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290 更新時間:15-09-25 13:52
公元2038年。
那是一個詭異的早晨,厚厚的平流霧覆蓋了大片的叢林。而如果足夠幸運或者登上山頭,那才得以望見天空。然而,即使如此也隻能欣賞到一片昏昏沉沉,因為,那黑壓壓的雲層幾乎完全遮住了陽光……
“咕嚕咕嚕……”喝水的聲音,那是貝拉。自從脫離了約翰小隊在野外生活,已經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她已經學會了如何與大自然相處。
而這會,貝拉正在溪邊取水,等她灌滿了水壺,她將開始尋找這一天的食物來源。當然,夜鶯為她留下了一些自製陷阱,幸運的話,那或許能提供未來一周的肉食;也有可能等她到了那兒,獵物已經被其他肉食動物吃得所剩無幾;而事實上,更多的時候是一無所獲。可是不管怎麼樣,既然來到了這附近,去看看總是有必要的。一來,是可能的收獲;二來,是檢查並修複失效的陷阱。
說起來,貝拉對野外的環境適應力算是不錯的,當然,除開體能方麵的適應,或許夜鶯在其精神方麵也起著一定的作用。畢竟,驅使貝拉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棲身之所的動力不是別的,而是夜鶯在這些地方留下的痕跡——那或許是張陷阱設計圖紙,又或許是一些從智能兵器上拆下的零部件,當然,最主要的也許是夜鶯留下的回憶——就像斷斷續續的故事,在紙上、布料上,甚至是在石壁上寫下的文字。
這一切,讓貝拉漸漸了解了夜鶯,以及曾經的夜鶯小隊。於是,她就像尋找藏寶圖的碎片一般,不斷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並試圖將碎片拚合起來,以窺探故事的全貌。
“唰啦啦……”水花濺起的聲音,而當水麵的波紋散去,貝拉便看見了自己的臉龐——她剛洗了把臉,於是看了看水麵的倒影,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因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頰——同一個地方,貝拉曾在夜鶯的臉上留下過一道疤痕。而曾幾何時,貝拉有想過在這原始的叢林裏能再次遇見夜鶯,那樣的話,她或許有機會聽夜鶯親口將故事說完。可是已經兩年多了,她甚至在曾待過的地方留下“信封”,但當她再一次光臨時,這些地方除了自己以外,仍舊沒有其他人來過的痕跡。
因此,她也有原路返回過,返回那天她與約翰小隊分離的地點,隻是再往前去,她又擔心會突然冒出殺人的機器。所以時間一長,她便以為夜鶯死了,她以為整個約翰小隊和夜鶯都死了。於是,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很難過,不知道是因為夜鶯還是因為約翰小隊,又或者,是因為在這望不盡的叢林裏,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
……
公元2070年。
在劇院案件發生後的第3個小時,一名男士推開了一家谘詢社的房門。雖然這會是晚上,但房間內卻被全息投影裝飾成了城堡一角,而此刻,城堡的主人正坐在窗台上享受著咖啡,欣賞著午後寧靜的海岸。
“依然是這麼無趣,馬科斯。”男子關上房門走到窗台,便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已經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馬科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這個時代就是這樣。”馬科斯是一名社會學與行為心理學學家,他喜歡觀察並研究社會現象,以及現象與個體行為之間的聯係,因此,他創辦這家谘詢社為人們提供心理谘詢的同時,也是為了捕獲更多的觀察客體,隻是,像旁邊椅子上坐著的男士那樣,親自前來谘詢社的人並不多。當然,在這個時代提供谘詢也並不是為了生計,因為自機械化生產力完全接替了人類勞動,人們就不再需要為生計發愁。
男士沉默了片刻,便也端起主人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咖啡抿了一口:“如果,你有了解新的信息,”放下咖啡杯,“在3個小時之前,他公然現身了。”
“一名音樂家離開了。”馬科斯沉默了片刻,又看向海麵點點閃爍的波紋,“我越來越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了,莫裏茨。”馬科斯正在撰寫一部關於惡魔的故事,或可當作是基於社會學與行為心理學的研究報告,但他遇到瓶頸了。
“有想過嗎?馬科斯,”莫裏茨正是旁邊的這位男士,雖然已經多年未執筆,但他曾經是一名作家,“這就像我們的遭遇,”莫裏茨試圖將正在發生的現象比喻成什麼,“正像時代一點點吞噬著我們的靈魂,卻又不敢完全將精神的所在泯滅。”
“慢慢接近機器……”馬科斯明白莫裏茨比喻的是什麼,這正如義體化進程中始終要保持大腦的存在,“所以,在人們無法體會到這種痛苦的前提下,他在試圖放大某類感官嗎?”
