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27 更新時間：13-12-11 12:50
民國六十九年，七月三十日半夜一點多鍾，一位古稀老者被香港伊麗莎白醫院緊急收治。當時正因多年抽煙所致加之年紀老邁身體不堪，身患多年肺部頑疾，正在伊麗莎白醫院由家中傭人照料住院治療的顏維，這天半夜由於天氣燥熱無法安睡，在家中兩名女傭的陪同下，剛剛在門診大樓附近草坪上抽了兩根兒煙瞎轉悠了一會兒，正在返回住院大樓的途中路過門診大廳的時候，遠遠的看到了這一幕。並且憑借古稀之年卻雙眼不花的神奇視力，在夜幕下一眼便認出了擔架車之上，正被眾人緊急送進醫院大樓的那位老者，正是他多年來一直都在密切關注他的外圍消息，卻一直都沒有說服自己前去相見的自己原部隊老長官——關麟征老將軍！
顏維打發走兩名女盡責女傭，在門診大樓內找了個走廊拐角僻靜之處推算著關麟征老將軍的狀況，最後他認為，照他老長官當時被送進來的樣子，再加上此刻已過淩晨子夜，估摸著他已經不可能還有更加合適的機會，讓他再度去麵見自己多年來一直都深感愧疚的老長官了！
此刻的顏維已經年逾七旬，加之自從關老將軍被送進搶救室後，就被眾醫護人員一直都在緊急救治，他也不可能將關老將軍置於危險之中，還像當年自己正值盛年之時，放展守在門外的一眾人等，直接進去麵見他魂牽夢縈的老長官了。
直到醜時已盡，關老將軍的情況才暫時平穩下來，待一眾醫護人員漸漸離去後，顏維懷著複雜的心情緩緩踱到關老將軍的搶救室門前，雖顏維看起來依然精神矍鑠神采非凡，但畢竟已是一名年逾古稀的老人了有身著本醫院的住院病服，於是關老將軍的一行家屬與隨行人員，並未對他的冒失采取什麼必要行為，隻是，由兩名隨行人員立刻上前，很禮貌的請顏維繞道離開。麵對這一情形，顏維看著已經頗為神傷的關麟征夫人徐孝仁女士一個久違了的標準軍禮道：“在下原國民革命軍中央軍第十五集團軍司令部直屬預備師少將師長顏維，想麵見關司令一慰部屬之情，還望關夫人酌情恩準。”
聽到顏維的自我介紹，不僅是一眾隨行人員為之動容，便連徐孝仁女士與關麟征的次子及兩個女兒也頗感意外的隨著母親一同起身，用充滿驚喜的眼神看著顏維。
徐孝仁女士用審視且欣賞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顏維一番，雙手搭與身前，對顏維微微點頭道：“不愧是雨東當年麾下的勇將之一啊！以你我此等年紀尚可如此風采矍鑠，難怪雨東常常對我講，當年若是你一直都留在他身邊，他在雲南的抗日便不會顯的那麼艱難了，說不定雲南便也早已大定了！”
徐孝仁女士說罷轉身對自己隨行前來的次子與兩個女兒道：“都過來見過顏將軍，這就是多年來你們父親在跟你們講那段風雲曆史時，對你們常常提起的，被你們父親譽為他麾下第二猛將的顏叔叔了。”
原來自己的老長官果然沒有忘記自己，原來自己在老長官的心中居然被如此看重！老長官麾下人才濟濟！經他手帶出的驍勇猛將留名青史數不勝數，但他卻如此抬愛的將自己視為他一生戎馬的麾下第二猛將！嘿嘿！怕是在老長官的心中，自己的低位還要高過了他麾下的著名愛將張耀明了！可自己卻多年以來偷於安樂因逸廢誌！沒能追隨在自己老長官身邊為他分憂為黨國盡忠！自己真是罔顧黨國的信任罔顧老長官對自己的一番厚愛啊！
接受關麟征在場三個子女的禮見後，關長女對顏維道：“關叔叔，我父親在對我常常講到你時說，民國三十二年黨國對外公開宣稱您的光輝戰績，並對外公開發表聲明說您為國捐軀！父親曾責令軍統局方麵將您遺體送於他軍中，他要親自嚴明正身！當時父親在得到軍統局方麵的推脫後，便對他軍中部下您曾經的軍中一眾同僚哈哈大笑道：‘這個顏維當特務當的上了癮了！定是開小差當了逃兵了！沒想到，今日我們果然在這裏神奇的見到了我們從小聽到大的神奇人物！”
