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14 更新時間:13-07-07 21:00
再說於燕飛悠悠轉醒,見被關在小黑屋裏,何常相昏迷在一旁,前麵正是那黑臉漢子龍海月,蹲地上望著她。於燕飛用苗語問道,“你抓了我們,又故意要我們逃走,一擒一縱,卻是為何?”
龍海月道,“我原本抓了你們,沒打算讓你們逃走。誰知道你那麼剛烈,拚得自己受損也要破我的陣——倒坐實了你和他必有陰謀。”於燕飛道,“這不見得。我和他雖是初見,但久聞其名。今天見他被困,我是不論如何要救出他來的。至於陰謀什麼,大概是你以己度人罷。”
那龍海月冷笑一聲,道,“他匆忙來到此處,不是找你是為了什麼。又恰好渡嘉渡沅那裏給你撞見,不是你和他有約又是什麼。”於燕飛道,“他是巴州人氏,途經此處自是要回家探親。雖然深山老林沒有康莊大道,可他行伍之人不怕這些。”龍海月道,“你和他初次相見,還能‘久聞其名’,又知道他是巴州人氏,原來這‘龍膽虎威’的名聲居然這樣響亮了。”
於燕飛故意裝傻道,“龍膽虎威何常相,江湖中人哪個不知,哪個不曉?”龍海月見問不出話來,隻道,“原本渡嘉渡沅要抓他去山西,找我幫忙,我糊弄走她們兩個,就是抓了何常相另有他用。也多虧這兩位,不然我還得費一陣工夫才能找到呢。你也別安什麼蒙混過關的心思。你知道的,我全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亦知道。”說罷便朝何常相一指,何常相虎目一睜,也轉醒過來。這時龍海月換了漢語道,“我知道你是潭州榭高徒,此行為了辟火珠而來。我久聞你們講武堂大名,對你們張堂主,乃至李安撫使都是十分敬佩
的。隻是這個珠子讓不得你們,請你回去傳個話,就說辟火珠已然不可追尋了。”
於燕飛見他語焉不詳,搶先問道,“什麼辟火珠?怎的他一醒來,你說話我便不懂了呢?”那龍海月冷笑道,“你且罷了!”又對何常相道,“馬匹已然給你備好,你出了村子,往西去巴州也好,往東回潭州也好,不要回頭。我給你下了咒的——你問她便知。”此時於何二人已站了起來,龍海月朝於燕飛一指,於燕飛忙側身躲開,道,“莫指我,莫指我。”又對何常相道,“這位大哥是湘西邪術傳人,他的話最好都聽。”何常相於湘西邪術有所聽聞,隻是於燕飛表現太過,他便生了疑,也不好直說,隻道,“我的腰刀呢?”
龍海月道,“你的腰刀被我卸下來,掛在——”一語未盡,外頭響起女人說話,“你的腰刀在這裏。”說罷小黑屋被人踢開。三人朝門口看去,隻見一片天光從門框裏透出來,打出一個穿苗服戴頭巾女人影子來。於燕飛迎上去笑道,“姨媽,你可來了!”那婦女身後還閃出兩個小的來,一左一右拉著於燕飛道,“二表姐去了這麼些時候不回來,還好我心細告訴了媽,不然也找不到這裏來。”那吳姨媽也笑道,“這回可多虧了她兩個。”
龍海月頗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吳姨媽笑道,“我說是誰呢,能留你這許久。原來是遇到高人了。”又朝屋子裏道,“龍大哥不妨出來說話,這屋子裏暗。”說罷拉著於燕飛走到院中。何常相也跟在龍海月身後走了出來。這時龍海月才與吳姨媽兩個人各自見了禮。吳姨媽又拉月情月麗兩個道,“叫龍叔叔,和你們阿爹一個輩分的。”吳月情吳月麗各自叫了。
吳姨媽又打量何常相,笑問道,“這位是?”於燕飛笑道,“是雲台的同鄉,打小兒玩得好的,剛從潭州榭出來。是小李飛刀的傳人,江湖人稱龍膽虎威的就是。”吳姨媽忙說“久仰怠慢”,何常相隻得又拱手謙虛不提。
那龍海月又輕咳一聲,吳姨媽才又笑道,“不知道曼殊哪裏得罪了龍大哥呢?”龍海月早看出吳姨媽是蠱婆來,怎敢怠慢了她,隻道,“不敢,不敢。令甥女與我不過誤會一場,我隻與這位何將軍有些恩怨。”吳姨媽點了點於燕飛額頭,惱道,“說你不懂,剛出得山門,不要亂交朋友,連累了自身。”便拉她要走。於燕飛道,“走不得!他還在這裏呢。”
