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118 更新時間:14-11-02 09:54
B16
時光和風將一切悲傷埋葬。黑暗裏,一雙火紅的眸陡然睜大,照射出明亮的光。夜色中的如歌輕緩地勾起嘴角,拉扯出一個傲慢的弧度。她想舉起手,骨頭發出清脆的響聲。是了,她太久沒有活動筋骨,身手一定不如從前了。
如歌伸展著胳膊,關節不斷地響,很疼,如歌的笑意更濃了,不是笑給別人看的,是笑給自己的。所有她經曆過的痛苦,必然是要加倍償還。
瓦爾峽穀周圍是一片森林,森林深處最暗的地方,某棵參天鬆樹的枝椏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絲繭,通體銀白,在墨色中縈繞著暗淡的光。
“嘶——”絲繭裂開了一個缺口,從內部被扯開,裂縫越來越大,隱隱約約露出一雙手,宛如出生的嬰孩那樣柔軟,嬌嫩,白皙,卻是那樣有力,硬生生將絲繭扯開。
“嘭——”爆裂聲驚動了周圍所有的生物,枝椏上氣息的群鳥嘩啦啦地飛走了,盤曲在枝幹上的蛇吐著紅芯子。絲繭碎成千百片,而如歌被包裹在一個細長的深紅色光圈裏,赤足踏上冰涼的地麵,嬌嫩的肌膚暴露在潮濕冰冷的空氣裏。她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紅色的光圈逐漸褪去。
一隻饑腸轆轆的野豬被驚動,呼哧呼哧向如歌飛奔而來,如歌緩緩抬手,一隻黑色的鳳尾蝶在指尖稍作停留,飛翔那隻野豬,擦肩而過的瞬間,野豬的腦袋離開了它的軀體。軀體繼續向前跑了幾步,終於倒在地上,留下一個大洞汩汩地冒著血。
血腥撲鼻,再也沒有動物敢接近,那條蓄勢待發的蛇也悻悻地掉頭離去。幾十隻蝴蝶前赴後繼地飛來,分食那隻野豬,不一會兒就隻留下一個白森森的骨架。
一陣沙沙的響聲從左邊傳來,如歌警覺地轉頭,一個男人微笑著走近她,毫不懼怕。如歌看清來人的長相之後瞳孔變為深邃的黑,異光暴漲,剛想衝過去,男人卻甩了什麼東西過來。如歌穩穩接著,是一條黑色的長裙,她這才想起沒有穿衣服,立刻紅了臉。男人失笑,轉過身,毫不在意把背影留給她。
如歌在腰間係上一個蝴蝶結,男人仿佛後麵長眼睛似的轉過身,黑色的布料襯的肌膚更加雪白,整個人纖細瘦長,垂直腳踝的黑發在風中飄揚,魑魅魍魎一般。她向男人飛奔過去,纖纖玉手瞬間掐出一個咒,紅色的光擦著男人的脖子擊中身後一棵大樹,飛揚的裙擺割開了男人的上衣。如歌的長發被齊腰劈去,又一棵大樹轟然倒地。
她的雙眼又一次變為紅色,停下。麵前的男人也收手,仍然是那樣溫和的笑:“你沒有退步,很好,我需要你的力量,你會是很好的殺手。”
“我並不保證。你知道的。”如歌眨著眼狡黠地笑。
“你能保證,蝶蠱的掌握權不在我這裏,不能保證的是我。”
“那麼我的卿次年呢?他在哪裏?”
