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89 更新時間:13-11-03 21:43
三日之後,鬼仙終於回到了多迦羅園。阿夙的小臉上雖瞧不出端倪,但我知道他心中甚是歡喜,他打小從未離開過鬼仙身邊,性格又沉默寡言,如今鬼仙一去杳無音訊,若沒有那把洞簫相伴,這小家夥定會離開園子,擅自尋去。
我們在園子裏相聚,阿夙將這些時日所學的曲子吹給鬼仙聽,鬼仙凝神聽著,待阿夙吹罷,他隻是寵溺地撫上阿夙的頭發,點頭微微一笑。他並未向阿夙要回自己的洞簫,阿夙也刻意避吹尚不熟練的《慟魂奏》,所以當時,我不知道鬼仙是否會吹這首曲子,我想他是會的,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清楚,他不僅會吹《慟魂奏》,更是這世上唯一能吹好《慟魂奏》的人。
這一日,我們仿佛回到了邪奪山,重溫著那些相濡以沫的時光,但我能看穿,鬼仙雖然神色平靜,麵容卻暗含憔悴,我不敢去妄加猜測他這三日經曆了什麼,我隻知道他必然有心事,一個超然之人竟開始藏著心事,這讓我格外擔憂。
入夜之後,待阿夙熟睡,我方才小心翼翼地啟齒相問:“你一去三日,夜孤寐可是有為難於你?”
鬼仙緩緩坐下,低頭抿了一口茶,道:“他並未為難我,是我自願留下。”
我仿佛悟到了什麼,微驚道:“難道你和他……”
“夜芯……”鬼仙倏然抬頭凝視著我,語氣輕柔卻肅然:“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所幸得多。”
我定了定神,見他似已含蓄相認,不覺鼻心一酸,脫口而出:“我早就料到,一旦回到蟾宮,你必然因為接近夜孤寐,而離我們越來越遠。”
“人生聚散無常,又何謂遠近?我這一生,皮囊在此,心始終在別處。”他輕聲一歎,並不多加解釋,又抿了口茶,方才正色道:“從我們回到蟾宮的那日起,離別的時光將逐一到來,誰也無法逃避宿命,夜芯,你是否想過,世王為何會突然召我們回宮?”
我一愣,自從收到夜孤寐的召回令,我便被重回蟾宮的喜悅所引導,隻道夜孤寐此舉乃是需要巫君再次出山,我並未多加揣測夜孤寐的深意,今日聽鬼仙一問,方才驚悟,隻覺憂心忡忡,寒意彌漫。當年夜孤寐為了徹底隱瞞夙砂影的身世,將我們軟禁在邪奪山,不過七年而已,他便召我們回蟾宮,個中曲折,真實目的,著實難辨。
“鬼域王,絕不做無謂的事……”鬼仙寒聲一歎,看向床帳中已然熟睡的阿夙,眉心深鎖,默然半晌,方才道:“罷了,無論如何,我已說服他收阿夙為徒,暮光夕照和幽冥祭將後繼有人。”
說服夜孤寐?我睜大雙眼,驚詫至極,猛地記起當年鬼仙以自甘為奴為代價,在夜孤寐手中換回我一條性命,遂抓著他的衣袖,惶恐道:“告訴我,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代價有何重要?”鬼仙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茶盞,抬手輕輕按住我的肩膀,淡然說道:“從明日起,我會帶阿夙正式拜師世王殿下,並督促他修習武藝,你留在園中整理典籍,待我們回來,我將親自授阿夙道法技藝。”他說完,起身走向窗邊,目光落在園子裏那片雪色的花海之上,幽然道:“夜芯,我要親眼看著阿夙,成為鬼域王最得意的弟子。”
又是一個漫長的不眠之夜,我輾轉反側,不知道該歡喜還是悲傷,我也不知道第二天夜孤寐在見到鬼仙和阿夙之後說了些什麼,我唯一可以看見的是,從那日之後,阿夙便喚夜孤寐為師父和主人,他的容貌性情和夜孤寐愈發相像,他開始服從夜孤寐的命令,但命令僅僅隻是命令,命令之外的言辭,依然入不了阿夙的心,他仍舊隻聽鬼仙的話,這小家夥每日除了勤奮練功便是坐在碧落湖畔修習簫藝,隻是,他再也不吹《慟魂奏》之外的曲子了。
楚妃再也沒有來過多迦羅園,直到一個初秋的清晨,我突然被三名婢女引著,向蟾宮大殿而去,我才驚覺,第一個離別的時光已然來臨。
秋天的蟾宮花果飄香,碧落湖水明亮如鏡,我沒有心思觀賞,隻疾步沿著湖岸前行,四周都是穿梭忙碌的宮人和侍衛,他們無心暇我,隻專注地侍奉著新來的客人,我看到無數係滿紅綢的禮箱、許多載滿綾羅綢緞的車馬和一大群身著中原服飾的陌生人——有人來鬼域接親,可是,誰要嫁人?