莫裏茨沒有回答,而是再次端起咖啡,卻懸在嘴邊突然停下,“馬科斯,是什麼讓你對他感興趣?”
語畢,馬科斯仰起腦袋往椅子上靠了靠,然後,他就開始回憶起一些往事,“如果我告訴你,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你會相信嗎?”
“申農的公式,還是維納的《控製論》?”莫裏茨說著抿了一口咖啡。
“如果你還記得,”馬科斯整理了一下思緒便緩緩開口,“我們曾為此交流過意見不是嗎?”
沉默了片刻,莫裏茨說道:“《我們是電子羊嗎?》……”
……
回到劇院現場,附近已是一片嘩然——因為電子設備癱瘓讓人們的虛擬生活中斷,所以人們都湧到了大街上來。因此,這增加了數據修複工作以及證據收集工作的困難。於是為了抓住案件嫌疑人,在方圓兩公裏的範圍內,所有路口都設置了人工DNA檢測——考慮到目標可能有自由通過電子眼與識別信息的能力,便設置了這樣的人工檢測點。也就是說,一旦有未登錄數據中心的DNA信息攜帶者出現,他必將被擒獲。當然,目標也很有可能藏著不出來,所以進入該區域的武裝人員會進行地毯式的搜索檢測,除非,有證據指向明確的目標,否則他們將逐一排查該區域的所有人口。
這會,米迦勒剛到劇院就直接跑向了舞台。“有掃描過這個嗎?”拋開舞台下支離破碎的表演用機器人,米迦勒就盯著指揮台上的那本樂譜。
“指紋與被害人匹配,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信息,而如果需要化學檢測,MDS(移動檢測站)將在兩分鍾後到達。”現場一名數據修複人員回道。
“優先檢測。”米迦勒指了指樂譜,而突然間他好像看見了什麼——那是一小段纖維,它就像書簽一樣被夾在了後麵幾頁。因而,當米迦勒帶上手套並翻到那一頁,他便看見了一段音符。於是,他拿起自己的終端掃描了一下音符,便有一段源自1965年的音樂劇《音樂之聲》的插曲響起——那是《孤獨的牧羊人》。
這讓米迦勒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這首歌曲不是交響樂,它不該出現在這本樂譜上。所以,米迦勒陷入了思考——如果這是凶手刻意留下的線索,那麼凶手是想表達什麼?於是檢索網絡數據,他很快發現近些年這首歌的播放次數有一個高峰值,那正是源於2065年的一部對話錄——《我們是電子羊嗎?》
說起來,《我們是電子羊嗎?》原本不會被人們知曉,因為它僅僅是一位無聊學者與一位迷茫作家之間的閑聊。但他們聊天的場所並未經過數據加密,而一個冒失的黑客又恰巧獲取了該場所的攝像權限,並且將他們每天的對話影像作為數據攻擊上傳到了公共網絡,於是才造就作品本身。當然,作品名稱是那位作者後來取的,而除了少數人以外,多數人至今也不關心作品所探討的內容。
可事實上,哪怕稍有留意,也會發現這部作品相當深刻,它基於自2040年以來所發生的社會現象揭示了人類本身,從某種層麵——嚴格來說,2035年全球戰爭就已經結束,而信息聯邦也早已啟動了區域秩序恢複工作。因此很快,在2040年智能機械完全取代了人類的勞動之後,人們就過上了不思進取的生活。