“去找我妹妹,她會告訴你答案。”男人微笑著說。如歌的肩胛骨下方,一對黑紅色的蝴蝶翅膀伸展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輕輕一掃,兩邊阻礙的樹木轟然倒地。翅膀扇起大風,男人卻巋然不動,笑吟吟地看著如歌足尖點地,衝破樹林向天空騰飛。
靜謐無聲的歸彌雪山每時每刻都有殺戮在進行著,每一株植物的絞殺和拚搏都慘不忍睹。如歌在君祀臥室外的欄杆上站立,收起翅膀。整座城堡死一般的寂靜。如歌失神片刻,複又笑起來。君祀看見了厚厚的落地窗簾外單薄的人影,波瀾不驚,仿佛是早有預約。她打開窗,冷飛吹起她的長發,雪花撲麵。
“你怎麼都不穿鞋?冷不冷?進來坐吧。”君祀淡淡地問,和以往如歌與卿次年賭氣跑到她這裏來大吐苦水時一模一樣,君祀總是遞給她一杯熱巧克力驅寒,聽完她的抱怨之後再讓卿次年哄她回去。隻是白駒過隙,變了。
“來一杯嗎?”君祀揚了揚手中的高腳杯,倒了小半杯紅酒。如歌道謝,嫵媚地倒在君祀King Size的天鵝絨大床上,“好久不見,你的房間還是這麼一成不變啊。”
“好久不見,你別弄髒了我的床。”君祀冷言冷語回答,看著如歌火一樣明豔的紅眼睛,灼痛了她。
“原來你也刻薄了不少。我們家卿次年呢?我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如歌笑著,並沒有移動,她把高腳杯擋在眼前,隔著玻璃和紅酒打量頭頂的吊燈。
君祀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從如歌手中奪過酒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要確保紅酒不會灑到床單上。君祀仍然看著如歌,直言不諱:“卿次年十幾天前去世,你來晚了。”她看著如歌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大顆大顆的眼淚浸濕了烏黑亮麗的瞳仁,她難以置信地捂住臉,水流從指縫間流下,肩膀微微顫抖著。君祀借了個肩膀給她靠,完全不介意眼淚打濕了襯衫。
“真可惜,我已經很努力加快腳步了,為什麼還是沒能趕上再見他一麵……可是他死了,為什麼你還活著?”
君祀一愣,步伐微動,一瞬間已經離開如歌有一米遠。如歌抬起頭,臉上還有明顯的淚痕,目光卻咄咄逼人,仿佛點起一把燎原之火要燒毀全世界:“憑什麼次年死了,你們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活著?他都死了啊!”
窗外又飄起雨夾雪,君祀涼涼地斜眼望著憤怒的如歌,反問道:“那麼‘深愛’著卿次年的如歌小姐當年一聲不響就從他的世界中消失是怎麼回事?讓他懷想了你一生卻再也不出現在他麵前是為什麼?他人生將近纏綿病榻之際仍然無動於衷的是誰?明明完全沒有付出現在卻來理直氣壯質問我又是出於什麼心態?!”
降溫了,由於風向的關係,雪花落了滿窗。如歌垂下雙眼,紅唇微動,左手慢慢抬起,指尖的鳳尾蝶撲閃著翅膀,掠過紅色的光芒。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從遠及近的洶湧的浪潮衝刷了沙灘上的痕跡,如歌的聲音越來越響,指尖的蝶向君祀飛去,停留在粉色的蝶蘿花上。
“嘿,要打架出去打,別毀了我的房間。”君祀打開窗戶跳出去,衝如歌勾勾手指:“來啊。”
“很久不見你的蝶蘿了,記得以前你跟別人打架都不屑於把蝶蘿露出來呢。”越來越多的蝴蝶聚集到如歌周圍,她卻垂下手,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下子沒有了動手打架的意思,擺擺手笑道:“我竟然忘了,我本就不是來和你拚個你死我活的,不是與你追憶往事打個架死個人我就心滿意足了。有人讓我在你麵前晃一圈,給你傳個話,請你收手。他說你要麵對的敵人遠遠比你想象的要強,你的敵人最擅長坐收漁翁之利……都是廢話是不是?但我個人還是想提醒你要小心別選錯了路。別忘了你還肩負著他人的生命。”巨大的雙翅說話間已張揚地伸展起,滿滿地占據了君祀的眼簾。如歌在大群鳳尾蝶的簇擁下騰空而起,猛烈的風使君祀幾乎支持不住。她靜靜地看著如歌衝向雲端,很快隻剩下一個小黑點,任她隨意地來隨意的走,不驅趕也不挽留。
雨停了,雪還在下。君祀整理好淩亂的發絲,好整以暇地轉過身,身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這裏,懶洋洋地笑著,一身休閑的打扮,金色的雙眼專注地看著君祀,無限熾熱。“你又是什麼時候來的,司瞳?”
