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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7438  更新時間:13-12-09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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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言>

    chapter1:

    太初元年,我的父親被定下謀逆之罪,連坐九族。

    那一日火光滔天。我眼見著我的父親、母親、大哥、二哥、奶奶,連帶著家裏所有的仆人和婢女,一齊燒死在漫天飛竄的火舌裏。那些火舌舔地極高,混淆著噼裏啪啦的房屋倒塌的聲音,女人男人大人小孩的尖叫和哀號,流盡了我一生的眼淚。

    而我無數次發了瘋一般掙紮著想要衝出那間屋子,卻被兩個佩劍的侍衛給死死按在地上。那大概是我這一生,最為麵貌猙獰的時刻。

    而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了那個人。他叫做薑世離,是薑國右相之子,時人稱明月公子,舉國上下無人不識。

    我曾在父親口中無數次聽到他的名字,盡數是讚美之詞,甚至偶爾能從父親的話語中,聽出對他的幾分敬畏來,顯然那不僅僅是對一個後輩的褒獎。

    就像一個完美得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一樣,卻又真實存在著的人。我素來對這樣的人是毫無興趣的。我不喜歡那些摸不著觸不到的虛幻的東西,更不喜歡一個能在薑國的朝堂上混得如魚得水的人。那樣的人我見過,大抵都很可怕。相比之下,我更願意跟蘇木聚在一起商量怎樣偷跑出家門,到街上的市集上去。

    說到蘇木,那時我以為他是死了的。那樣大的一場火,誰也逃不了。

    可我逃了。準確地說,是有人救了我,而那個人,就是薑世離。

    他那時候背對著我站著。隔著一扇門的距離,外邊是滔天的火光和橫衝直撞要人性命的焦味,以及無數炸裂的的聲響和尖銳的慘叫。僅僅隔著一扇門,屋子裏邊的我被惡狠狠地按在地上,雙目紅腫,手腳抽搐。而他就站在那扇門的麵前,背對著我,穿著一身白衣,背影平靜得就像子時正好的晴月,散發出溫潤如水的光澤。那個時候我不會想到,我的後半生,幾乎傾盡了我所有的心力去注視這個背影,把自己一步一步推到萬劫不複。

    而在當時,我看到漫天的火光把他整個人映得通紅,就像那天的天一樣的顏色。他站在那裏,而外麵是這個世界上所有曾經與我有關的一切都被焚燒得幹幹淨淨,用最殘忍的方式成了我日後多少個日日夜夜裏纏繞不去的夢魘。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救我。我隻肯定了一件事-他確實是個極為可怕的人。日後這一點也得到了無數的證明。

    總而言之,他救了我。隔著一扇門,救了一個意圖謀反的亂臣賊子的女兒。這樣明目張膽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沒被任何一個人發現。

    我確實很難猜測當朝右相之子,才貌品行在薑國擁有所有百姓臣民愛戴的明月公子,未來將會站在他父親現在所在的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的他,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會救我。但無論如何,是他救了我。

    從此以後薑府的宅邸裏多了一個貌不起眼的婢女,叫作少辛。

    chapter2:

    “少辛。”聽見這樣熟悉的聲音的時候,我手裏灌花的水壺幾乎要失手落到地上去。

    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他曾經陪著我逃出家門去看燈會,然後在回家的時候護著我挨了父親一頓毒打。他曾經在我捉弄了教書先生之後替我被罰抄了二十遍≪尚書≫,抄到食指的關節都腫起來,還怕我看到。他曾經費盡心思地給我弄我想吃的芙蓉糕,把自己弄的一臉的麵粉,被我取笑了整整三個月。

    我的所有那些劣跡斑斑的少年時光裏,幾乎處處都有他的痕跡。

    就算不用回頭我也知道,站在那裏的人,是蘇木。

    我以為,死在了那場大火中的,蘇木。就像好不容易從那個夢魘中緩和過來,又有一個人突然出現把你拉回了那個夢魘裏。出現的那個人,是蘇木。

    我轉過身去,看見了蘇木站在薑世離的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隻不過一個月未見,他已經渾然不是我所認識的蘇木的樣子了。他好像一夜之間就成長了很多,他站在那裏的姿態,仿佛一座燒黑了的豐碑。