可笑的是,一開始的時候人們還在為就業問題而擔憂,他們擔心失業帶來的生活問題,於是一次又一次的抗議在大街上演出。而當各方麵產能與各大企業完成了智能機械裝配之後,人們又開始在街上歡呼——產能、企業,一切製成產品都是為了滿足消費者的需求而存在;如果失業會剝奪人們的消費能力,那就意味著市場將瓦解,意味著這些企業也無法生存;所以,各大財團早已開始實行新的理念,在該理念中,人才是產品——財團會賦予所管轄區域的人們以消費能力,所以人們不需要勞動,僅僅享受生活就足夠了。但至於,在聯邦內的各類權限——比如跨區域通行,比如公共信息頻道占用,等等等等,那隻有在管理機構認同的情況下才會授權。
因此,這催生了享樂主義,而在這樣的趨勢下人口也出現了猛增,於是,以家庭為單位的有限消費能力配比,以及強製義體化開始向全社會推行。而這下,人們再次提出了強烈反對,因而抗議再次於街頭上演。
《我們是電子羊嗎?》正是諷刺的這一時期,它既不認同以義體化或藥物來控製生育,也不認同無法自我控製的群體本身。這正是它的名稱由來——我們是僅了解吃飯和交配,並且為了得到更多而活著的羊嗎?如果不被圈養,我們能管理好自己的欲望嗎?因此,那首歡快的插曲《孤獨的牧羊人》用在這裏便有了一種黑色幽默的味道,而同時,它也起著點睛之筆的作用。
回到米迦勒這邊,在通過網絡數據了解到這部對話錄之後,米迦勒又接入數據中心調取了三個人的信息,那分別是對話錄中的學者與作者,以及當年那位黑客。而這時,MDS抵達了現場。
“優先檢測這本樂譜嗎?”一名鑒定人員走了過來。
米迦勒晃過神來,“沒錯,優先檢測。”將樂譜交給鑒定人員,而腦中還在思考那段插曲……
……
“所以,莫裏茨,”回到馬科斯與莫裏茨這邊,他們的談話才剛剛開始,“當教會以神的名義燒死異教徒,並讓人們為之慶幸;當政治家發表演說,並讓人們歡欣鼓舞……”搖了搖頭,“當前人還在爭論信息是屬於物質還是能量的時候,隻有《控製論》贏了。”
莫裏茨沉默了片刻,“在任何時代,群體的本質不變……”
“所以,惡魔是不屬於這類的,”皺起眉頭,“但現在,我也看不懂他……”
這時,一群海鷗從他們眼前略過又飛向了遠處的海麵。而當周圍再次安靜下來,莫裏茨便緩緩問道:“馬科斯,你是如何定義惡魔的?”
“時代的造化,”停了停,“如果你了解但丁的話,他正是時代創造的個體,而在他的筆下確實誕生了地獄。”
“繼續,我的朋友。”莫裏茨慢慢端起咖啡。
“有一首詩,他描寫自己的夢境,”馬科斯搓了搓額頭,“在舊時代,那成為了《凝視我心》的歌詞。”
說到這裏,莫裏茨開始想起了什麼,“上帝帶著但丁的心上人來到但丁麵前,並拿著但丁的心髒讓女子吃下,許諾隻要吃下,就帶女子脫離人間苦海,飛升天國。”說著突然停了停,“她吃下了……”
“之後,上帝痛哭著離開,隻留下了但丁一人。”馬科斯補充了一句,便指出了問題所在,“莫裏茨啊,你知道上帝為何哭泣?”
對於這個問題,莫裏茨有著更深的理解,但現在,他希望能聽聽馬科斯的見解,“為何哭泣?”