臥室裏開了地暖,室外的寒冷被一掃而空。君祀將司瞳濕漉漉的外套掛在烘幹機上,猝不及防被司瞳從背後抱住。君祀轉過去麵對他,不太笑得出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司瞳在她唇邊輕吻,聲音暖烘烘的。
“別鬧了,你沒事是不會從正門走的。”君祀一下就點破了他的小心思,“你想聽如歌的故事嗎,我講給你聽?”
“也不是什麼跌宕起伏的故事吧,如歌從來都是君敘的人——你知道的,我那個討人厭的哥哥——十四歲她的父母因為太過貧窮,無法養活兩個孩子,就隻能遺棄一個。我們可憐的小如歌就被果斷拋棄了。被君敘撿到之後意外的發現她資質不錯,找人給她種了蝶蠱。本來隻打算把她當殺手用的,結果如歌不小心見到了卿次年,兩人相戀。後來被君敘知道,就把如歌帶走了,大概又潛心修煉了幾年,如歌被關進絲繭裏,人格轉換。一百年才能完成的事情被她硬生生提前了好幾年,本來如歌應該被另一人格取代,可她提前把心髒交給我,就變成了現在兩個人格不斷交換的情況。她的命掌握在君敘手中,必定是要用來……分裂綠西島吧。”君祀躺在司瞳腿上,長發散落。司瞳隨手梳理著她的銀發,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語氣問:“這些,你是從哪裏得知的?”
“我去問了君敘啊。”她滿不在乎地說著,眯了眼像隻撒嬌的貓。司瞳又揉亂了她的發,冰涼地帶著濕氣,他是不習慣寒冷的,但是君祀身上的涼意總是吸引著他,總想把她暖著。一定要做到這份上嗎?為了一個真相去見討厭的人?
“別露出一副我做出很大犧牲的樣子,不就是一個君敘嗎,見一見又不會死。”君祀丟給他一個白眼,“說吧,你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提起這個,司瞳的臉上的笑意一下子褪去了大半,他像個考試不及格即將麵對父母責罵的孩子一樣緊張地說:“阿祀,我剛剛去見校長了,聽過了校長和藺後的故事。”
“哦,是個很悲傷的故事吧。”君祀指指自己的大腦,“藺後的記憶都在我這裏,每一次回想都差點要落淚……然後呢?”
“他說藺後一共有兩個孩子,一個被滄帝送給了司家,一個繼承了王位,是真的嗎?”
“不是。”出乎意料的,君祀斬釘截鐵地否決了這個說法。她換了個姿勢,坐在司瞳腿上,抱住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命運從來就對他不公平,他的出身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真相從來都殘忍,連藺後都被蒙在鼓裏。
“藺後的第一個孩子出身不到一個月就死亡了,但的確有一個孩子被送往司家,那是與藺後的孩子出生時間相差不大的嬰兒。滄帝的風流債不斷,被他寵幸過的一個妓女生下的嬰兒,被冒充是藺後的孩子,那個妓女最後難產死亡。滄帝知道如果藺後一定會發現著不是她的孩子。那個嬰兒一出生就是異能者,然而既不屬於滄帝的蒼冀族,也不是藺後的溟流族,而是朧真族人。滄帝隻好把孩子交給司家,一方麵不讓藺後起疑,一方麵還能牽製司家,一旦有謀反的嫌疑,就以謀害皇儲論罪。那個孩子生了一雙罕見的金色的眼睛,滄帝很是喜歡,所以賜名為……司瞳。”君祀的聲音越來越低,緊緊摟住他,不知該如何安慰。
“阿祀,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啊?”
A15
太陽照射到地球的半邊,另一半就處於黑暗中,是不是能夠說明,好事和壞事都能對半分呢?
