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13 更新時間:14-02-14 15:47
這日原是七月的尋常家宴,家宴大小皆由王後一人主持。聽得宮人說,王後幾次遣朱兒姑娘去請景妃來主持,景妃都推脫身子不快,抑或是要照料世子,皆是不肯。消息傳到柔華宮的時候,素素也隻是一笑,安心挑選些衣裳,以備七月家宴。
到了這日,家宴按例是在雲意閣上開的。雲意閣本就是樓巔之處,站之於上更有幾分俯視天下的氣概。王後與殿下坐於正位,兩妃分列兩側。一邊是尹昭媛並慎貴嬪與素素,一邊是呂昭容並黛若。這個時候,世子也已經有三個月大小,被景妃抱在懷裏,好不鬧騰。
王後含了分似笑非笑的意思道:“怎麼世子如今才三個月,景妃妹妹便抱著世子來這合宮家宴上?”景妃應了聲,亦隻是恭敬答道:“臣妾擔心殿下想念世子,是以帶來,以慰殿下相思之苦。”聽得這話,眾人臉色皆是一變,王後的不悅卻隻是一瞬,旋即掩蓋在姣好的容顏下,正欲再言,誰知忽然甩出一把清冷的嗓音,宛若雲月:“父王若是想念弟弟,大可去景母妃宮裏看望。今日景母妃帶弟弟來這合宮家宴上,倒是招了女兒的想念呢。”
素素聞得這話不由一驚,此話應對婉轉卻不失於伶俐,素素忙定了神去看,隻見王後的身側晃出來一個小女孩兒,容色清麗,衣著大方。殿下忙含了十二分的笑意:“如今才七月初,地上暑氣重,玥兒身子才好些,怎麼便出來了?”
素素聞得此言,心中已是明白。眼前這女孩兒便是王後的二公主寧漪玥。隻聽漪玥婉聲答道:“父王老說兒臣和長姐不必出席在合宮宴飲,殊不知女兒已經七歲啦,長姐更是已經九歲了,父王還把兒臣當個小女孩兒看待……”語罷,似乎含了多少分委屈似的,又給王後、殿下鄭重請安過後,便給眾嬪妃請安:“母妃萬福金安。”
二公主是嫡出公主,身份自然不言而喻。眾嬪妃忙起身回禮:“二公主萬福。”漪玥語罷,又笑對殿下:“如今父王納的嬪妃真是一個個都是美人胚子,直要比過母後去了。”
素素心中一凜,更要讚歎二公主的應變機智。此話既是捧了大家,又給足了王後麵子,話裏話外滴水不漏。素素驚歎,看來皇家的子女果然無一人能夠逃脫宮闈的束縛。今日如此,想必也是王後私下教導無數次的結果。我直勾勾地瞧著景妃,隻見她的麵色不大好看——是呢,王後雖然隻有兩個女兒,可是那是早了多少年的,世子如何也是趕不過的。加上景妃如今失寵,王後便更能夠依仗兩位公主穩固中宮了。
殿下的臉上含了幾分醉意,笑道:“怎麼不見你姐姐?”漪玥恭敬行禮道:“姐姐說她不喜歡熱鬧,便就不來了。”殿下點點頭,又道:“方才不是說想你的弟弟了吧,便去景妃那裏抱抱涵兒吧,隻是仔細著,別摔著了。”漪玥恭敬行禮,然而景妃臉色幾欲一變——景妃與涵兒,內外親疏早已涇渭分明。
趁著二公主抱世子的空檔,殿下便宣了歌舞上席。素素見鸞妃起身更衣,過得一盞茶功夫,自己便也起身更衣,去了音袖,獨自一人來到雲意閣外。
那雲意閣原是高聳於曦宮中的,上下來回須費不少功夫。素素悠悠從雲意閣上下來時,隻覺得周圍都是冷氣逼人,唯有再下幾步,腳跟方才穩住了,也才漸漸接了地上的熱氣。
隻見蘭依已經在樓下等候多時,素素心裏明白,便由著蘭依帶去了。悠悠轉轉,居然也走到了鸞妃莎行宮的暖閣外。蘭依屏退了眾人,隻留鸞妃與素素兩人在閣中。
素素見閣中不點燈,彼時又是夜晚時分,便試探地叫道:“鸞妃娘娘!”語畢,便覺肩上背人一拍,素素一驚,轉過身去,行禮道:“鸞妃娘娘萬福金安。”
鸞妃忙扶了她起來,“怎麼還行上禮了?你瞧我燈都沒點。咱們出來的時間長了,怕是別人也要起疑……你起來,咱們好好說話。”
素素聞言亦是起身,又道:“多謝娘娘襄助之恩。奈何嬪妾無用,雖身處婕妤,可至今無寵。”
黑暗中,素素看不清鸞妃的容貌。然而她隻覺得鸞妃身上的沉香氣味逼人,有幾分油,卻又不失於淡雅。鸞妃沉聲道:“當日你我聯手削了景妃的權,又是我親自扶你上位。落在旁人眼裏,隻怕早就覺得我們是一路人。可是別人越是這樣覺得,咱們的勝算便越小。所以當日春華宮變故之後雖然大多還是我在侍寢,可是也是我極力勸殿下多去呂昭容和王後那裏,說你身子向來不好,還須養著。一彈一壓,這樣既是保全了我,也是保全了你。”