忽然,遠遠地,我似乎望見湖對岸坐著個孩子,忙停步細瞧,那孩子竟是阿夙,他一個人孤單地坐在湖邊,靜靜地看著此岸的喧囂。
我既焦慮又疑惑,此時,宮人們奔走議論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信王殿下身受皇命,來接楚妃殿下回大宗朝了……”
楚妃?我心中大驚,莫不是楚天衣……未待細想,隻聞引路的婢女喚我快行,我隨她們入了大殿,回頭再望,阿夙依然獨自坐在湖岸邊,默然看著這一切。
穿過長廊,我來到當年阿夙出生的地方,也是我的姑姑夜紅羅離世的地方,而此刻,我的麵前出現的是一名衣香鬢影的女子,她輕紗蒙麵,美豔無雙,正是楚天衣。
“夜芯……”未待我開口,她已先聲喚我,並支開了身邊的宮人,喟然道:“沒想到,我終要先於你離開這裏了。”
我有些恍神:“荒謬!你已是夜孤寐的王妃,怎得再嫁他人?”
她眼神冰冷,也不解釋,隻輕輕地拉過我的手,將我引到案前坐下,低聲說道:“我的時間不多了,這些話,我隻能告訴你,權當訣別。”
我心中感動,想來跟她萍水相逢,不過幾麵之緣,她卻如此信我,不由得握緊她的手,點了點頭。
她緊握著我的手,肅然說道:“我請你代我轉告冷慈,我謝他當年在葬骨城救我一命,我謝他今日說服世王饒我腹中孩兒不死,我謝他告知真相,讓我知道哪怕自己已時日無多,但我的孩子必然能夠好好活下去。”
我不解她話中之意,追問道:“你說鬼仙救過你?你已有身孕?”
她謹慎地看了一眼門外,點頭輕聲道:“我以舞勺使者的身份到鬼域之時,受世王清剿宗族所牽連,幸而得到當時已是巫君的冷慈相救,得以保全。冷慈為輔佐世王重建鬼域和大宗的邦交,還將這些年散落在鬼域各處的舞勺使者一一尋回,進諫世王迎我們入主蟾宮,即便是當今的王後鸞儀,也是在冷慈的首薦之下為世王所納。冷慈的才智世間罕有,他為鬼域籌謀半生,傾盡一切,今日你所看到的,他早在隱居邪奪山之前,便替世王盡數想到且做到了。”
我豁然開朗,原來楚妃和鬼仙早有淵源,想來楚妃腹中之子,定是夜孤寐的後裔了,今日她奉子再嫁皇裔,無論因為什麼緣由,最終都逃不掉我姑姑夜紅羅的命運,但她的子嗣,一定能夠逃出阿夙的命運。
此刻,門外有宮人高聲稟道:“楚妃殿下,世王殿下來送你出城,正在宮外等候。”
楚妃站起身來,她麵覆薄紗,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但那雙美目之中卻含著淚水,她凝神看著我,忽地淒然一笑,說道:“夜芯,無論他是鬼仙,是奴隸,還是巫君,無論我是使者,是罪民,還是王妃,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有他存在的鬼域。”
我無聲地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心中複雜滋味無法言說——鬼仙此生救過許多人,卻隻為一個人而救;鬼仙此生被許多人所愛,可是,他的心真正愛著誰?
楚妃走了,在這個初秋的清晨,她踏過一地綻放的曼陀羅華隨大宗朝來的信王離去,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我想,她離去之後的人生,該是另一個故事了。
碧落湖畔的人來人往漸漸散去,錦衣華服如夢一般再無影蹤,接親的中原人悉數走遠,湖畔竟又響起了洞簫聲,我側耳聆聽,仍是那首《慟魂奏》,我們小阿夙,竟能吹出連貫的調子了。
我望著波光粼粼的湖水,長聲一歎,鬼仙說過,他從不殺人,隻會救人。
在楚妃離去的這一刻,我終於懂了鬼仙當年救我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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