    我恍惚間又看到那場滔天的大火,聽到那些銳耳的嘶鳴和噼裏啪啦的爆裂聲,我的親人們猙獰扭曲的麵孔,赤紅的雙眼,驚懼萬狀四處奔逃的神情和沾滿了鮮血的身體。我恍惚間好像往後退了一步,眼淚刷地就落下來了。

    蘇木近乎是快步走了過來,一下子把我擁在懷裏。我能感到他環著我的脊背的手顫抖得厲害。

    而那個人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和蘇木相擁而泣,眸子裏平靜溫柔,像是一池瀲瀲的水。

    他很忙,府裏的人幾乎一連一個月也不能見到他一次。而自從那天,他把我從火場上救下來以後,這是我第一次再見到他。我曾經想,他把我救下來,也許也不過一時興起,想叫我自生自滅的吧。

    但這一次,他給我帶來了蘇木。

    日光輕柔地籠在他的身上,象一層霧。他就是這樣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我不知道蘇木是怎樣從那場大火中逃出來的,我也不知道著一個月裏他都是怎麼過的,我更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薑府,找上薑世離,找到一個本該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的人。但總之,我們又在一起了。

    那一天以後,蘇木陪著我在薑府當起了下人。他幫我劈碎薪柴,幫我燒火煮水,幫我給薑府一大屋子人燒飯。如此種種。他幾乎幫我做了所有我所要做的事情。而我所要做的,也就隻剩下閑得發慌時給薑府後院裏的花花草草灌水。

    我知道,他大概不能接受他從前趾高氣昂飛揚跋扈的大小姐有一天變成了燒火煮飯的夥房丫頭。

    可他忘記了,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他的小姐了,我叫少辛,是薑府的婢女。

    而那一天以後,我再沒有見到薑世離。

    chapter3:

    這兩天,府裏新來了一個婢女,叫做訶子。

    她不喜歡笑,表情很冷。她很瘦,我隻是看著她就可以聽到她尖銳的骨頭裏發出的嘶鳴。她的眼睛非常好看,漆黑深邃像是一口深潭能把人吸噬。但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被她身上那種陰沉冷鬱的氣息給嚇到了,不自覺地想要去抓當時站在我的身邊的蘇木的手。

    訶子就像是一個謎,吸引著我一點一點向她靠近。

    chapter4:

    “你這個小賤人!”

    那天,訶子挨了打。聽說她偷了府裏的東西,但一問是什麼東西,又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大抵是重要的東西。

    府裏的人的前前後後圍了好幾層,當我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進去的時候,我看見了被打得皮開肉綻的訶子。

    她背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了,顯出一種黑紅色的詭異顏色來。她的神情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倔強,她跪在那裏,就像一株在黑夜裏盛開的舔血的曼陀羅花。

    我知道,這種時候,我不能惹事。但是當那根鞭子就要甩到她的臉上時,我撲了過去。

    我聽見那根鞭子狠狠甩在我的脊背上的聲音,同時從後背傳到前胸的一陣劇痛讓我幾乎昏厥過去。我幾乎不能知道訶子到底是怎樣做到如此冷靜地忍受這樣的疼痛的。

    周圍突然寂靜了三秒鍾。我看到了人群中錯愕的蘇木,他甚至還保持著伸出手想要拉住我的姿勢。

    與此同時,我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薑世離。他每次出現,都恰好趕上我人生裏的每一次危機和災難,以至於日後我分不清自己對他的依賴到底是來自愛還是來自害怕失去的恐慌。

    而在我抬起頭的那一個瞬間,我也終於近距離地看到了訶子的臉,她也正看著我,表情冰冷得叫人害怕。

    chapter5:

    我不知道那天的事是怎樣平息下來的。當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蘇木正坐在我的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他顯然是兩天一夜沒有合眼,眼睛都腫成了青紫色,看起來像被人打了兩拳。

    “你還笑!”他的話裏顯然是有怒氣的,而他以前從不敢這麼跟我說話。但我知道,他不是在氣我笑他,也許他以為我醒不過來了。這一個月裏,我沒有一天睡著過。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希望自己能夠一覺睡死過去,然後再也不要醒來。但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因為蘇木還活著,他在努力為我活著。

