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十章 戈壁闕歌

章節字數:3208  更新時間:13-04-22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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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嫣從小就知道,什麼叫殺人,什麼叫救人,也從小就知道“救命濟世”這四個字,所以當她看見賀淺真的提起那把刻著“賀”字的劍對準了這匹馬駒,心頭也不禁顫抖。這一劍落下去,流雲就會永遠閉上眼。她喜歡這匹馬兒,從見到的第一眼起。不僅僅是因為它的敏捷和順亮的毛發,在這沙漠中的幾天,她已經習慣了有它伴在一側,累了可以靠著它歇息,它煩躁的時候會踢前蹄,快樂的時候會甩背上的鬃毛然後轉圈,甚至它有時候能聽得懂別人說得話。僅僅幾天,她已經舍不得它,更何況是與它朝夕相對的賀淺!她不信他真能下得了手,真能動得了劍。

    “不行。。。。。。”聲音噎在喉中,賀淺已經站在流雲身邊,揮劍而下。她閉上眼,腦海一片空寂,她能聽見那一劍下去之後馬兒體內溫熱的血液濺灑在黃沙上的聲響。過了許久她才睜開眼,卻見眼前賀淺的衣上映著馬兒的血跡,點點若紅梅般觸目驚心。心頭湧起難以言說的悲涼,而此時他卻背過身收起了沾著血腥味的劍。她不忍去見已經毫無聲息的流雲的屍體,心內堵著極為難受,她沒想到他能如此狠心,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結果了這匹馬兒。

    “你太殘忍。”最終她還是開了口,望著他夕陽下的背影,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男子是如此的陌生,之前所有的溫潤體貼都消失了去,隻剩下半點不遲疑的狠絕。賀淺聽這話轉過身,他一字一句的地告訴她,“沒有什麼能阻止我盡快找到救陳驍的解藥,流雲也不能。”他言下之意,毒症發作的流雲很可能耽誤時間,他沒有辦法去分神照顧。

    她渾身的血液冷卻了下來,原來什麼都沒有那顆解藥重要。說的也是,他去桑格的目的,的確隻是為了解藥,那之前為了她與賣狐皮的販子大打出手,遇到沙暴無奈擱淺停留照顧她整晚,這些又算什麼?她坐在沙地上,賀淺對著夕陽,兩人都沉默著沒說話。許久之後他才轉過身,走近了流雲。

    馬兒躺在地上,畢竟是沒有痛苦了,他將它的兩隻前蹄並攏,兩隻後蹄並攏,最後一次將手掌貼於它的腹部,感受片刻,挪開了手,開始掩埋起逝去生命的馬兒。黃沙漸漸覆蓋,簌簌而下,柳嫣也開始抓起地上的沙石,最後沙石落到了流雲的眼睛上,蓋住那一層光澤。

    如今她頓覺空落落的了,將包袱挎在背上,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流雲。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大漠又一個夜晚的降臨,竟染上了一層哀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卻古怪地再未開過口。深黑色的夜幕下,她漸漸開始感到了寒冷,垂著頭忍不住用手護住了自己。前方是戈壁,兩人在那裏停了下來,這一處地方擋風,她伸出手搓了搓,將包袱放置在地上,就見坐在對麵的賀淺目光對著空中的清月,不知在想些什麼。

    銀月素灑光滿地,可卻掩不住惆悵。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他先一步站起身,漸漸走到十幾步之外。她不知他要做什麼,卻聞得哀婉的笛聲輕渺飄來。她心中一動,細聽那笛聲,纏綿之處帶著顫音,一直都是低沉莫名,音調帶著令人想要流淚的悲傷,那樣好聽,那樣壓抑,又是那樣熟悉。她想起來了,這首曲名“牧上歌”,是大冀熟知的民謠,唱的是當年兵荒馬亂,先皇與年幼的兄弟征戰沙場,在青門城外卻親眼目睹弟弟死去,那荒蕪繚亂的塞北之地,上演著多少別離,親人,友人。。。。。。

    她環住自己的膝,靜靜聽著他的音律,她這才知道他心裏對於流雲的死是悲傷難過的,這曲子分明是送給流雲的告別。她覺得有點苦澀,卻沒法去安慰他,她想此時他不需要任何人傾聽他的笛聲,他隻是希望能和那匹馬兒做最後的道別。賀淺身骨筆直站立在那裏,夜晚的寒風令他發絲淩亂,玄月熠熠,映照他緘默卻失落的身形。

    他十指按在弦上,思緒想著的卻是那一年三月春光在涼州城,陳驍第一次將那匹小馬駒帶到他麵前的場景。“一看就知是好馬,公子可喜歡?”儼然記得陳驍含著笑得麵容和流雲烏黑通透的眼睛。這些年方屹、陳驍和流雲陪著他走過幾多縣城,尤記官拜大昭寺後,從寺中出來,他們就站在那裏等著他,一壺清酒下肚,什麼話都不曾隱瞞。可如今,方屹受傷,陳驍中毒不省人事,而這匹陪伴了他十幾年的馬與他深入大漠,卻忽然喪命,永遠被黃沙覆蓋。若說心中不抑鬱那不可能,隻是。。。。。。他雖為人友,為人子,可更重要的是為人臣。

