殿下關沐疆,做一件好事就能令人銘記在心,讓人記住他的好,誠心歸順,更何況朝中還有一個時時維護他的手握大權的親舅舅。
而關沐揚呢?娘親早早過世,姥姥家已無親眷,無人幫襯,他又在天邊過了七年山高皇帝遠的生活,恐怕連朝中大臣的名字都叫不全,哪裏還會有人一見到他就認定他是將來帝王,君臨天下?任誰都不會輕易接受一個不熟甚至不認識的人,並且在無半點情誼的情況下肝腦塗地地追隨與他。
莫非,如今朝中已掀起儲君之爭了?這關沐揚可真夠倒黴的,被老爹踢走這麼些年,好不容易熬到出頭之日回家與親人團聚,又得卷入一場明爭暗鬥的陰謀裏,忙的不輕。
忙?忙還有空來騷擾她?再看他那副不務正業的無賴樣,倒不像關心關聯到自身前途命運的天大之事,卻是對吃喝玩樂比較上心。他做了皇帝,全天下的人都瘋了!
舒婭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見父親蹙緊了眉頭,便問:“父親心中的儲君人選是誰呢?”
舒太清揉了揉眉心,緩緩道:“大殿下宅心仁厚,為人處世也深得人心,但終歸還是少了些許殺伐氣。優柔之人,連自己的內心都擺不定,哪裏會穩住天下?”
想想也是,一國之君,首先必定要先有著睿智的判斷力與果斷的決策力,將有分歧甚至對立的群臣製服、平衡了,而後才能大談治國之道,安心勤政愛民。
如若不然,朝中內訌暗爭不斷,他說的他反對,他提出的他又拚命駁斥,等達成共識推行什麼惠民的方針政策,民間的黃花菜早就割了一茬,涼的透透的了。
照父親這麼說來,難道關沐揚就有這治國安民的能耐了?不是吧?
“原來,父親是支持二殿下的。可朝中又有幾人向著他呢?這樣一來,父親明擺著多出許多政敵來,會不會對父親不利?”
“大家都是為國為民著想,無是非之分。再者說,穿上這身朝服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哪裏還顧得上自保?”
舒太清的話令舒婭為之一震,不是感動,而是驚恐。她在想父親是老糊塗分不清敵我了,還是清廉的太過火都有些缺心眼兒了?誰不知道官場最黑,遇到美差趨之若鶩,遭到壞事爭先恐後地找替罪羊,一不留神就上了人的圈套,被砍了還念著人家的好呢。
舒婭剛想勸父親別太單純,卻隻見他站起身,眼神覆滿了疲倦,說:“朝中之事與你一個女兒家沒幹係,聽個新鮮也就是了,別太放在心上。父親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哎——父親——”眼看父親轉頭就要走,舒婭伸出手來急急出言挽留。
“小婭還有什麼事嗎?”說著,已是輕輕打了個哈欠。
“那個……我想讓蘭姨搬過來,與我們一起住。”
舒太清的倦色瞬間一掃而淨,卻是沒有說話,靜靜等著舒婭的後文。
“我甚至想過讓你娶她過門,卻一直沒跟你提起,因為我知道你自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她都等了你六年了,無論如何,你都該給她一個交代,女人要的不多,有時就是一句話而已。”
望著父親斑白的兩鬢,舒婭突然就心疼的不行,他才剛四十過半,就已被歲月無情地吸盡了光華,風流不再,唯餘一副衰老頹敗的皮囊,在滄桑光景中且吟且行。不似皇帝,都知天命的人了,還娶了個貌美如花的妙齡女子。
“你蘭姨她……”
“別說你在意她的出身,我不相信,”舒婭張口打斷他的話,眸中連同心裏漾起一圈圈感傷的漣漪來,“她雖誤入風塵,當年卻也是京城歡場裏的頭牌,論美貌、論才華、論品性,哪個遜於王公官宦家的女子?父親您當年重金為她贖身,卻不娶她過門,隻將她安置於西巷別院,究竟是為何?”
韶華易逝,紅顏易老。六年前譽滿皇城國都的花魁娘子柳如蘭,隻因傾戀一良人,癡癡守候幾多載,斂去舞台上所有耀眼灼目的光芒,隱姓埋名,心甘情願融身於如水平淡之中,蹉跎了歲月,磨損了光陰,青絲白雪,化煎熬為力量…………
若換做是我,有人可憐我整日為生計賣弄風騷,出錢贖我出煙花柳巷,卻又不給正當名分,而買套房子讓我搬進去消磨後半輩子完事,活活斷送了我收金賺銀的大好前程,我非攪得他也不得安生。舒婭雖是這樣想著,但看到父親高大卻瘦削的身體,那一瞬間的寂寥落寞,無法言說。
“待你恢複好了,就接她過來吧……”舒太清歎息般地說出這句話,徑直推門而出。
人心都是肉做的,即使是他武狀元出身的舒太清也是。原以為為她贖身給了她清潔安寧的生活是對她的庇佑,卻不想反倒害苦了她。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忍氣吞聲隱姓埋名六年,終是沒能躲過世人的眼睛,被人識出往日身份,隻怕她日後的生活會更加艱難。
那就,將她接過來吧,雖然仍給不了她什麼名分,能護她安詳,也算是贖罪了吧。縱然這份情債他此生是無法還清了。
舒婭愣愣地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消失在眼中,納悶他竟會這般爽快,早知道就早跟他提了。
不過現在也不晚不是?她興奮地在心底大吼一聲,順手一把撈過枕頭抱著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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