“不得無禮！”
關夫人嗬止自己長女後，看著顏維無限感慨道：“現在雨東若是能親眼見到你的話，我想他定會很高興的。隻是此刻醫生說雨東是心髒病突發致使昏迷不醒！怕是雨東今晚難以如願了。”
“夫人節憂勿躁！關司令一生戎馬守土為國無數風雨皆可化險為夷得蒼護佑。想當年我與關司令第一次相遇時，便是在那長城抗戰之時的烽火陣地了！當時關司令渾身上下被日軍手榴彈炸傷數處之多卻仍可吉人天相平安無憂，想如今區區小疾又如何能奈何我黨國第一勇將分毫！夫人，可否榮雨東進屋一慰老長官？”
關夫人點頭欣慰道：“有何不可？我想雨東定也很想能與顏師長一聚傾情的。隻可惜……”
見關夫人首肯顏維進監護病房探視，一旁陪著守候的一名醫生便立刻招呼一名護士取來了一套粉紅色的無菌隔離服請顏維更衣。卻被關夫人出手製止道：“不可如此！一名堂堂的我黨國少將師長，穿成這般摸樣還能如何去麵見他的老長官！”說罷看著顏維意味深遠道：“正如顏師長剛才所言，想當年在那長城一線，雨東渾身烽煙的身負重傷！也不見得便要脫下軍裝淨身醫療方可無恙！”說罷便欠身出手作請，請顏維入內。
進入到病房的那一霎那間，看著床上麵帶供氧裝置的關麟征將軍，顏維的情感便猛地瞬間飄回了當年！
那還是民國二十六年上，當時關麟征將軍任國民革命軍第五十二軍軍長率部在河南漯河駐軍時，一次軍內高層軍事研討總結會議後，關將軍見麾下眾將熱情高漲佳議層出，不禁心中大慰！遂下令軍部設宴款待自己麾下與會眾將。那天關將軍興致極佳喝高了！最後還是當時身為軍部警衛團團長的顏維，將關將軍親自給背會他寢室的。當時的關將軍便如此刻摸樣一般，平靜的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當時的顏維便想：人生得此明主夫複何求！如今風雲變幻時光飛逝卻還是這般，他又親自陪伴在了關將軍的身旁，而自己的老長官還是那樣的安詳。
顏維慢慢走到關將軍床邊，右手扶著床邊的擺放醫療監測儀器的矮櫃，直接的席地而坐盤腿於關司令身旁。伸出自己亦以失去光澤溝壑嶙峋的右手，輕輕握住關將軍置於病床之上的左手，緩緩閉上了雙眼。瞬間，兩個生平之力於國家民族的驍勇將軍，他們的內心放佛隨著兩隻曾經緊握鋼槍守土驅倭的手，接通了彼此的心靈電流！
顏維腦海中的畫麵瞬間便穿越回到了當年他從軍奉係東北軍，第一天穿上那身兒灰藍色軍裝時的情景！
畫麵又飄到了民國二十二年的長城潮河一線陣地，自己率領全營傷亡過半的殘兵，與日軍關東軍主力部隊，一個標準步兵中隊奮勇拚死作戰的場景！
緊接著便是他一生最敬仰的知遇長官關將軍，衝在最前麵與日軍接火的場景了！那也是自己唯一的一次，親身與老長官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槍，在團團日軍中血肉橫飛的並肩作戰肉搏日軍了！現在依然還是那樣的振奮人心！那樣的激情澎湃！
畫麵轉到了民國二十四年的山西。與共軍紅一軍團林彪部和共軍第十五軍團徐海東部作戰的經曆，是顏維生平第一次與共軍進行作戰，也是他對於共軍的戰鬥力有了第一次的了解。繼而，次年攜大勝共軍林彪徐海東部的威猛氣勢，又在甘肅將共軍賀龍部的紅二軍團與徐向前的紅四軍團殲滅過半！
民國二十六年的漳河戰役，是自己自從軍以來率部作戰所經曆的最慘痛一戰了！被日軍第一軍的香月清司部主力給打了個措手不及狼狽不堪！雖後來憑借關將軍的神勇指揮，最終幾近肉搏進行不計代價的數度血戰後方才收複陣地，還偷襲日軍機場大獲全勝！但那次的慘痛經曆，是顏維從軍半生中，與敵人進行正麵正規作戰的最慘敗一役了！