    過了戈壁一晚,第二日上路時他們的糧食與水都所剩無幾。蹚在大漠之中,柳嫣隻能憑著自己的經驗指導方向。

    “那是。。。。。。”她站在沙石上,用手背擋住熾烈的陽光,目光緊緊盯著遠處的一塊碩大的岩石。她記得這塊岩石,過去同爹爹從青門到桑格都能看見它!她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他們,終於沒有走錯路,還是到了桑格。岩石上刻著紅黑色的字跡,“桑格城”三個字,在太陽下已經被烤得有些失了真。

    桑格是北煜比較偏遠的城縣,城中百姓多以通商為生計,穿著打扮也充滿著異域的風情。桑格城中的女子輕紗覆麵,除了眼睛露於外間,幾乎瞧不清容貌。柳嫣許久之前便知在北煜,女子的地位遠遠低於男子,若非定親是不得摘下麵上輕紗的。

    以往來桑格,為了不引起注意,她總是找塊輕紗將臉遮住,可此行匆忙,竟忘了這回事。如今進了城,路上的人時不時透來的異樣眼神令她有些不自然。桑格城中百姓並不是很多,但是店鋪卻是鱗次櫛比,琳琅不已,賀淺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卻沒有一刻不在搜尋藥鋪。終於在一條巷子口停下,他們找到了藥鋪。

    剛跨進去,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兒,極為刺鼻,賀淺皺眉上前,店鋪主人正站在櫃前稱草藥的份量。“請問。。。。。。”他剛一開口立刻意識到自己並非北煜人,也不會此地方言。看了柳嫣一眼,她點點頭上前,用並不是特別熟練的北煜語言同店鋪主人談話。

    “姑娘生的是什麼病?”對方開口便問。“不是我。”她從低下頭,取下了頸項中的紅繩,繩上掛著個很小的瓷瓶,此刻她將瓷瓶上的軟塞打開,“我想知道,這是什麼毒?”瓷瓶之中,是陳驍的血,她當時將之保管好為了怕在大漠中掉落,甚至特意將其掛在頸上,貼於肌膚上,賀淺都不知此事,如今見她取下瓷瓶,眼神停留在她身上,不言語,卻帶著點探究的意味。柳嫣自然感受到了,隻是輕輕別開眼,見店鋪主人拿來銀針往瓷瓶中一放置,過了一會,銀針從下到上便呈現暗黑色,與那日見到的陳驍的麵容一樣。

    店鋪主人蹙眉說了些什麼,又瞧了他們一眼。“他說什麼?”賀淺不禁詢問。柳嫣轉過頭,神情有些怪異,她低聲道,“他說,這毒不是北煜之地的毒,這是。。。。。。”他靜靜等著她說,她歎了口氣,“陳公子中的,是雍離特製的毒藥。”

    他麵色暗了一層,驚怒難辨。沒想到,輾轉了許久來到桑格,得出的卻是這樣的結果。本以為陳驍是被北煜人擄了去,沒曾想居然中的是雍離的毒!這其中紛遝複雜錯亂,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莫非雍離和北煜,真的已經準備聯手應對大冀了?賀淺手指在櫃上敲打著,短短的時間腦中盤過許多事情。

    “這雖為雍離的毒藥,可我這鋪中,確實有此毒的解藥。”此時鋪住開了口,她側目,眼中掠過驚訝,見鋪主轉過身打開一個格子,從中取出錦盒,甚為神秘兮兮。“這是此毒的解藥。”盒中躺著的,是一顆不大的墨黑色藥丸。

    “如此甚好。”賀淺得知陳驍有救,神情中也帶著喜色。隻是北煜人果然是做生意的行手,鋪主一再渲染此毒解藥極少,桑格城中怕隻有他一家鋪子有,希望以高價賣給他們。對於賀淺來說,如今恐怕沒什麼比陳驍的命更重要,灑多少錢,他不會在乎。他攥緊了藥丸,置於袖口之中,二人便出了藥鋪。

    隻是出桑格城的一路上他沉默不語,似乎在思考什麼,柳嫣也不去打擾他,二人的影子在地上交錯著,她瞧著影子,倏然有種暖意侵潤進心裏,不自覺嘴角就隱隱微笑。

    來桑格一路遭遇太多,可回程卻顯得很順利,行了三天的路,終是望見城門就在眼前。她將包袱提了提,滿身的輕鬆,二人入了城門,熟悉的路,熟悉的人,讓她倍感親切。快行至醫館門口時,卻聞得前方十分吵鬧,還有喊叫聲。“抓住他們!”是女子尖銳的叫嚷。他們停下腳步,見迎麵飛奔來幾個彪形大漢,柳嫣心裏一驚,是北煜人!幾個人一邊撥開人群粗聲粗氣喝道,“讓開!”一麵就向賀淺和柳嫣這邊衝過來。

    一隻手擋在他們麵前,幾個大漢罵道,“敢擋道?不要命了!”“在大冀的土地上,在青門,究竟是誰不要命!”賀淺手握著那把劍,目光犀利萬分,聲音不響卻陰沉得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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