素素聽到呂昭容時,心中一冷——莫非呂昭容也是鸞妃的人?然而她卻不再想,麵上道:“娘娘深謀遠慮。”
鸞妃冷哼一聲,“你瞧今天景妃帶了世子來是什麼意思?有世子,她的複寵也隻是早晚的事情罷了。況且她還年輕,隻有二十三歲。王後二十六歲尚且能夠爭寵,更奈何她?可是我們急不得,一旦有機會,隻怕王後和旁人會比我們看得更緊。所以我今日叫你來是讓你安心,殿下幾次向我提過讓你侍寢,都被我回絕了。這方欲擒故縱,隻消靜待時日。”
素素聽得鸞妃一大篇子話來,還未反應過來,鸞妃又道:“好了,說這麼多你也應該明白,如今我們隻有等。我先回席,你再來,免得引人懷疑。”
待得鸞妃攜了宮人離開,素素心裏的麻木似乎才緩過來,她說不出是恨?是感激?是遺憾?五味陳雜,竟也不知道心中到底是如何感受。這兩個月來,零零碎碎受的折磨也不少。記得才封婕妤的時候,便被尹昭媛在禦花園裏責罰了一頓,其後又是在鳳儀宮裏受了冷言冷語的,王後自然是樂得看她們鬥。而黛若病好之後,聽聞當日變故,也不似從前那般待自己。黛若似乎是認定當日素素爭寵之餘並未拉自己一把,才導致景妃失寵之後,自己也鬱鬱不得誌。加上黎榮困於蓮池宮無法自保,更是自己孤身一人。自己能夠仰仗的便隻有殿下那微弱的寵愛,然而——
當日把自己推向殿下寵愛的是鸞妃,可日後讓自己不能夠侍寢的也是鸞妃。這樣的恩寵名不副實,背地裏還要受人算計。鸞妃?說到底,也是在深宮裏浸淫多年的女人,怎麼可能一心隻為了殿下著想?饒是她和殿下恩愛如此,尚且要用自己來算計。而自己又算什麼,不過是一顆隨時可丟的棋子。王後之位?且不說如今放著景妃、昭媛和貴嬪,就算自己真的能夠越過她們去,那麼來日,位臨中宮的也未必是自己,倒更可能是這個所謂“不在乎後位”的鸞妃。
她又悠悠地走上雲意閣,隻覺得當日鸞妃的掏心掏肺皆是虛假,自己也不過是她手中的一顆棋子。她算計明白如此,何以還要自己來幫助殿下?說到底,也不過是想借自己來製衡新人。而也隻有她們新人,才能夠製衡景妃,讓她騰出手來,和王後爭鬥。
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如此的命運。這宮裏,從來就隻有王後、景妃與鸞妃。所有人都做了她們的棋子,饒是貴寵如呂昭容,隻怕也是由鸞妃提攜而起。他朝利散,不過如此。
待得月上天中,酒舞都已經成了不必要的零碎。殿下也有遣散眾人之意,隻聽王後悠悠道:‘殿下不如再看一曲,宮人為此編排許久,也不好辜負。“殿下聽王後如此說,也隻是安排眾人略坐,二公主困了,便先讓二公主回去罷了。
素素心中有事,本不欲多看,然而回頭之餘竟然看見漪玥和王後之間那種默契的笑容,令自己心驚。驚餘,又看見尹昭媛的位置空著,正擔心方才同鸞妃的私會是否被尹昭媛瞧見了,便看見眾宮女衣著粉黛,捧上一個身量翩翩的女子而上。
素素正心驚餘,隻見周圍的燈火都已經熄滅,隱隱聽得有暗藏的鈴鐺微響,正一怔,隻見燈火又亮,便看見有紛落的雪花飄揚,在七月的時節裏顯得格外不符合。她幾乎要溺死在自己的幻想裏了——
那年合宮宴飲,臘月飛雪,慕容昭儀憑借雪地一舞一舉寵冠六宮。而自己便坐在父親的身旁,帶著幾分懶意地看著眼前這個水晶一樣的美人兒——和自己有四分像的美人。
隻見慕容昭儀身度翩翩,手執兩抹豔紅梅花,一身雪白在雪地裏幾乎要融化似的。她的衣袖揮舞,婉若遊龍。她的身姿矯健,翩若驚鴻。旋轉時,便是雪地裏的那一簇最為明亮的傲梅,即便與雪同色也難掩其色,卻是更白皙幾分,那種美是七月天裏的芭蕉下乘涼的痛快,亦是冰雪天裏一杯熱酒的貼心。跳躍時,隻覺得整個人都要溺死在那種淡然的香味一般,不說銷魂,卻是活生生將那種古老的、芬芳的、美麗的韻味刻在你的骨上,然後日複一日地腐蝕掉,終於一日,便如同煙酒一般再也戒不掉。
