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60 更新時間：13-08-15 11:21
暗夜。
陰冷空曠的石室被熒熒紅光點亮，四麵漆黑的石壁，將散射的光線稀釋，室內始終昏暗朦朧。
冰冷而平整的地麵上，六枚被打磨成錐形的異石圈成環狀，等間相隔，圍成一個蓄勢待發的陣法。這如水晶般晶瑩的奇石，通體透亮，散出迷離的猩紅之光，將靜立陣中的男子映得如魅如影。男人長相俊美，卻神情冷漠，一對灼灼的鷹目，直視著前方數步之隔的陰影處。
散淡的紅光與幽深的黑暗在不遠處交彙，其間四個人影若隱若現。微弱的紅光，隻能勾勒出他們各不相同的長衣下擺，而麵容…全隱於黑暗之中。
“鸑鷟，一旦施術，便再無法回頭。你，可已有所覺悟？”
一個幹脆利落的女聲，從陰影中一瀉而出，劃破室內凝滯的空氣。唇齒間清晰迸出的每一個字，都如滾珠般在石室內來回碰撞，擊出陣陣回音。
女人的聲音威嚴有力，仿若離弦之箭，枚枚正中靶心。但那被喚作鸑鷟的男人，卻依舊靜默獨立，絲毫不為所動。他沒有答話，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一縷光亮，堅定異常。
時至今日，他又怎會臨陣脫逃。
“很好。”
同樣的女聲再次響起，女人重重頷首，肯定了鸑鷟的覺悟。赤如火焰的鎧甲下擺，隨勢而動，反射出魚鱗般的細碎光澤。
“鴻鵠。”
“是。”
四人中被女人喚到名字的一個身影，應聲上前一步，一襲白袍從黑暗中浮出水麵。異石的暗紅奇光，如海水般漫至來人的腰際，一條石青色的腰帶清晰可見。
“不，不——！不要施術！不要施術！再緩幾日，就幾日！讓我和青鸞再想想法子！一定會有別的辦法！一定會有的！”
突然，一個帶著明顯哭腔的女聲，尖利的咆哮而出，打斷了上前的鴻鵠。暗處，一條柳黃色的雪紗裙，簌簌地顫抖著，像是觸電般，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
“鵷鶵！不要礙事！”
最初發話的女人，立刻大喝一聲，語調中盡是不容反抗的責備。
“朱雀…讓我和青鸞再想想別的法子吧！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鸑鷟接受縛魂術！我不能…不能啊！！”
鵷鶵衝著那發號司令的女人嘶吼著，情緒激動。她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字字句句似是都沾上了潮濕的眼淚，濕濕答答，模糊不清。
出乎意料，始終未曾開口的男人，鸑鷟。此刻卻搶在朱雀之前，對鵷鶵低語道：“鵷鶵，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不…鸑鷟，不！這是禁術，你會…”
鵷鶵似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氣，聲線中漸漸失去了方才的戾氣與狂暴，隻有道不盡的悲哀，越發濃厚。
“接受縛魂術的後果，鸑鷟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要你在此贅言。青鸞，送鵷鶵走。”
“是。”
答話的是個沉穩的男聲，他接下朱雀的命令，迅速催動了一道傳送陣。青碧色的圓形陣法，突然浮現在鵷鶵的腳下。青光在一瞬間映出她蒼白的麵容，兩行清淚，涓涓不絕。她抬眼望向陣中，可迷蒙的雙眼早已模糊了鸑鷟的身影。最終，她因哭泣而不斷抽搐的臉龐，與傳送陣一道，轉瞬間便徹底消泯於黑暗之中。
這暗無天光的石室，似是又終於恢複了它本來的死寂。
沉默片刻後，朱雀低語道：“開始吧。”
這一次，朱雀的語氣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剛毅篤定，低沉的音調，竟像是隻說給自己聽的喃喃自語。
鴻鵠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枚藥丸，圓潤黝黑。她兩指一並，藥丸乘著一道白光，向鸑鷟飛去。陣中的鸑鷟毫不猶豫，沒有哀歎亦沒有留戀，直接服下…
一切已不能回頭…
鸑鷟方才服下的便是由鴻鵠煉製而成，能使三魂七魄盡數離體的散魂丹。換言之，服藥後的他，即將死去……
