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三章 重返王都

章節字數:4502  更新時間:13-07-25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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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孟熙絕回到天星王都的這天,才一入城,他便被屬下將領找了去議事,臨走前吩咐溫容將我帶回府中別院安置,然後便連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匆匆去了。

    一刻後,我站在了一處小院裏,月門圍牆裏,種著數株梅花,已靜靜冒了花苞在枝梢上。

    我覺得這樣的感覺有些熟悉,就好像我曾經在某個時候也用這樣陌生的眼光去打量一個讓我頗有好感的宅院。但我知道隻能僅止於此,那些所有似曾相識的回憶,都是我不可觸摸的禁忌。

    “靜霜居……”我低聲輕念那懸在屋簷下的匾額上所刻就的名字,不知什麼時候溫容已經走到了我身邊。

    “玉煙姑娘。”他的語氣和神情告訴我,他似乎斟酌了許久才決定開這個口,“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有些不太明白。”

    我轉眸看他:“什麼事?”

    “那一日,我是說你知曉殿下身份的那一日,你的反應其實很讓我意外。”他其實一向是一個溫和的年輕人,就連對我表示出懷疑,也是溫和地疑問著。

    我以為他指的是那時我當著他的麵表現出對孟熙絕有些惱火的事情,卻聽他又道:“你好像,並不曾把殿下的身份當回事。我的意思是,你不同一般尋常百姓,驟然得知麵前的人是皇室貴胄,卻一絲也不曾表現出敬畏。”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我的眼睛,我便也看著他,卻覺得他這個問題看似有深意,實際上卻是有些不講情理了,我仔細地想了想當時的事,然後很認真地回答道:“得知他身份的時候,正是我性命攸關之際,彼時還同時得知了他利用我的事實,我以為,我不對他表現出敬畏是理所當然的。而且那時也沒什麼閑情去敬畏,人總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去注意。”

    他卻微微搖頭,“可你們言歸於好之後,你同殿下的相處,也未見得有那份身份差異的自覺。”

    我本能地想要解釋些什麼,卻在張口之際忽然頓住。

    溫容的話猶如醍醐灌頂,而在這之前我竟然從未發覺。問題也正在此,我為何對孟熙絕的皇子身份隻在一開始的訝然之後便再沒有了別的震驚畏懼之情?還毫無一絲身份懸殊之感,與他相處並未失去自然。

    我走到一旁梅樹下的石桌邊坐了下來,伸手扶住額頭,卻越發感覺這個找不出答案的困惑意味深長。

    “你為什麼會來問我?”許久之後,我抬頭問他,“你若是對我有所疑慮,方才你說的這些,應當是直接去告訴孟熙絕才對。你為什麼會來問我?”

    溫容頓了頓,輕輕歎了口氣:“殿下他,早有婚約了。”

    嗯?我微怔,不太明白他突然說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於是略帶疑惑地看向他,卻迎上一副好像隱隱含著憐憫的眼神。

    刹那間福至心靈,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

    不禁失笑。

    “你是怕我忘了分寸,對他用情太深,所以特意說這些話來提醒我?”我說,“我覺得,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又補充道,“他有沒有婚約與我沒什麼關係,我遲早也是要離開的。坦白說,我從未想過要高攀什麼皇子,但你對我的擔心,我還是應該謝謝的。”

    溫容看著我的目光似乎欲言又止,最後卻隻淡淡一笑:“但願如你所想吧。”

    王都的街道上滿目繁華,處處琳琅,人來人往。卻不知為什麼,我走在這裏,分明陌生的地方,竟讓我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我看著身邊一張張路過的陌生容顏,實在不知道那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識是如何來的。忽然想起先前溫容說的話,他說孟熙絕早已有了婚約,如此看來,我在三王府也不便久留,倒是應該另尋個住處才是。不然若被人以為我是孟熙絕的姬妾,那就不太好了。

    姬妾……我想到這個稱呼,不禁一笑,若是讓孟熙絕知道我心裏的想法,隻怕又要笑話我自以為是了,他那樣的人,怎會對我生出男女之情?……沒來由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那一日他輕吻我額頭的畫麵,我忽地被嚇了一跳。

    他……應該對我沒那個意思吧。可是,若沒有那個意思,他親我做什麼呢?但僅憑他親了我眉心一下就說他對我有意思,又好像想得太多了。那些時日的相處讓我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好色多情的皇子,那麼或許,他隻是因為對我心生愧疚,所以一時失態?