多少王公貴族為之傾倒,就連皇上身邊的皇後亦是讚歎:”本宮在後宮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得如此好的舞。“
那舞,原是喚作《比翼雙飛》的。待到最後,皇後綴了句:”《比翼雙飛》怎麼好讓慕容姑娘一個人跳,如今王公貴族俱在,除夕臨近,皇上是否也該做件好事?“
皇後的眼中讀不出多餘的感情。然而在臘月寒冬裏,即便是年幼的素素,也聽出了其中的奧妙,不得不讚歎皇後的忍耐與溫婉。
皇帝是癡了的,起身,緩步向前道:”《比翼雙飛》怎可辜負?朕……便同昭儀一起舞一曲。“
皇帝一句話,完美了慕容世家的願望,亦讓仇恨在皇後的心裏深深紮根。可是她是皇後,不僅僅是位臨中宮那麼簡單,而是母儀天下。女人——愚蠢的女人隻會求得夫君的一心,隻有聰明的女人才知道,夫君原本就不可能一心,唯有掌握權力,流芳百世才是最實在的。可是日後皇帝駕崩,皇後又如何能夠忍下心中這一份恨呢?她也是個女子嗬!隻恨不能夠將其碎屍萬段。
若是皇帝知道來日保不住慕容氏的性命與慕容世家的榮耀,當年他會不會把慕容若昭賜給一個閑散王爺呢?她本是雪地裏的花,怎麼可能拘束在宮闈裏呢?
可是那是日後了。這樣的結局,於當時的皇帝,當時的慕容若昭,當時的慕容世家都是不能更好的選擇。
素素想到這裏,淚水已經浸滿。待她再回過神來,歌舞已經結束。隻見燈火一亮,王後亦是看得出神了。饒是妒忌如景妃,修養如鸞妃,亦是拍手稱讚。
素素隻覺得,這人間的事,都是與她無關了。殿下早已經出了神,還是王後回過神來碰碰他的手,笑道:“果然。還不過來,讓殿下好好瞧瞧你。”
素素心裏一震,王後一向不喜內寵,如今——罷了,王後的妙算又怎麼是自己能夠企及的呢?她定神看了看眾人,慎貴嬪與芳貴嬪修養一向是好的,沒露出什麼神色,倒是黛若幾欲驚訝地望了望素素。素素點點頭,做了一個“忍”的口形。
不忍,又能如何呢?宮中內寵頗多,自己不過是從寧宮遣來的,看似身份尊貴,其實整個寧宮不會有一個人相信自己的身份是清白的。
又何必強求別人相信呢?自己的身份難道真的是清白的麼?素素低頭不語。隻見那女子揭下頭紗,眾人將皆是一驚,倒是景妃夾了幾分怒氣和驚訝地叫道:“尹昭媛!”
素素定神看去,不是尹昭媛又是何人?殿下的笑容早已經藏不住了,隻笑道:“昭媛,原來是你。”
隻見尹昭媛唯唯諾諾地答了聲,道:“是臣妾。”殿下轉過頭去看了王後一眼,似笑非笑:“王後有心了。”
王後聞得此言眼皮一跳,縱是深宮多年,此刻臉也一下子紅了。幸虧殿內燈光昏暗,看不甚清楚。王後隻答道:“殿下高興就好。舊酒裝新壺罷了。”
“哪裏是舊酒?”殿下眼色一跳,“本王倒是覺著,尹妃還是當初入宮的新人呢。“
此言一出,饒是鸞妃、昭容與慎貴嬪,也變了變色。王後的笑意更加深沉了,直勾勾盯著不知所措的尹妃,道:“怎麼還不謝恩?”
尹妃早已經樂壞了,忙行禮道:“是。多謝殿下。”
素素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是苦是樂,也不知道。她已經沒有心思去算計其中的厲害了。今日早已經被那往事勾了魂,隻顧自己灌酒。她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後,又隨眾人行禮道:“恭喜尹妃。”
她隻是模糊想著,尹妃?向來貴人、嬪、貴嬪、妃,甚至是寧宮的夫人,除了家世甚低抑或不大得寵者,都要冠以封號才是。尹妃的父親是如今曦城的丞相,身世自然是六宮中最為尊貴的。其中原因,大約也是她不得寵罷了。
素素也無心管這些,隻覺得酒越灌越多,在她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她朦朧中聽見孩童的哭聲。
拚盡最後一分意識,她想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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