必須要在鸑鷟的魂魄離體前，催動他腳下早已布好的陣法，否則一切便前功盡棄，鸑鷟的所有犧牲將都付諸東流。
眼見鸑鷟服下散魂丹，勢欲即刻催動陣法的鴻鵠，卻被朱雀攔了下來。
“鴻鵠，接下來就交給我。施行禁術，對受術者和施術者兩者，都是今生今世皆無法洗掉的深重罪孽，你不必插手。”
語畢，朱雀大步上前，踏出了光影模糊的陰暗處。在位於陣法邊緣，六枚奇石所發出的光芒下，隻見名為朱雀的女子，身著赤紅鎧甲，如高傲的火鳥一般，英氣颯爽。一頭黑發，盡數高高束起，幹淨利落，無一絲垂發。她皮膚的亦是白皙，五官亦是精致，但這姿色不差的女人，臉上卻有一道從顴骨徑直延伸至下顎的刀疤。看似是陳年舊傷，愈合後的血肉，如一條冗長肥胖的肉蟲，微微凸起，成色暗紅。
服藥後的鸑鷟，意識迅速遠去，眼看方才那站得筆直的身軀，即將倒下。朱雀雙手一揮，隨即又緩緩向上抬起，鸑鷟的身體便在觸地前，隨之懸於半空中。他的雙眸已然闔上，順勢平躺於法陣之上，唯有那神情，依舊如常冰冷。
他…已然死去。
朱雀隔空托舉著鸑鷟，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回應她一般，原本四散在石室內紅光，驟然凝聚成束，從每一枚錐形異石上射出一道強勁的紅色光束。六枚異石所射出的六道紅光，三三交彙，在地麵織出了一反一正兩個紅色三角。其後，再以鸑鷟尚未冷卻的屍體為製高點，每枚異石又射出第二道光束，齊聚於此。遠遠看去，方才由第一道光束織成的平麵三角赫然變成了立麵錐體，交叉相彙，竟然形成了一個立體的六芒星陣！
陣法剛一成型，便見縷縷熒光從鸑鷟體內，悄然飄出。那恍若青煙的形態，卻成幽藍之色，爭先恐後的向上飄遠，色澤竟逐漸變得稀薄…那是，鸑鷟的三魂七魄正在逐漸離體。
就是現在！得趁魂魄失去色澤，變得透明之前…！
朱雀看準時機，憑空召出一支長頸白玉瓶，高懸於兩人上方。藍色的幽魅煙霧，便如水之歸下般，被一一吸入其中。
常人死後，魂魄亦會離體，但並不會漸漸變得無色，隻因人類都要再入輪回，投胎轉世。而鸑鷟那分秒間便會失了色澤的魂魄，隻因其根本就是殘缺的，他…隻得三魂六魄。缺失的一魄，讓他失去了作為人類的最後一個權力——轉世重生。
死後不入輪回，隻得灰飛煙滅。
這看似嚴重的缺失，在這裏，卻非秘密，也非異事。他們都一樣，早在數千年前，這就成為了他們必須付出的代價，必須背負的宿命，早已沒什麼…值得悲歎哀婉。
隨著最後一縷幽藍之光，拖著長尾躥入瓶中，朱雀鬆了一口氣。但她那長長的深呼吸，還未來得及吐出，驟然間，鸑鷟的屍體便如破碎的琉璃般，渾身冰裂。陡然浮現全身的條條裂痕，讓人難以相信這曾是具血肉之軀。他像是從來沒有過生命的石頭一般，被分割得四分五裂…
“鸑鷟……”
朱雀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輕喚了他的名。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首便刻不容緩的炸裂了…發出如爆竹般‘嘭’的一聲碎響。
炸裂，卻不見血肉橫飛…
他徑直碎成了灰燼，在無風的室內，飄得到處都是。懸浮於半空，跌落在屋角…再也…無法回頭…
室內餘下的三人，看著滿屋的灰塵，都片刻地失了神。他們都清楚，屍骨無存不過是接受縛魂術的一個開始，但既使事先知曉，等到真的親眼見證時，卻依舊讓人膽寒心悸。
所謂縛魂術，是要以自己的肉身死亡為代價，將魂魄逼出，並植入新鮮屍體內，以此強行占據他人肉身。但這逆天而行的禁術，既使成功，最多也隻能支撐一年。最終，等待著受術者的，是在一年之後，化為一灘膿血。
“我們走吧，”最先回過神來的仍是朱雀，她發話要離開，鴻鵠與青鸞也如夢初醒，點了點頭。
朱雀剛走出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言曰：“今後，這間石室密封不用，在我有生之年，任何人不得擅自開啟。”
語畢，朱雀望了望手中的白玉瓶，緩緩步出了石室。
“鸑鷟，我已在人界為你尋得最合適的容器。明晚，你就將身臨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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