    後來我聽說,我昏迷的這一天一夜裏,薑世離曾經來看過我。但他很快就走了。這很正常,他總是非常的忙。事實上,他沒找我麻煩就已經足夠讓我感恩戴德。

    當我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想要找杯水喝的時候。訶子從屋子外邊走了進來。她仍然是麵無表情的冷著一張臉,神色平靜得叫人以為昨天下午被打的渾身是血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開心,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裏一定埋藏著很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禁錮著她,像一隻蟲洞一樣從裏麵蠶食著她。

    我清楚地看到,蘇木看她的目光裏充滿了敵意。

    她沒有說話,隻是把手裏端著的湯碗放在桌上就出了去。一股濃鬱的苦藥味在空氣中彌散開來嗆進我的喉嚨裏去。

    chapter6:

    那天是正月十五。上元節。

    薑府裏上上下下都很熱鬧。

    隻是薑世離不在府裏。聽說他進宮去了。這段時間他好像格外的忙,每天匆匆從外邊回來,又匆匆地出去,隻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青天白日裏飄來飄去,後邊跟著一大群人。偶爾能看見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出現在府裏。那個女人給人的感覺比訶子還要冷,她的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氣息,就像是大雨夜裏一股子濕漉漉的血腥味。更重要的是,她看我的目光像極了那天蘇木看訶子的目光。我有一種不太好的直覺,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話說回來,我還沒見過薑世離的那位父親,薑國的右相。

    “少辛!你把這個放到公子的屋裏去。”季叔遞過來的是一隻紙做的花燈。白色的,上麵繪了紅色的圖樣,被火映的紅彤彤的,象一灘濃鬱的血。真是個怪人,他喜歡這樣不吉利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胃裏突然湧起一股作嘔的味道。我的眼睛黑了黑,但我很快就緩了回來。就像無數個夜裏我從夢中驚醒時那樣。

    如果沒有那場火,此刻我的家裏大概也一樣熱鬧。我從來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但事實上,我不相信我的父親會通敵叛國。

    推開房間的門時,我有一瞬間的怔愣,這房子裏實在是太幹淨了,幹淨到讓人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他的屋子仿佛隻是拿來暫住的。除了三尺寬的一張平床和一張黃花梨的書桌外,連擺飾的物什都少得可憐。這麼氣派的一座府院裏,這大概是我見過最樸素的一間屋子了。他果真是個怪人。

    我突然看見了桌上壓著的那本書,書頁嶄新,平平整整地攤著,看得出來主人的愛惜。那是一本詩集,在書的扉頁上提了幾行小字,我仔細看了看,那是一首詩:

    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

    字跡娟秀,不象出自男子的手筆。墨跡已經極深地滲進紙張的肌理中去,應當是寫上去有一些時日了。我無意猜測這是誰的字跡,他的生活,畢竟是離我太遠的了。

    我把那盞紙做的花燈支起來,一下子映得屋子裏通亮。這才稍有些人氣。他的屋子裏不該那麼冷清清的。

    我從他的屋裏出來,小心地掩上了房門,看著屋子裏的光透過房門映出來的一片暗紅色,我突然想起那天他背對著我站在漫天的血光中的模樣。我晃了晃腦袋,再想下去,頭又要痛了。

    “你在做什麼?”

    突然從身後響起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慌忙地轉過身去,看見薑世離站在院子的正中央看著我。他背後的月亮愈發明亮了。

    “季叔讓我拿盞花燈過來。”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今天是上元節。”

    “哦。”他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聲音很是疲憊。他不是進宮去了麼,怎麼會突然回來。

    當我突然意識到我不該太過關心這些問題時,他已經從我身側直直過了去,如水的月光從他的身後照射到我的瞳仁中,我一時發了怔。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你想見見陛下嗎?”

    “陛下,哪個陛下?”

    我知道是哪個陛下的。

    薑國的國君。這個國家裏至高無上九五之尊的薑王。掌控著所有人生殺性命的帝王。

    一旨令下,滅我滿門之人。

    薑世離沒有回答我,隻直直進了屋裏去。我看著他拉開房門然後又關上,就好像看見了另一座嶄新的大門在我麵前一點點打開。

    chapter7:

    二月的某一個清晨,薑世離突然差人來找我。

    蘇木是很不願意我去的,他似乎不是很喜歡薑世離,準確地說,他非常地討厭薑世離。他不是個輕易產生愛憎的人,我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說到蘇木,那天晚上因為我沒有回前庭,聽說他找了我幾乎一整夜。但這些都是我後來聽別人說的了。我回去的時候,隻是看到他在我的房門前等著我,我再次看到了那樣的蘇木的模樣,就像一座燒黑了的豐碑。但他並沒有責備我,他隻是衝著我笑了笑,“還以為你迷路了。”

    我最後還是去找了薑世離。難得他有事找我,我還以為他已經忘了他府上還有我這麼一號人的存在。誰能這麼幹脆地救下一個死人,還這樣心安理得,招搖過市。若不是知道那位薑王的手腕比他恐怕還高了好幾個段位,誰要跟我說這天下是他的,我也會信吧。

    “你找我?”

    “我要去齊國。就這兩日,你收拾了東西,與我一同去吧。”

    他的語氣分外溫柔,仿佛隻是在叮嚀我天涼了要多加件衣裳。他的溫潤如玉的麵龐,嘴角淺淡的笑意都仿佛一個不真實的夢。我突然之間,很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尋常人的喜怒哀樂,愛恨情愁。我感到周圍的一切都成了籠罩不去的厚重的迷霧,有什麼事情正在這團迷霧中發酵著,而好像隻有我不明白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仍在看著手中的書,隻在說話時抬起頭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怎麼,不願去麼?”

    “不,我隻是不明白,要一個死人去哪兒做什麼?”

    “我想,待在這兒大概你心情也不會好,既然我要去齊國,你不如與我一起。”

    他的語氣溫柔,說的話也是完美無缺。我隱隱覺得哪裏不大對勁,卻又理不清頭緒。

    他突然望向了窗外,“你知道,你的父親通敵叛國的信函是在哪裏截下來的嗎。”

    我愣了愣,眼前的景象漸漸開始模糊,暈化出一片濃重的陰影,“在哪?”

    “薑齊兩國交界的邊境。”

    Chapter8:

    “非去不可嗎?”

    “非去不可。”我將一些碎銀包好,藏進包裹的角落裏,又放進去幾套換洗的衣裳,抬頭抱歉地看了看蘇木,“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那我與小姐一起去。”

    “這裏早就沒什麼小姐了。你留在薑府等我回來。我月末一定回來。”

    蘇木沉默了許久,我一直沒敢抬頭看他的表情,我知道我早已沒資格要求他什麼,但是這件事,我必須親自去弄清楚。蘇木為了我已經付出太多,我隱隱有不詳的預感,這件事也許會要了我的命,我不能把他再牽扯進來。

    他終於還是開了口,聲音低啞,吐字艱難,“……小姐,你是司家最後的一點血脈了。”

    我愣在了原地,等我抬起頭來,蘇木已經走出了屋外,他的背影在落日的餘暉中散發出一種清冷的氣息,蘇木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現在的他仍然如此,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他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蘇木了。我晃了晃神,抬起手擦幹了麵頰上的淚痕。

    走的那一天,蘇木沒有來送我,我站在薑府富麗堂皇的門口站了很久,自從進了薑府我就很少出門,進去的那一日又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根本沒有心思打量這座宅院。但是那一天,我看著這宅邸,突然發現,有些人,生來便是高高在上,注定要俯視眾生的。

    總之那天我等了很久,蘇木也沒有出現。大概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我的氣了吧。

    我坐上了薑世離的馬車,看著薑府一點一點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薑世離穿了一身白衣,他似乎格外地喜好白色。三月的清晨風還是涼的,他半闔著眸子似乎在小憩,他的麵頰有幾分蒼白,落得身子也顯出單薄來。他此刻離我不過半個人的距離,我隻要伸一伸手就能觸碰到他,但此刻我卻是打直了身子,整個人僵硬無比,連動一動指頭都緊張得像是要斷了氣。我這才意識到,我竟然是怕他的。

    “不必如此拘謹。”

    他的聲音很低,但卻異常地溫柔,他的眼並未張開,整個人動也未動,我差點以為這馬車裏除了我們兩人之外還有第三個人在對我說話。

    “公子。”突然掀起的車簾嚇了我一跳,出現在麵前的那張臉更是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她,那個偶爾出現在薑府裏冷的仿佛要凍成冰的女人。她的語氣也是極冷的,麵上半點表情沒有,我這才看清楚,她的腰上配著一把劍。一看就是好劍。

