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65 更新時間：13-07-13 22:37
夕陽欲墜，泣血的色彩，悲壯的美。桃花凋落，隨風枯萎。
宛如秋月般的女子，腳下是沾濕的土地。多久了，不曾這樣流過淚？原來，上天還不曾剝奪這唯一的自由。隻是人去花落，這眼淚縱然成詩，又能如何？
一聲長歎，女子決絕地跳入井中。霎時，生命，斷了。
天空嗚咽，萬物悲鳴。隻剩下一句詩，纏綿徘徊。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我是玉砌。
我是這諾大的後宮中，一名微不足道的宮女。
我原本是名棄兒，無名無姓。一次偶然，他無他的皇後來民間遊玩，遇上正要被賣入青樓的我。他是如此善良，看到卑微如我的存在時，便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他將我救下後，一時為難，不知如何安頓我。還是皇後開口：“皇上身邊不正缺個貼身宮女嗎？這丫頭雖瘦弱，但眸子裏充滿了靈氣，想必也是伶俐之人。不如就她吧。”
他對她的善良讚賞有加，欣然應允。
我方才知，他就是那受萬人景仰的天子，李煜。
他將我帶回宮中，命人教我禮儀。他問我的名字，我搖頭。他略微皺眉，而後，一抹淡淡的，卻明朗如月光的笑容綻放在了他的臉上。
他說：“你雖出身貧寒，卻也生的粉妝玉琢。不如，就叫玉砌吧。”
玉砌。玉砌。我在心底輕喊，直愣愣的看著他。他的身後，是一片燦若煙霞的桃花。桃花紛飛，他絳紫色的袍子隨風舞動。
我忽然有淚，從眼眶滾落到地上。是為了什麼呢？我疑惑。是因為這不屬於我的關心、嗬護、溫暖？亦或全是，亦或都不是。我隻知，此時的我，隻想流淚。
旁邊年長的宮女喝我：“玉砌！陛下麵前竟敢如此失態！”
他製止了那位宮女，溫柔的為我擦去淚水。“玉砌。玉砌。答應我，再不輕易流淚。”
我點頭。就看見溫潤如玉的他，如寒星般的眸子泛出點點直抵心底的笑意。
李煜，從今往後，我隻為你一人哭泣。
我是他的貼身宮女，又加上聰明伶俐，甚得他心，在這後宮中，地位自是要比別的宮女高出許多。即使那些職位高的宮女，見了我，也要畢恭畢敬。
後宮有傳言，他遲早會讓我做他的妃子。
我每每聽到，總是付之一笑。就算他待我再怎麼好，我也知道，他對我，並不是愛意。我隻是卑微到塵埃裏的一名小宮女，而他身邊，有如同周皇後那般高貴典雅，氣質如蘭的女子，又怎會瞧得上我這隻能讓人憐憫的愛意？他隻是我生命中，一道遙不可及的光而已。
但是，沒關係，沒關係，此生若可以一直這樣在角落裏仰望他，我心足矣。
於是，他總是微笑：“玉砌，這麼多宮女，隻有你明白朕的心意，而且從不會同其他稍得朕愛的宮女般，不知分寸。”他是如此好看的男子，笑起來多讓人如墜雲間，一場輕盈的夢。
我也對他微笑。他就又是歎息：“玉砌，你總是笑得如此純淨。倘若你不是啞巴，該有多好。”
我臉上依舊微笑，內心卻如同刀砍劍劈般鮮血淋漓。
是的，我從一出生，就是個啞巴。
我從未奢求我能發出聲音，我隻希望，再也看不見他眼底深深地憐憫、
他是如此愛著周皇後。
他用滿腹的才華，織成最動人的詩句。“玉樹後庭前，瑤草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
我能看的懂，他眼中的漫漫深情。我相信，他心中，最為重要的位置，一定屬於那個慧質蘭心的周皇後。我是如此的相信，即使，他的身邊，如花美眷一次又一次的交替。
他是天子。是天下，是最有權力坐擁三千紅顏的男人。
那些嬪妃，同樣的，貌若天仙。剛入宮時，因他的一時寵愛而﹌寵而驕，霸行後宮。她們看我時，總是一臉的鄙夷。狐狸精。我知道，這是她們對我的定義。
我總是笑的風清雲淡。我不在乎的嗎，隻要能一直在他身旁服侍他，這些又何妨。然而他們卻不知，他最厭惡的便是嬌縱的女子。