櫻珞不太想描述這幾天的所見所謂,雖然是最低層的貴族,她也實在無法理解平民甚至是貧民的生活。
怎麼說呢……很多詞語,比如“愛情”啦,“迂腐”啦這樣的東西對這些窮鬼來說都是很奢侈的詞語,櫻珞知道愛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那是小學課本上死板的黑色印刷體,而且“愛”和“愛情”也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吧。她沒見過遠離物質的愛情,更沒有體驗過,所以她不相信。彧霜城能幹活的男人大部分都去河底潛水作業,冒著被水中各種各樣的生物傷害的危險,輸出源源不斷的礦石,質量高等的礦石直接運進首都,中等礦石運到大城市的集市裏,低等的礦石在彧霜城高價出售,金錢嘩啦啦地流進政府的口袋,工人私藏礦石會判無期徒刑,所以無論他們打撈上再多的礦石,每天的工資最多也勉強能維持一家三口兩天餓不死的程度吧。過度的貧窮無法刺激消費,彧霜城的娛樂場所少的可憐,工作機會少,女人的工作機會更少,工廠很快就招滿了人,除了賣菜的農婦,天天泡在河邊的洗衣服和掃大街的清潔工,剩下的工作大概就隻有一個,雖然稱呼的方法千奇百怪,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字:妓女。她們用著低級劣質的化妝品,五顏六色的頭發像幹枯的雜草,每天晚上麵對著不同的男人,強顏歡笑。
他們像螻蟻一樣低賤地活著,饑寒和憤怒榨幹了他們的肉體和思想。這一群愚蠢易怒的人群作為金字塔最底端為整個國家奠基,但他們能夠從政府發布的激昂且虛偽的政策中汲取大量的火藥,隱忍著,囤積著,而後某一天,毀天滅地。
昏暗的房間裏電腦是唯一的光源。櫻珞靠在椅背上,發送電子地圖給君祀,總算是完成了一項任務。她撐著腦袋,思考如何利用民眾的感情挑起一場起義,果然得找個在民眾之間威望比較高的人才行嗎……櫻珞有些煩躁地想著。厲野陪水鯉去了米利奈爾,櫻珞果斷吃醋,不聯係絕不聯係!(人家是姐弟你到底在吃什麼醋啊!)周圍能商量的人隻有星瀾,金錢至上主義是最可靠也最危險的,但櫻珞就喜歡玩玩風投。
星瀾推門進來,還摟著一個女孩子,櫻珞合起筆記本電腦衝星瀾砸過去,那個不明狀況的女人驚呼一聲,星瀾眼疾手快擋在她麵前接住電腦,咆哮:“我【嗶——】啊!這他媽是我的電腦!我的!敢不敢尊重一下別人的私有財產敢不敢!!!”
“你要是敢把雞帶進我的房間我就把你的私有財產撕碎填充進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櫻珞聲色俱厲地回答。
這句話居然真的嚇到了星瀾,他的目光認真地在筆記本和他身邊的女人之間徘徊了一會兒,牽著她退出櫻珞的視線,好像聽到了爭論的聲音,不一會兒,星瀾寶貝地摟著他的筆記本回來了(……)。櫻珞特別滿意地把椅子踢到星瀾麵前,“彧霜城有什麼叛亂組織嗎?”
首都是富人的聚居處,窮人遙不可及的天堂。厲野以前一直這麼認為,到了首都他才知道櫻珞說的對,這裏是窮人的地獄。米利奈爾的房子一幢比一幢豪華瑰麗,奢侈品店萬徑人蹤滅,但他們的銷售額居高不下。路邊隨便一家咖啡店最便宜的一杯咖啡的錢就抵得上彧霜城一個人一天的衣食住行。厲野之前打工賺了不少錢,勉強還能在首都呆上一兩天。希比宮的保安一臉嫌棄地打量著厲野和水鯉的衣著,把他們攔在門外。厲野無奈之下撥通了電話,十分鍾後,保安撇撇嘴,放行。窮人奇怪的自尊使厲野不願意給櫻珞打電話,他打給了且曳學院裏的簡單,希比宮的投資股份有他們家的一部分。同時他也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群與貴族一樣令人發指的生物們,他們明明是普通群眾,卻有資格大批大批地藐視他人,還可以得到貴族的表麵尊重——盡管他們被貴族背地裏形容成吃雜糧而非泔水的豬。他們有一個直白的稱呼——暴發戶。
“然後呢,你要怎麼找到他?”今日希比宮沒有活動,厲野和水鯉在大殿內閑逛。水鯉仔細地盯著一幅油畫好久好久,然後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手指接觸到亞麻的畫布,畫出一個什麼圖形。三秒鍾之後,三米高的畫布就碎的七零八落。頓時刺耳的警報聲回蕩在整個希比宮。厲野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把水鯉攔在身後。很快就有保安把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好了好了,不就一幅畫嗎嘛別這麼緊張,都回去吧回去吧。”所有保安站定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出來打圓場。他走到水鯉麵前(厲野做為電燈泡閃退),毫不避諱地想擁抱她。水鯉後退一步,拉開距離:“我們分手了,記得嗎?”