    嗯,這個想法比較合理。

    因走了神思考著這件事,我走路也沒有太注意,竟突然“咚”地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對方並不是弱不禁風的類型,所以這一下,撞的有那麼一點結實。

    我往後退了一步站定,揉了揉肩膀,一邊抬頭衝著對方說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後才看清了這被我不小心撞到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他長得很好看,眉目俊逸,長身玉立。同孟熙絕的英氣俊朗不同,他眸中並沒有那股冷傲,一身白衣中透出的,是沉如青山的穩重。

    而他看著我,眉間微蹙,目光深邃複雜。

    “這位公子,”我有點拿不準他這個神情是什麼意思,不太像是因為被我撞了所以很生氣,但也……有點奇怪。便試探著問道,“你是否被我撞疼了?”

    他不說話。

    “那……沒事的話,我們就此別過了?”我說著話,就想從他身旁繞開,誰知才走了兩步,一抬頭,麵前又是那一片白色繡暗雲紋的衣襟。

    “你……有事?”我開始思索他如果是打算讓我拿醫藥費的話,我應該給多少比較合適。

    而他卻忽然朝我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毫無遲疑地,直直探向我的臉。我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得往後一避,隻覺得一股熱氣直衝頭頂:“你你你……你也太大膽了,光天化日下居然敢輕薄良家女子!”聲音有些大,話一出口已經引得路人側目,趁著這個機會,我便驟然拔腳從他身邊飛奔而去。

    一口氣不知奔出去多遠,我盡量穿著人堆跑,以便若是他從後麵追上來好妨礙他的視線,最後東拐西拐拐進了一條巷子裏,才終於喘著氣停下。

    見並沒有人追過來,我才終於鬆了口氣,心裏卻也納悶,怎麼這年頭,長得如此一表人才的男子也需要耍流氓?感歎之餘,不免又有些可惜。

    雖然這件突發的小事稍稍打亂了一點我的腳程,但也絲毫不影響我最終根據路人的指示找到了那家叫做雅韻的繡坊。

    隻是當我真的站在了雅韻繡坊的門內時,才知道,原來事情真的總不會那麼隨自己心願發展。

    掌櫃告知我,雖然一些特別訂製的繡樣會有檔案留存,但一般隻限於大件的繡品,而且在老夫人去世之後,坊內曾起過一場大火,存案也被燒毀了許多。

    走出繡坊,我站在石階上失落地不知何去何從。看著手中錢袋上所繡精致的青山雲霧圖,忽然覺得這些日子支撐自己的希望倒塌了下去,一片迷茫。

    就在這時,直覺麵前撲來一陣風,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掌中錢袋便被人忽地抓起,因為太用力,略長的指甲還在我掌心刮出了一條淡淡的血痕。我這才驚覺是遇到了搶錢的,雖也急忙追了上去,但到底是不及地頭蛇,三拐兩彎地就被他甩開了。

    我覺得最近的運氣頗為不濟,鬱悶也無法,隻好先去衙門裏報了案,可是看那師爺的表情,也知道都心知肚明,這種錢是很難尋回來的。隻是如今身無分文,下一步又該如何起行?難不成要厚著臉皮去找孟熙絕借錢?

    我心煩地揉了揉額角。

    卻突然靈光一閃!我摸下發上簪著的白玉蓮花簪,極力忽視著心中的不舍,將它緊緊握在手中,舉步朝著當鋪的方向走去。

    我從沒有見過這麼氣派的當鋪。

    這名叫“無雙當”的鋪子,所謂的氣派並不是說它有多麼金碧輝煌,而是它的布局,處處體現著大氣的風格,而來此光顧的人卻偏又都是如我這般身處窘境的,所以這樣的當鋪會讓人覺得可靠,同時也很容易給人造成壓迫感,有點類似於見麵先給下馬威的感覺。就連坐在櫃台後的幾個掌櫃,也個個都透著精明。

    我站在寬敞的正廳裏,心裏有幾分忐忑和猶豫。我並不知道這隻簪子能具體物化到多少錢,而同這些樣貌精明的人打交道,則是我下意識有些抗拒的事。

    “這位姑娘,”有人含著笑意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可是需要幫忙?”