於是，也是同樣的，這些妃嬪都受到了冷落。更有甚者，被打入冷宮，與孤燈長伴一生。我總會慶幸，我隻是個小小的宮女，不會被打入冷宮。
每當看見，他與周皇後漫步禦花園，攜同眾妃嬪，賞花觀月，吟詩誦詞時，這時的我，總笑得最燦爛。在我眼裏，他不僅是一個君主，他更是我的天。我的幸福就是看著他，笑得明朗如月，輕如春風。
那個女子出現之前，所有人，包括周後，包括我，甚至包括他自己，都認為周後是他的摯愛。
可是，那名女子，空靈的宛如幽穀中的百合花，如此清新動人。隨著他的到來，波瀾不變的後宮生活，就像沉寂千年的湖水，因飛鳥的到來，驚起了漣漪。
她是周皇後的妹妹。
起因在於周皇後的病。
周後一病不起，整日臥床，茶飯不思。他愁得也陪著憔悴。幾日不見，就瘦了許多。我命禦膳房做的佳肴，他總是連看不看，推翻在地。即使那滾燙的菜湯沾濕了我的衣襟，他頭也不抬。
我總是無聲的笑。我愛的人，是如此癡情。就算他想癡情的對象，不是我。
周後為了減輕他的負擔，召了她妹妹進宮，卻不知，也為她自己招致了至死難忘的悔恨。
原因很簡單，他動了心。
周妹不似她溫柔如水，而是活潑可愛，嬌美無比。她宛如剛開的蓮花，青澀而卻著實別有一番心動滋味。見慣了平日明爭暗鬥爭寵的妃子，他的心仿佛被這女子洗禮淨化了般，宛如澄澈的湖水。
那女子涉世未深，情竇初開，自是迷戀上了他的英俊不凡，風度翩翩，更何況，他是如此才華出眾，那樣動人的詩篇，在他筆下，輕鬆躍然紙上。
相看無限情。
他們瞞著周後開始相會。他們都怕，他怕周後會在身子未好時，心上更插一把刀；她怕，她最親愛的姐姐，會用最冷漠的麵孔看著她。
他們都不怕我，我既無病，又與她無親。所以，我是他們最好的中間人。
可是，李煜，你明知道我愛的是你，卻仍要如此無情？
是不是，你知道，無論你怎樣傷我，我都會輕易原諒你？
因為我愛你。
周皇後最後還是走了。
因為她早就知道，他是如此的愛著他的妹妹。
哀大莫過於心死。一個是他最深愛的男人，一個是她最親愛的妹妹。她無法取舍。
所以，她選擇了逃避。
可是那我無法逃避。
我隻想他好，隻想他幸福。在他“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的詩句下，我別無選擇。即使我會千瘡百孔，隻要他願意，我亦可以為他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紙鳶之所以能飛，是因為有風。而風卻不受紙鳶的束縛。鳳，永遠是自由的，無牽掛的。
周皇後入棺那天，他失聲慟哭。
“空有當前舊煙月，芙蓉城上哭蛾眉。”
那樣的愛，誰也無法否認。
我從沒嫉妒過周後，但，他為她哭得那麼一刹那，我有希望過，躺在墳墓中的，是我。
他親切的稱她“小周後”。他將對全世界的愛，都堆砌在她腳下。
我從未想過，那名眉黛間依稀有他姐姐影子的女子，會教他如此不諳世事，不問百姓疾苦。
桃花開了又敗。鋪碎了一地蒼茫的曾經。
我有時會勸他。而我要寫的字才到一半，他就會將紙揉碎，用滿含笑意的眼睛看著我。
他說，玉砌，你不懂。
是的，我不懂。因為是你，我寧願不懂。
那，你會不會更幸福？
於是，我為他和小周後翩翩起舞。水袖舒展，輕紗飛揚，衣動群舞。紅塵走過，落雨打蘭葉，波煙蓮花開。
李煜，我隻為你而舞。
你那眼中如水笑意，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執著。
洛陽，夜夜笙歌，一番太平盛世模樣，直至趙匡胤的大軍兵臨城下。
他幾乎不怎麼反抗，就投降了。他應該早就知道的吧，他隻適合在山水之間，誦詩賦詞，攜一紅顏知己，相忘於天地之間。他不適合治理天下，安定國家。尤其是戰爭如此頻繁，動蕩不安的年代。
誰知，那趙匡胤竟然看上了小周後的美貌，要求用她和親。