君敘笑了笑,用一個更霸道的姿勢擁抱她,像在哄一個賭氣的小孩。旁邊還沒來得及離開的保安都驚呆了。水鯉被圈在懷裏動彈不得。他說:“水鯉啊,你終於來找我了,我還擔心你不來了可怎麼辦?”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來找我?”水鯉委屈地說,“我多怕你不要我了。”
君敘揉揉她的頭發,低聲說:“傻孩子,我這不是脫不開身嗎?找人來接你怕你覺得不正式。好了,都是我的錯,原諒我了啊。”
厲野在一旁看的雞皮疙瘩掉滿地。他知道水鯉這次來可能就不走了,如果彧霜城動亂她勢必會很危險,但是留在君敘身邊就安全了嗎?這個男人可全身都是謎啊!
兩個人終於膩歪完了之後,君敘請他們到他的辦公室坐坐。
“那麼我問你,你到底是誰?”厲野看著君敘,問了一個終極哲學問題(這個問題甚至擊倒了司瞳……),換一種理解方式的話,其實隻是讓對方亮出身份底牌。君敘顯然也是這樣理解的,他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啊,單姓貴族君家的人,君祀的哥哥,希比宮的總負責人,以後可能還會是你的姐夫。”他巧妙地回答,一下子就噎住厲野。
談話接近尾聲的標誌大概是君敘出去接電話時水鯉扯了扯厲野的袖子,“小野,我想跟他在一起,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我相信。”
放手吧。
厲野歎氣。多說無益,水鯉要走就放她走吧,畢竟自己勢單力薄,沒有挽留的資格,又不是嫁女兒,隻不過是一個和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姐姐而已,立場真單薄啊。
“我隻有一個要求,或許這個要求在你看來有些可笑,但我還是要說:萬一有一天,我和你成了敵人,不許拿水鯉做擋箭牌。”厲野最終妥協,故作大度。其實隻不過是一個可悲的戰敗者在垂死掙紮吧,標準的言情劇裏為愛放手的男二號。高聳的希比宮有足夠的美好和繁華,水裏的美人魚上了岸,被養在巨大華麗的水族箱裏,無論別人覺得她是幸福的公主還是被囚禁的犯人,都無所謂。那是她自己的選擇,無論承受多少傷痛她都自願,別人幹涉不了。
“不是的,小野,不是被囚禁的美人魚的故事。”臨別之際,水鯉獨自一人送厲野到車站,贈送一個離別的擁抱:“不是的,我和君敘啊,是飛鳥與魚的故事。我們現在廝守隻是為了以後分離別太難過。”
麵對厲野的不解,水鯉輕輕笑著結束這個擁抱。厲野登上車,等待著水鯉的下文。她揮揮手,說著普通俗套的送別語,完全沒有再解釋的想法。厲野也不想再追究了,他隻想趕緊回到彧霜城,回到船上好好睡一覺,就算天塌下來也是醒來之後的事。
“還有,小心你身邊的女孩子古德絲珂櫻珞。你們兩個,不能共存的,必要的話……”列車的門已經關上,水鯉的聲音消逝在空氣裏,可厲野還是聽清楚了,其實猜也能猜得到,不過無所謂了。
在特快列車上找到自己的座位,厲野倦怠地打起瞌睡。特快列車比極速列車略遜一籌,從首都到彧霜城需要三個多小時,可以安心睡一會兒了。
列車平穩地行駛著,沿路路過一個下著冰雹的城市,豌豆大的珠子狠命砸在窗玻璃上,驚醒了厲野,迷茫地瞪著眼望向窗外。明明還是冬天,下冰雹到沒什麼,電閃雷鳴的,難道是春天提前了嗎?列車內暖氣很足,車窗內攏上白白的水汽,車窗外卻已經結起薄薄的冰霜。厲野在 車窗上隨手塗抹,定睛一看,滿意地笑了。伸手全部抹去,再畫。