吳姨媽道,“趕緊走,我做了社飯,不吃便涼了。”於燕飛附在吳姨媽耳邊嘀咕了幾句。那龍海月隱約聽了,臉上抽了一下,回過頭打量何常相。何常相卻是聽不懂苗語的。吳姨媽道,“怎麼是他?”便也上下打量之。何常相隻得又拱手行禮。吳姨媽卻笑道,“倒也像,看著極憨厚的一個孩子,怪不得——”又故意用漢話對那龍海月道,“你若是和渡沅妹子有意思,也不必這樣子幫她。她得了何常相,你可得不了好。”又笑道,“她們小孩子,出家都是鬧著玩的,沒見頭發都還蓄著呢,你多點耐心是好,可也別處處寵著她。”說完便領四人要走。月情月麗兩個走在前頭,於燕飛在後頭推何常相。
龍海月要攔,吳姨媽道,“怎麼?”龍海月道,“吳嫂子有所不知,渡沅給我下了軍令狀,不把何常相領過去,我也交不得差呀。”吳姨媽笑道,“年輕人打打鬧鬧,有什麼軍令不軍令狀的。”轉過身阻了龍海月一阻,那邊月情月麗在前,於燕飛推著何常相已走了好幾步了。
龍海月實在與吳姨媽撕不下這個麵子來,隻得眼睜睜看著他們去了。
吳姨媽四人到了小坎村,也是綠樹青山,炊煙吊腳樓。月情月麗兩個,進了村就找人玩去了。吳姨媽將何常相領到家中,道,“你別看這房間裏黑黢黢的,倒不髒,你就睡閣樓可好?”何常相一看,進門便是飯桌,右邊是灶,灶前一張床,簾子拉下來。灶後一捆柴,柴垛邊樓梯上閣樓去。左邊倒有張書桌,桌前開了一頁窗,桌後一扇屏風,再後頭也是看不到了。整個房子,便成個倒凹字型。吳姨媽笑道,“左邊是給曼殊留的,那窗子也是她自己開的。村子裏雖沒什麼好看的,倒也清秀,便讓曼殊帶著你轉轉。”便也出去了。
於燕飛笑盈盈給何常相讓座,道,“說了入了這苗嶺,便是我的天下了罷,我姨媽嫁的是村長的大兒子,在這山裏頭還算說得上話。”何常相道,“還多虧了。”於燕飛道,“你是不知道——湘西邪術,你們沒有講過麼?”何常相道,“這當是不能外傳的,我們即便開課,也沒有人講。”於燕飛笑道,“這個也是。我們書院,也隻有我母親來打過醬油,不然大夥兒也都不知道呢。”
見二人無話,於燕飛道,“不如我帶你,去寨子裏走走?”何常相知道她這是有話要講,也同她走到門外,道,“不用鎖門?”於燕飛笑道,“帶上就行了。”二人從屋前走過,旁邊是一個水塘,一隻鵝在水塘裏嘎嘎地叫。於燕飛朝水塘邊假意踢了一腳,那公雞撲棱一下便跳進了池塘裏,陷在那爛泥中咕咕直叫,於燕飛便咯咯笑了起來。也扭頭去看何常相,見何常相也在笑,便笑得更歡了。
二人從石頭牆下一道小巷子裏走過,於燕飛回頭道,“你當吳姨媽為什麼保你?”那石頭牆後長了一排樹,伸出許多枝椏過來。於燕飛那裏正好是一棵泡桐樹,這一回頭,幾串泡桐花便映在她臉頰旁,此時恰交日入,一片餘暉透過花叢落在於燕飛臉上,笑容更添光輝,看得何常相一愣。於燕飛見狀笑道,“知道你不知道。”隨手摘了一串泡桐花來別在鬢上,順手便將那大紅石蒜花金簪頭埋在了發髻中。又道,“你大概不喜歡聽我提她,但吳姨媽確是衝山亭的麵子——”何常相麵色微變,眼皮跳了跳,道,“儲大姑娘——”
於燕飛道,“吳姨媽是我媽的大姐,中間還有一個舅舅,正是神醫儲郎,山亭是巴州儲家的大姑娘,十四歲之前,都是當男孩子養的,性子不免豪爽直闊了些。縱有些讓你下不得台的,總沒有什麼彎彎腸子,也是赤心一片。又是最講義氣的一個人。我原先一直叫她大表哥,原先取乳名,她是慧心如蘭,我是壯誌如虎,因此家裏也叫她蘭大爺。雲台也是一直叫大哥哥的——雲台,你總熟的罷?”
於燕飛所謂雲台,正是儲林榭堂弟儲林孝。老頭儲晦雲生有一女二子,大姑奶奶儲未藩便是儲林榭之母,招了個贅婿唐永剛;二老爺儲未節便是儲林孝之父;另有儲三老爺儲未英;皆各有所出,不一一細表。
何常相與儲林孝少年相交,這些家世都是熟的,何常相隻笑道,“自然是熟的。多謝於姑娘一片維護之意了。”於燕飛見他狀似不知厲害,便也不多說,隻小聲道,“山長也有意思,給我傳信,還交代了你,我還想多玩幾天呢。”又隻衝何常相眨眼睛,何常相不知所以,隻覺得臉上有細蚊子過來咬,問道,“已是仲秋,山裏怎麼還有蟲子?”