    她遞過來一封信,她的手竟是一點不像個女人的手,指上起了層厚厚的繭子,還密布著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看上去有一些年頭了。薑世離把那信接下來,她便放下了簾子上了馬走到隊伍的前頭去了。她從始至終都不曾看我一眼。

    “鳶荊是薑家最好的殺手。”薑世離解釋道,我背後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卻是越起越厲害了。

    “哦。她長得很漂亮。”

    “嗬。”薑世離輕笑了一聲,我有些詫異地看著他,老實說,雖然他平日裏總是麵帶微笑,我卻是第一次真正見他笑出聲來,“你都在關心點什麼。”

    “我是說真的,她確實很漂亮。”

    “嗯。大概吧。”薑世離笑了笑,把鳶荊給他的信收進衣袖裏。應該是重要的信吧,是,不能在我麵前打開的信件。我掀起簾子看著隊伍前頭獨自騎馬而行的鳶荊,總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比我前幾次見到她的時候愈發濃鬱了。

    Chapter9:

    我們在齊國的邊境遭到了埋伏。

    隊伍被衝散的那個時候,我從歪斜的馬車上滾落,薑世離伸手想要拉住我,但是那匹棗紅色的馬已經失控一般朝驛道的一旁衝去。我是後背著的地,全身如同散架般襲來強烈的鈍痛。太奇怪了,薑齊兩國即便暗裏不和,也不會把衝突擺到台麵上來,何況來訪的是薑國右相之子,我本以為這會是一場政治上的外交,哪裏知道這是一場政治上的謀殺,還是一場並不怎麼高明的謀殺。更奇怪的是,在我隨時可能被人殺掉的那個時刻,我所想的,竟然是那輛失控的馬車裏坐著的薑世離。但慶幸的是,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看到鳶荊飛身上前,勒住了那馬的韁繩——用快準狠三個字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鳶荊抽出腰間的佩劍,一劍刺進了馬腹,刺得非常地深,整把劍都沒進那馬的身體裏去,抽出來的時候,鮮血濺了她一身。那些粘稠的紅色液體仿佛還散發著那匹馬剛烈的氣息,而鳶荊漆黑的瞳孔中卻是冰霜一片。漫天漫地的猩紅色,如同那天衝天彌漫的火光一般,舔舐著我的雙眸也逐漸變得赤紅,我好似看見有劍朝我身上落了下來,隨後我昏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睜開眼的那一個瞬間,鳶荊正坐在床頭前冷冰冰地看著我,後來的很多天,每每我想起她當時的眼神,我都覺得,她那時想要殺死我。

    鳶荊告訴我,我們的隊伍已經被衝散了大半,小部分人護著薑世離成功脫險,現在已經住進了驛站,並受到齊國官員的保護。齊王的公文也已到達,明天早上會重新出發前往齊國國都。

    “那個……薑世離他還好嗎?刺殺我們的人是誰?”

    鳶荊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隻是對我說,“你不需要知道你不該知道的事情。”她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冷,“另外,不要用‘我們’這個詞。”

    “鳶荊。”薑世離突然出現在房門,老實說把我嚇了一跳,我發現自從那一天,我的心髒就越來越不好用了,這樣下去,會死的很快的吧。

    我感到鳶荊的身子顫了顫,但隻是一個瞬間的事情,隨後她站了起來,轉過身去低了低頭,“公子。”便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膽敢不用正眼瞧自家主子的殺手,我倒是第一次見。鳶荊是為了什麼,願意為薑家做事呢?我覺得,如果我能夠買通鳶荊,想殺誰,都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很可惜,鳶荊現在想殺的人,恐怕是我。

    “她素來是那個樣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能理解。我對你而言,始終是個禍患。她很忠誠,自然不會希望你前進的路上出現絆腳石。”

    “哦?你為什麼是個禍患?”薑世離在我身邊坐下,他的側臉很溫柔,讓我難以找到詞彙來形容,他確實是擔得起明月公子這樣的稱號的。

    “別想那麼多了,休息罷,明日還要起早趕路。”他微笑道。

    薑世離身上有一種奇特的氣場,他能讓人無條件地服從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試圖得到答案,但我從來沒有開口問過,“那天,你為什麼要救我?”

    薑世離沉默了許久,開口說道,“你的父親跪在我麵前求我救你,所以我就救了。”

    我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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