快到了,就快到了,夢寐以求的死亡。
列車突然震了一下,厲野以為是操作失誤,並沒有在意,他並不覺得自己運氣這麼背,難得乘一輛列車都會壞。
是的,列車不會壞,壞的是軌道。
為了不影響交通,極速列車和特快列車的軌道設置在十五米和十米以上的高空。然而現在,半空中,鋼筋混凝土的軌道齊刷刷斷裂,響聲振聾發聵。
地麵上的行人紛紛好奇地抬起頭張望,沒等他們望見陰沉沉的天空,巨大的石塊就把他們砸成肉醬。來往的車輛和人群一瞬間驚呆了。
“咚!!!”又一聲巨響像死亡的哀鍾,沉沉地敲在每個人心裏,他們驚慌失措地調轉方向妄圖逃離危險,驚呼和慘叫不絕於耳,整條路的交通全部癱瘓。彧霜城邊境多的是運送礦石的大貨車,和運送泥土的卡車。無數加工的未加工的礦石傾倒在地,滾得到處都是,大塊大塊的土石埋沒了好幾輛汽車。也有不要命回來撿礦石的,還沒碰到礦石邊緣就被從天而降的列車砸的血濺四濺。特快列車斷成幾節,直挺挺地從高空墜落,厲野感到一瞬間的失重,手忙腳亂念動緩勢咒,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在列車七零八落與地麵接觸之前,他隻來得及自保,饒是如此,劇烈的衝擊也使厲野昏厥過去。
地麵上揚起大片大片血色的塵埃,遠望去霧蒙蒙的,擺明了一場人間慘劇,上帝手舞足蹈地笑著看那些螻蟻一般的人群浸泡在恐懼和血腥中,無比開懷。那些以為慘劇終於謝幕的人正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歡欣雀躍,怎知這不過是上帝隨手解開幕布的一角。
百米開外,櫻珞捂住嘴,渾身發抖。去年遊樂場鋪天蓋地的血紅色又一次侵蝕了大腦,身邊的星瀾鎮定地拍拍她的肩膀。兩人聽說密親王今天會走這條路,閑著沒事特地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把柄可抓,沒想到會目睹這樣一起特大事故,而後密親王的專車撞死兩個人絕塵而去的情景被他們清晰完整地錄下來。
“走吧。”星瀾拍著櫻珞的肩,“這裏危險。”
櫻珞的胃裏一陣痙攣,她勉強點頭,被星瀾攙扶著離開事故現場。她不知道厲野現在正在中生死未卜,驚慌之下,她未能感知鎖骨處的五芒星正在發光發熱,提醒她搭檔的遭遇。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一次事故,把明天的會麵塞滿整個大腦。星瀾查到了彧霜城最大的叛亂組織,說是組織,隻不過是一群社會底層的烏合之眾,要不是首領有些頭腦,早就被警方完全清除了吧。
櫻珞發出的一封要求交涉會談的郵件已經躺在首領的郵箱裏,過了幾個小時才收到回信,約定次日上午六點,隻身一人前往某個早餐鋪。櫻珞失笑,早餐鋪?這位未曾謀麵的首領愛好真獨特。
直到星瀾離開,櫻珞跌入被窩裏才感覺到鎖骨的異動,她毫不在乎地翻了個白眼,蒙頭大睡。她想厲野這麼厲害的人一定在拚死保護他姐姐什麼的,根本不需要她去大驚小怪。
是夜,事故現場圍了許多施救人員,一具具屍體被蒙上白被單抬出,遇難人家屬在一旁認領屍體,自顧自哭的歇斯底裏,沒有人去安慰。施救隊人手不足,提交政府增派人手的請求也遲遲沒有回應,彧霜城主更是一句話都沒有,整個施工現場愁雲慘霧。隊長哈利望著墨色的,無星無月的夜空歎氣。誰都知道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生還的幾率微乎其微,更別提地麵上的人,好幾具屍體都慘不忍睹,無法辨認身份。但無論如何,一個人也好,能找到一個生還者也好。哈利這樣期望著,石縫間又露出一具半截的屍體。