    我回過頭。不得了,連當鋪小二都笑容可掬地如此會做人,這裏委實是個高深莫測的地方。

    “我……”我橫了橫心,把簪子遞到他眼前,“我想估一下這個。”

    他眼中掠過一絲喜色,然後抬眸對我更為殷勤地笑道:“請隨我來。”

    我點點頭,正要隨他走的時候,眼梢卻好像瞥到了什麼,隻是當我正眼看去的時候,卻隻看見那通往後室的門簾在微微晃動。

    當鋪小二將我領到了高高的櫃台前,裏麵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隔著木欄,我把簪子遞了進去。他接過看了看,語調沉著地說道:“三十兩。”

    若是我不識貨,自然覺得三十兩是筆不小的數目了,但偏偏,我識得。

    “這簪子是一品羊脂玉所造,又是整隻雕刻,毫無做作的雕鑿痕跡,工藝精湛,絕不僅隻三十兩。你這價,未免砍得有些太狠了吧。”

    他這才抬頭給了我一個正眼,似乎有些意外,但依然很沉得住氣:“此處是當鋪,不是首飾店,姑娘不是首飾店老板娘,鄙人也不是光顧首飾店的客人,自然是低價入手的。再者,姑娘看貨的眼光也未必準確。”

    我知道他是吃準了我手頭窘迫,於是伸出手去,對他說道:“那麼煩勞你還給我吧。”

    他拿著玉簪的指間不著痕跡地緊了緊,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有個約摸五十來歲年紀的微胖男人掀開門簾從後麵走了出來。他徑直走到我眼前,然後我聽到那個與我討價還價的人起身恭敬地喚他道:“大掌櫃。”

    我立時抬眸朝這位大掌櫃看去。

    他接過我的玉簪拿在手中,隻打眼瞅了一下,便對我笑道:“三百兩銀子,姑娘覺得可好?”

    那一瞬,我同那位還價的仁兄一樣,都震驚了。

    “姑娘是否不滿意?”大掌櫃依然笑容可掬。

    “不……”我有點淩亂地搖了搖頭,“很多了,謝謝。”

    “隻是這當票,”大掌櫃補充道,“卻要填死當了,沒問題吧?”

    雖然走進這當鋪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了失去這簪子的準備,但當他切實地說出“死當”的字眼時,我還是滯了滯,才望著他手上,點了點頭。

    寫當票的時候,似乎很平易近人,愛拉拉家常的大掌櫃很隨意地問起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就是,錢袋被搶了。”

    “哦,那可不太好。”他又道,“姑娘在都中,沒有什麼親戚朋友麼?”又補了一句,“其實心愛之物,若不是沒了法子,又如何舍得。”

    我不禁對這個眼明心亮的大掌櫃十分佩服,“其實也不是沒有朋友,隻是不太想麻煩他,自己能解決的還是盡量自己解決吧。”

    “哦?這位朋友莫不是舍不得這些銀錢?”

    “不不,”我覺得孟熙絕要是知道他因為我而被人誤會成摳門的皇子,可能會拿銀子打破我的頭吧,而且我也不能這樣不講義氣,於是急忙辯解道,“他人很好,對我也好,還借地方給我住,所以我才不願一再麻煩他。借錢這種事,總是不大好……”

    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還。

    “原來如此。”大掌櫃說著,伸手將當票遞給了我,“寫上名字吧。”

    我拿起筆,卻又再滯住。名字……填什麼呢?是了,我現在叫做玉煙。一念及此,我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上天給我的機會。

    唯一的線索幫不了我找回過去,後來錢袋還丟了,而現在,就連唯一與我的過去相關聯的玉簪,也因為生活所需被我賣掉了。

    我已找不出任何的證據來證明我的過去曾真實存在。現在的每一天於我而言,才是切切實實發生著的。也許,我應該放棄尋找那個很可能會讓我受傷的真相,從這一刻起,做一個有歸屬的人。

    深吸了口氣,我提筆在紙上簽下了我的名字:玉煙。

    寫完最後一筆的時候,那種奇怪的,似乎被人注視的感覺再次襲來,我抬眸下意識往門簾處看去,卻仍是什麼也沒有。

    “這是銀票,可千萬要收好。”大掌櫃一臉親切地囑咐我。

    “嗯。”我接過來仔仔細細地疊好放在懷裏,然後很衷心地說道,“有你這樣的老板,難怪生意會做的這樣好了。”

    大掌櫃卻忽然笑起來,“姑娘誤會了,我可不是老板。”

    我訝然:“你不是?”

    “想來姑娘不大了解商道上的事,”大掌櫃道,“我也是受雇的,這無雙當正是慕容家的產業。”又補充道,“眼下,是由慕容家六公子所轄。”

    “哦……”我無意義地附和了一聲,覺得這個話題似乎和我沒什麼關係,也就沒什麼必要再延伸下去,於是又對他道了謝,便拿著其中一張當票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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