民國二十七年的台兒莊戰役，對於顏維來說也是記憶深刻的！那次日軍二戰著名將領阪垣征四郎的第五師團沂州支隊，突然派出一支人數四千之眾的部隊！直插突襲五十二軍司令部！當時在關將軍身邊的部隊，便隻有顏維手裏僅存不到三百人的軍部警衛團殘部了！形勢已是千鈞一發生死瞬息了！但自己的老長官卻頗似當年的東漢魏軍大將文聘之風！在形勢萬分危急之際與日軍大唱空城計！不但不收縮兵力進行防守，反倒下令顏維率領僅存警衛部隊，在距離司令部一公裏之遙，進行聲勢浩大的佯攻戰略！硬是將手中情報有限的日軍主力部隊給迷惑的就是不敢大舉進攻！手握敵我雙方相差懸殊十幾倍的四千絕對優勢兵力，生生被顏維率領僅三百人且手中並無任何重武器與火炮支援的司令部警衛部隊，給撐到了黃昏時分關將軍的麾下大將王耀武，率重兵趕來救駕勤王進行增援！
在那場戰役中，也使顏維對關將軍的軍事指揮天賦，有了一個五體投地的衷心欽佩！也是顏維在關將軍的身上，真正學到了作為一名優秀軍事指揮主官所必備的才能！也是那場戰役，關將軍麾下的國民革命軍第五十二軍一部，就整整殲滅日軍優勢部隊三千人之眾！僅日軍國崎支隊的四一、四二兩個聯隊，便在隨後的碼頭鎮西部澇溝陣地，被關將軍一舉殲滅一千四百多人！當時的委員長曾感慨萬分的道：“若是我全中國的所有軍隊都如五十二軍那樣戰鬥力強大！打敗日本軍隊是不成問的！”那次戰役之後，負責整個戰役全線防守的原西北軍大將孫連仲，被美譽為“孫鋼頭”！而關將軍也贏得了“關鐵拳”的美譽！
顏維內心充滿無限激蕩的又回到了徐州會戰結束後，已升任國民革命軍第三十二軍團司令的關將軍，率部奉命向河南商丘一帶撤退時，途徑豫皖兩省交界處碭山與楊集之地，一座由日軍重火力守備的橋梁之時。當時橋西已被日軍重兵占領並駐有八挺九二式重機槍！關將軍幾次下令部隊強行衝鋒均損失慘重未果！盛怒之下，下令將從蒙古定遠營中得來的十六匹優質軍馬集中起來，挑選了十五名騎術精良的士兵，並躍上一匹軍馬準備親自率隊強突！
當時看到此情形並深知關將軍秉性的顏維，知曉此刻已是規勸無用！於是立刻上前，將一名已人在軍馬之上的士兵一把拉下！隨後自己手提一杆美製M1式加蘭德半自動步槍，一躍而上對關將軍道：“如此壯舉，吾身為長官身邊警衛團長安能不隨！”
當時關將軍麵對顏維豪情一笑，隨即一馬當先向西麵日軍橋頭飛馳而去！還沒待對麵駐守日軍緩過神兒來，一十六匹蒙古優質軍馬，已經載著以關將軍為首的一十六名黨國豪傑勇士，風馳電掣般的突破了日軍橋西防守陣地！待三十二軍團順利到達河南商丘後，關將軍豪氣衝天神勇過人的佳話，立刻便如雨後春筍般的傳遍了整個黨國軍界！從此他便又多了一個“關猛”的稱號。就連平日裏與他素有嫌隙頗為不合的陳誠，也曾暗自對親友道：“看來這個‘關猛’的勝勇還真不是杜撰出來的啊！不能成為他的朋友……真不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啊！
當時一同隨關將軍躍馬衝關的十五位勇士除開顏維不計，其餘十四人後來均被軍中賞識提拔至尉級軍官至校級軍官不等。其中被提拔官級最高者乃山東人氏名喚蔣開，在民國三十二年被提拔至中校副團長！但卻在同年滇南地區與日軍的一次作戰中，指揮所掩體被日軍轟炸機一枚炸彈命中！壯烈殉職！當年的十四名大無畏勇士，至抗戰全部結束時僅幸存一人名喚錢煥炙，最終官職上尉偵察連連長。其餘一十三人則全部戰死在了抗戰曆程中！
而此事也讓關將軍真切的看到了，原來自己欣賞有加一心提拔的這個警衛團團長，是真的會與自己生死相隨，隨時陪著自己殺身成仁出現在自己所出現的任何危險之地！