於是,馬科斯調整了下呼吸,便緩緩開口:“那是一個相信上帝的時代,”停了停,“人人都相信上帝存在。所以,在但丁的夢裏,上帝代表權威,而遵從上帝的旨意,代表順從。”看向莫裏茨,“所以人們都想脫離苦海,因此他們順從上帝。可在但丁看來,這種想通過順從而脫離苦海的行為是庸俗的,是沒有思想的。因此,但丁絕不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也落入俗套,然而在夢中,他最不希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女子吃下了心髒……”莫裏茨接過話頭,“順從的吃下。”
“以弗洛伊德的方式來分析,你會明白那代表但丁的選擇,是的,但丁非常在意,他的心裏一直都在牽掛著心愛之人。”馬科斯說著攤了攤手,“所以,女子吃下但丁的心髒,又代表著在現實中,但丁早已經把心交給她。可是在這之上,我的朋友,那是上帝給出的選擇。”
莫裏茨最關心的部分,是關於對上帝的理解,“馬科斯,說說是什麼選擇?”
馬科斯沉默了片刻,然後,當他看向天邊,他便緩緩說道:“上帝或許是孤獨的、獨特的存在。”停了停,“也許,上帝創造人類就是希望誕生與自己接近的智慧,這或許可以排解自身的孤獨。”緩了緩呼吸,“而在那個時代,但丁的孤獨與獨特都很接近上帝,所以我的朋友,當上帝希望能與但丁分享孤獨的時候,但丁選擇了愛情。那麼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創造出但丁的上帝會有多麼失望,會有多麼難過……”攤開手掌,“因此,他當然會哭泣。”
“孤獨的上帝……”莫裏茨看向遠方,“所以,當但丁最終沒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他便將一切歸結為上帝的安排,並且遷怒於上帝和所造的人間,於是揮筆寫下了人間地獄——《神曲》嗎?”
“所以是上帝創造了惡魔,”馬科斯說著一抬手,“而對於更多的人,上帝要的既不是順從,也不是叛逆……”
……
……
回到2038年,從洞穴往外看,叢林裏一個孤獨的身影正慢慢走來——那是貝拉,她帶回了一些食物。
片刻後,貝拉在洞穴裏生起了火堆,於是搗鼓著食材,準備將它們烤熟食用,但她不知道,此刻身後正有危險接近。直到,細微的聲響讓她猛然揮刀轉過身來,她才看見那即將撲過來的毒蛇已被另一把尖刀刺穿頭部釘在了地上。
於是,漸漸顯露的身影讓貝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那是夜鶯。而後者慢慢撩起頭布便露出了熟悉的疤痕。“所以,你選擇繼續活著,並且適應了這樣的環境嗎?”
貝拉捂著嘴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即使她不為此感到驚訝,那千萬情緒交織,也會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此,沉默了良久之後,她內向的性格讓其選擇了不流露情感的表達方式:“你們……”聲音有些抖動,“小隊……任務已經完成了嗎?”
“小隊已經不存在,”夜鶯不打算說出實情,“最後抵達T53的人隻剩下丹尼爾,但他瘋了。”看向貝拉,試圖從她眼睛裏找到什麼。
“你……”貝拉依然躲開了夜鶯的目光,“兩年時間,你……你為什麼沒有回到這裏?”
“我需要時間思考,”一腳踩住被刺穿頭部的毒蛇,又彎腰拔出了尖刀,“那重要嗎?”
“當……”貝拉剛準備回答卻又堵住了嘴巴,因為不管是肯定還是否認,那都會暴露自己的孤獨,而她並不想暴露。
“你的午餐,似乎燒焦了。”夜鶯能看懂貝拉的心思,但沒有必要點破,所以他扯開了話題。因而一言之下,貝拉慌忙轉過身去,便急忙取下食材挽救還能食用的部分。而這時,夜鶯又拿著奄奄一息的蛇走向了火堆,“損失的部分,這個或許可以彌補,介意嗎?”