於燕飛道,“這湘西山中若沒有蟲子,那天下的蟲子便都已死光了。”何常相從懷內摸出一個小瓶,道,“你可要用?”於燕飛接過瓷瓶,在鼻子下一聞,道,“這我也聞不出來,你們講武堂研製的,自然是好的。”何常相便取出一枚,噙在嘴裏。
二人轉過小巷,眼前右邊是一片菜地,菜地外圍了一圈竹子,何常相隻望著左邊那屋牆道,“我沒有學過營造,不知道原來光憑石頭,也可以搭起這樣堅固的房子來。”於燕飛盈盈笑道,“你這才知道。世人隻知吊腳樓,不知道石頭房子,不用磚瓦泥木,石塊可以如此之穩。”何常相伸手去推,那石頭牆看似粗糙,石頭縫間可以插刀橫筷,卻一推之下,渾然與大地一體,毫不為所動。何常相手上略微用力,那石頭牆仍舊是巋然不動,於燕飛見他再欲加力,忙將他手拉了下來,道,“快別推了,你力氣大,推倒了人家房子可不好。”何常相回頭一笑,黑臉上映出金光來。
於燕飛聞到那驅蚊藥已然散發出味道來,便小聲道,“我們長話短說,這附近眼界好,牆後麵也沒人,姨媽縱有些蠱蟲跟著你,現下也被熏跑了。我問你,張堂主可說了怎樣接那人出去?”何常相便知她說的是辟火珠的事,便道,“張堂主說,姚氏一族,為藏辟火珠,幾千年來遷徙隱居,分出支脈諸多。現在你們隔壁小崖村的正是當代持珠人。他們亦早有計較,我們最多護送其中一二人出來便好。”於燕飛頷首道,“這樣正好。那一二人為了家國興亡,隨我們涉險,我們自然要拚了命保護他們。其餘姚氏族人,從今後算是解放了。”原來這姚氏一族,為藏辟火神珠,自黃帝時候起,便隱居四方,三百年一遷徙,神州大地,未有不至。族人不出仕不經商,隻務農為生;餘錢不買房不置地,隻悄悄捐給寺廟庵堂;每一人不拔尖不落後,隻寂寂終身。總歸讓這姚氏一族藏得和秋水落葉一樣無痕落於世間便好。四千年矣。
何常相道,“不知那族人現在何處?”於燕飛道,“明天我帶你去見,這山裏好風景,你不先逛逛麼?”
二人走到一個小山包上,山間沒有道路,隻在高樹之間鑽。鑽到山穀邊,於燕飛道,“這就和那小黑屋一樣,看著對麵的山近,其實上山又下山,累死個人。”又道,“這道坡叫馬鳴坡,這個穀叫傳聲穀,你看兩列山坡排了出去,就像個光纖,把你的聲音也傳出去了。”何常相聽罷將雙手合在嘴前,喊道,“跑馬莫怕山——”於燕飛於是接道,“行船莫怕灘——”兩重聲音交織,直震得這山穀嗡嗡作響,隱然間有地動山搖之勢。從不知道哪裏轉出來龍海月,冷笑一聲,道,“這把戲還瞞不過我。”
於燕飛皺眉道,“我也就罷了,他內功深厚,怎麼也撼不動你?”龍海月見她嘴皮翕動,從耳中掏出兩團棉花來,道,“你們漢人不是有一句話麼,拳頭打在棉花上。”於燕飛道,“也是,都走到這馬鳴坡來,你自然知道我們要用什麼功夫了。”龍海月道,“那石頭牆那裏就聽見我了罷?”
於燕飛道,“你是知情者,自然不瞞你。”龍海月道,“那就明人不說暗話了。蒙古將軍對此珠誌在必得——莫說辟火珠,便是這天下,又如何不是蒙古王囊中之物?你們也不要做困獸之鬥了——我雖然不是漢人,也不喜歡殺生,取了珠子去,還能保全姚氏一族。”於燕飛咂嘴道,“我是漢人,奈何卻喜歡殺生——”話音未落,九節鞭“唰”的一聲破空而出,直取龍海月麵門。
這一下來勢迅猛,龍海月未及躲閃,臉上被撕下一塊血肉來,隻是於燕飛再要跟進也是不能,龍海月左手捂臉,右手一指,於燕飛身在半空,“啪”的一聲掉下地來,四仰八叉直哼哼。龍海月疼得齜牙咧嘴,自己從腰間解下個葫蘆來上了藥,發狠道,“我隻要一個指頭,就讓你動彈不得,你如何跟我鬥?”何常相待要再上,於燕飛早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拉住何常相,道,“和他恐怕是真鬥不過了。”何常相皺眉道,“這邪術如此厲害,豈不是天下無敵了?”於燕飛揉著胳膊道,“不就是天下無敵了?”何常相心中詫異,不敢輕信,因失了腰刀,隻雙手成掌,蓄勢欲發。龍海月見狀,冷笑一聲,背後解下何常相的腰刀,往這邊拋過來,何常相伸手一接,那使了五六年的腰刀,不知怎地一滑,便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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