顏維追隨關麟征將軍的歲月就是戰鬥的歲月。正如關麟征將軍自己說的那樣：我的這一生就是打鬼子的一生。
而如今看著躺在病床之上早已風采不再春秋消逝的自己老長官，顏維不禁感慨，原來屬於每一個人的所有輝煌，終究都會在時光麵前顯的黯淡沉寂。
顏維默默起身，麵對靜靜躺在病床之上的關麟征將軍再次致出他作為一名部下的標準軍禮！完成了一個民國一代傳奇人物對他終生敬仰的老長官之最終告別。
顏維走在這條長長院走廊時，忽然感覺這條走廊似乎瞬間變的好像南京頤和路21號特工總部的大樓裏一樣！自己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盡頭的左手第二間，此刻自己的事務秘書孫芸已經為自己衝好了一杯熱茶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耳邊也響起了兩旁各辦公室內那令人懷念的嘈雜電話鈴聲。每一個剛剛走出各自辦公室或與自己迎麵而來的眾屬下，全都立刻的駐足向自己行軍禮致意。而自己腳上的一雙軟羊皮拖鞋，放佛也又與大理石地麵再次碰撞出了那令人無比熟悉的“哢哢”聲！
再往前走，一張張充滿溫情充滿親切充滿顏維所有欣慰記憶的麵孔，全部都出現在了遠處的自己的眼前。
最前麵的是卞玉，好像看著又不太像！但一定就是他個老小子了！那副桀驁不馴的神態，除了這個老小子還能是誰呢！他旁邊望著自己伸出手指一邊點著什麼一邊歪著頭跟人笑著正在說什麼的那個人不就是肖一城嘛！同樣的既清晰但又模糊，同樣的既真實卻又飄渺！但這個家夥定是肖一城不錯了！因為他老小子的那一身兒永遠的標誌性黑色中山裝，左胸一枚黨徽口袋裏插著一支金筆的形象，顏維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老肖這個家夥正在跟誰說話呢？哦……是韓瑛！一定就是他了！五大處長裏麵兒就數他個小子的個頭最低了！但這老小子那跟人動手時的雷霆萬鈞！卻是使顏維印象最為深刻不過的了！
那個又瘦又高站在最右邊兒一直都從未開口的定是曲衛了！這個老小子從來就不愛多說話，就跟他的專業一樣，跟人說話時惜言如金的跟密電文一樣！令顏維記憶深刻頗為感動的是，民國三十一年的元旦，軍政部舉辦了一個中校級以上級別的軍政要員迎新酒會。那次的酒會上一直站在一旁看著曲衛與自己侃侃而談的曲衛夫人，等自己與曲衛興致頗高的聊完後，看著自己一臉敬重的道：“老江啊，我們家老曲在家裏跟我守上一天所說的話，都不如跟你這一會兒說的多啊！”
咦……為何沒有看見彭亞謙啊？這個老小子又藏到哪裏去躲清閑了？哦……過來了，那個從後麵正向著自己走過來的不正是這個老小子嘛！肯定是他，這老小子那一頭向後背梳一絲不亂精光發亮的發型，再加上他個老小子腳上那從來都是一雙純白色的意大利名牌兒尖頭皮鞋，絕對就是他了！
大家正在等著自己過去呢，彭亞謙這家夥怎麼光見往前走卻還是沒有走過來啊？於是顏維決定加快自己的腳步朝他們走過去，就是總感覺自己的雙腿似乎邁動的不是很自在。
顏維終於明白自己屬於哪裏了！像他這種人，原來隻屬於戰場與戰鬥！隻要是適合他自己的戰場與戰鬥，那麼他就是顏維，一名笑傲民國風雲的戰場精英諜海傳奇！除此之外，他不會感受到其生命的真正色彩！
一幫可托生死的老朋友還在那裏等著自己，顏維還在努力的向前走過去，他隻想走回那條自己懷念的人生軌道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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