他左右為難。他不願自己的妻子被人侮辱，也不願百姓受苦，生靈塗炭。
他還是這麼善良，所以，注定要自己受傷。
我不願他從此失去笑顏，便自願代替去和親。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在花轎放下門簾的那一刻，我看見他的目光，依依流連。
李煜，有你這一眼，我此生無憾。
李煜，你不能死，你要活著，一定要好好活著。如果，你能一直幸福下去，那麼，或許我會為你，學會不擇手段。
“李煜就隻會派個啞巴過來嗎？”
趙匡胤怒氣衝天。他狠狠的捏住我的下巴。我的下巴幾乎要脫節。那鑽心的疼痛，卻也沒讓我流一滴眼淚。
趙匡胤有些發愣：“真是倔強的女人。”他轉過身，一言不發。我忽的抽出匕首，向他後背刺去。我要為李煜除去一切幸福的絆腳石。
誰知那趙匡胤天生武將出生，輕易一個擒拿，將我製服。
我張口就要咬舌自盡。他捏住我的下巴，我動彈不得。他的話，一字一句傳入我耳朵，頓時，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到我的頭頂：“若要他活著，你我便必須先好好活著。”
我癱軟在地。趙匡胤知道，我的命門，是李煜。
那麼，李煜，我會為你好好活著。即使在這敵國深宮中，做一個降妃。隻要你活著，我會安靜地，呆在這兒，終老。
誰知，那天，我聽見你的一首詞，便想不顧一切地去找你。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身知是客，一響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
我怎麼可以忘記，失去了錦繡江山的你，怎麼再能寫出那纏綿悱惻的詩句？
哪怕，就放縱一次也好，我要去找你。我早已知道，在趙匡胤繼位後，小周後被他用各種名義召見侮辱。
那麼，現在的你，國破，山河碎，人去，花空樓。沒有人可以安慰你，除了我。
李煜，等我。
最終，他還是沒能等到我去找他的那一天。
因為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所以，我的愛，也死了。
天空的雲化作雨水墜落，代替我嗚咽。我站在風雨中，任憑亂風撕扯我的衣襟。
我知道，你臨死時，那首千古絕唱《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為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雕欄玉砌應猶在！
終於，你沒有忘記我。應該是在提醒我吧，其實，在你的心裏，我也占有一席之地……
那麼，為什麼你不親口告訴我！
為什麼要死去！
為什麼要給了我希望之後又撕個粉碎！
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你知不知道，沒有了你，我怎能獨活……
你知不知道，沒有了風，紙鳶也隻能墜落……
你知不知道，沒有了那抹笑容，世界，全部坍塌了……
是黃昏。
如血的夕陽，可是為我送行？
眼淚，由一滴滴，再到一串串。這麼長時間積蓄的淚水，在這一刻，轟然粉碎。李煜，我說過，這一生，隻為你而哭泣。
微笑明朗如月的男子，我來陪你了……
我一步步走向井邊，抬起頭，露出最燦爛的笑。
為君笑，為軍哭，為君生，為君死。生生世世，隻為吾愛。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為朱顏改。”
玉砌，玉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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