貝拉看著那條蛇猶豫了一下,“不介意。”
於是,夜鶯搗鼓了一會便將蛇架在了火堆上,而當他忙活完,他注意到擱在一旁的背包裏塞滿了自己曾寫下的日記。
“你會留在野外嗎?”貝拉突然說道。
“我一直在野外,不是嗎?”夜鶯回道。
貝拉想表達什麼,卻猶豫了片刻,“我是說,不再去其他的地方,至少……不會一離開就很長時間。”
“事實上,沒人知道約翰小隊發生了什麼,”夜鶯找了一處地方坐下,“所以,如果你在野外待膩了,你也可以回村子裏生活。沒人會當你逃兵,你是幸存者。”
顯然,夜鶯誤解了貝拉的意圖,而後者還不清楚,那是夜鶯故意誤解的。“那……那你也會回去嗎?”貝拉也不願將話說得明白,於是一開口又擔心會說錯了什麼。
“不會。”事實上,相比兩年以前,夜鶯現在連緩衝區都無法進入,因為他這幅肉身裏麵,肺部和腦子可都是義體部件。當然,他並不會說實話,“在T53,我已經呆了兩年。”
“留在野外吧,”貝拉瞟了一眼夜鶯,但目光並沒有停留太久,“野外挺好。”
夜鶯沒有回答,隻是望著那團湧動的火焰若有所思,而過了一會,他就起身取下了烤好的蛇肉,“我並不建議你下次也這麼做。”
“什麼?”貝拉沒有反應過來。
夜鶯指了指火堆,“這處洞穴並不通透,在裏麵生火會消耗掉氧氣,然後留下無法呼吸的氣體。”
貝拉恍然大悟,於是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夜鶯,“那怎麼辦?”
“得換個地方睡覺了,”說著遞給貝拉一片蛇肉,“先嚐嚐,然後再找地方。”
貝拉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過蛇肉放入了口中,而從她表情上來看,似乎味道還不錯。不過,她並不知道夜鶯在裏麵加入了人工合成成分——GSS19,那是種克隆製劑,通常在克隆流程中起到穩定性別與基因排序的作用。所以,在未來的幾年時間內,貝拉都將持續受到該製劑的影響。
於是,貝拉的現在樣子讓夜鶯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對話——那天,夜鶯曾告訴她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但是現在,夜鶯在心裏感歎著命運真不公平,對貝拉不公平……
“謔……”20分鍾後,老爺子通過衛星在叢林中捕捉到了夜鶯與貝拉的身影,“相比之下,保留地的個體確實比聯邦公民更難接受義體化,更難認同存在的痛苦。”老爺子揣摩著夜鶯的意圖,因為現在,夜鶯並沒有指定明確的個體。
當天,夜鶯帶著貝拉穿越叢林,並找到了另一處棲身之所。而當晚,貝拉也從夜鶯那裏聽到了更多的故事,可是在第二天早晨,夜鶯就再次離開了,而這一次對於貝拉來說,或許是永遠的離開。當然,這會貝拉並不會知道,所以,她隻好拿著夜鶯留下的謊言,帶著一些埋怨向保留地走去——夜鶯留下了一張寫著T27的紙條,那是距離最近的保留地,而這讓貝拉以為,在T27可以找到夜鶯。
然而,過了幾天之後,當貝拉抵達T27保留地,卻並沒有發現夜鶯的蹤影。哪怕她四處打聽,哪怕她再次闖進叢林,她能找到的也隻有孤獨。所以最後,她返回並在自己出生的保留地安頓了下來。
現在,夜鶯這般舉動也讓老爺子疑惑——如果夜鶯選定的個體正是貝拉,那麼他完全可以說實話,甚至將貝拉帶到聯邦來;而如果選定的個體不是貝拉,那麼這些天來,在夜鶯肉身也已經返回聯邦的前提下,他沒有必要一直關注著貝拉。