厲野從昏迷中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淩晨,天還沒大亮,列車車廂裏已經不成樣子,還好有咒語保護,他倒是沒有缺胳膊少腿,隻是右手臂上嚴重擦傷。他艱難地活動身體,酸痛難忍。左手邊赫然是一顆人頭,頸部以下血肉模糊。厲野歎了口氣,要想辦法出去啊。車廂被擠壓變形,上頭隱隱約約有人的聲音。他輕聲念起咒語,頭頂車廂裂開一條縫,逐漸增大。縱然是夜裏,仍有一束微光落進車廂裏。厲野眯了眼,他的眼鏡碎了,看不太清楚。頭頂上有人在向下呼喚,厲野張嘴,卻沒有回應的力氣。幸好還有些氣力念咒語。裂縫繼續擴大,車廂上壓著墜落的巨石,尖尖的棱角正對著厲野的臉。他掙紮著爬起來,攀著裂縫,蹬著行李架爬到車廂頂上,混著沙石的血順著手臂流淌。兩塊巨石之間的縫隙剛好可以容下他,周圍已經被礦石泥土堵滿了,空氣很稀薄。厲野向上發送紅色的信號彈,意思是危險快撤離。等頭頂上的聲音幾乎都消失了,厲野咬牙拚盡全身力氣開始念咒。
“轟——”一聲巨響揭開了新一天的序幕,驚醒了假寐的哈利。爆炸的源頭,一個少年的身影從煙塵中透出,還沒看清他的模樣,少年就跟煙塵一起消失在東方的魚肚白中。哈利揉揉眼,幻覺嗎?好像又不是。他無奈地伸著懶腰,再一次投入救援。托剛才爆炸的福,施救隊(其實是屍體挖掘隊)的工作輕鬆多了。哈利在施工現場呆到五點半,一個人向一家早餐鋪走去。也是湊巧,平常去的早餐鋪就在一公裏開外的地方,不算遠了。
早餐鋪旁邊的露天座位上,一個小姑娘正在專心致誌地喝粥,連哈利端著一碗牛肉麵坐到她麵前都沒有抬頭。
“櫻珞小姐嗎?”
小姑娘警覺地抬頭,“哈利先生?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哈利露出一個經典的大叔笑(啊喂放開那隻蘿莉!):“猜的?我想我猜對了吧。”
櫻珞在禮貌地範圍內,打量著哈利,心裏有一點底了,慢慢把話題轉到正事上。哈利一副了然的表情,跟著她轉移話題,反正在他看來櫻珞也不過是一個資質尚淺的小鬼頭而已,算不了什麼。
會麵出乎意料的成功,哈利同意與她進行進一步的交涉。時間定在明天的午餐。對於櫻珞提出的大規模叛亂,哈利隻是模棱兩可地表態。臨走之前,哈利嚴肅地問:“你到底是誰?”
櫻珞狡黠地眨眨眼:“我?我來自且曳學院,是四姓貴族。”在哈利錯愕的目光下,她笑著離開早餐鋪(深藏功與名……),消失在街角。來來往往的人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孩,他們總不會留意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且曳學院。貴族。這兩個名號隨便哪一個擺出來都能賺足人們的眼球,對他們這種普通人來說更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哈利愣愣地望著櫻珞交給他的移動硬盤,她說這裏的影像可能會對推翻密親王起到一點作用。
可是戰爭……他能夠肩負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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