當然,在弄明白夜鶯的想法之前,老爺子有的是耐心。所以,老爺子在保留地的眼線也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貝拉。而這時,考慮到計劃總有不完美的情況,所以夜鶯又開始著手計劃的後補——在夜鶯授權下,多家生物工程企業開始研製神經方麵藥物,而根據夜鶯的要求,該藥物除了現有合成原質的功能——抗腦細胞衰老,腦細胞再生以外,還要能活化腦細胞運作,並在使用者需要的時候激活同步全大腦思維——人類大腦的左右半球是以不同模式和不同節奏在運作,並根據工作的不同,快速地在兩個半球腦之間轉換支配地位。然而,神經學家的研究已證實在某些狀態下,例如沉思或進行創造性思維時,兩個腦半球會產生一種單一連貫節奏的腦波,並進入一種和諧、同步的運作狀態,科學家稱這種狀態為“同步全大腦思維”。
於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某些事情開始持續發酵,因而線路也越來越明晰……
2039年,不願再對抗孤獨的貝拉,與保留地的現役軍人舉行了婚禮;同期,夜鶯所授權的神經藥物研製也進入了測試階段。
2040年,當貝拉懷孕的信息傳至夜鶯大腦,夜鶯便授權工廠準備克隆嬰兒;因而,當貝拉產下了一名男嬰,並為其取名為伊恩的時候,名為米迦勒的男嬰也在聯邦的生物工廠誕生。
這一係列同步,讓老爺子做出了判斷——夜鶯選擇的個體是伊恩;而出生在信息聯邦的男嬰不可能反對聯邦的形態,所以米迦勒的存在隻是一枚煙霧彈。
於是,在伊恩年幼,尚不能做出選擇的階段,老爺子的力量開始幹涉了——活動於各個保留地周圍的智能兵器越來越多,並且頻繁向緩衝區發起了侵入,因而,這給保留地造成了更大的社會壓力;而與之同時,老爺子布置在保留地的眼線開始帶頭引起動蕩,這便讓所有村落都處在了持續的不安當中。
就這樣,幹涉持續了整整五年,於是透過衛星影像,老爺子看見了滿目瘡痍的保留地,“什麼也不做的話,等這孩子長大,或許最刻骨銘心的感悟就是痛苦,”抖了抖嘴角,“存在是痛苦。而到那時,他必然會認同聯邦,並且渴望聯邦的接納。”
語畢,坐在一旁的夜鶯詭異的笑了笑,“知道嗎,到目前為止,你都是對的。”語音未落,虛擬屏幕突然切換到一台智能兵器的視角,而畫麵顯示,一支保留地小隊已經全軍覆沒,所以廢墟之上,隻看見夜鶯的肉身正抬起槍口瞄準伊恩的父親……
“夜鶯!你還活著?”看見夜鶯,伊恩的父親十分震驚,“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你所熟知的夜鶯已經死了,”停了停,“在你眼前的隻是惡魔。”話剛說完,夜鶯就扣下了扳機……
“什麼?”回到虛擬屏幕前,夜鶯的行為讓老爺子為之驚訝——他不明白夜鶯在做什麼。
當然,夜鶯也不會解釋,至少現階段不會解釋。直到若幹年後,當貝拉獨自撫養伊恩變得越來越艱難,而對不公命運的發泄將伊恩變成了一個心靈扭曲的載體之後,夜鶯才緩緩向老爺子開口:“當亞伯拉罕順從上帝的旨意離開古迦南,與其分離的妻兒就注定遭受人間疾苦;而在那個時代,一個女人不可能也不敢向其他人抱怨,所以,當撒拉(亞伯拉罕之妻)將種種不滿發泄於以撒,那就注定會催生一個內心扭曲的個體。”停了停,“所以,由於家庭暴力和埋怨所造成的交流障礙,以撒注定會與人相處十分困難;而長期遭受暴力所導致的不安,又會讓以撒隨時保持著自我防衛心理;因此,這是一種折磨,那讓以撒恨所有與他作對的人,甚至恨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殺了他的父親,”在夜鶯的解說下,老爺子漸漸理清了頭緒。在他看來,夜鶯已將伊恩設計成了一個否定所有存在的個體,不過,在伊恩做出選擇之前並不代表夜鶯已經贏了。“如果他不能明白,這並不是其他人的錯,”老爺子看向虛擬屏幕,“那麼在他自我毀滅之前,你也保不住他。”語畢抖了抖嘴角。
而這時,衛星影像正顯示村子裏上演著一場審判——心理扭曲的伊恩已經傷害了很多保留地居民,於是憤怒的人們將他綁在了火刑柱上,準備一把火燒死他。
“所以,在上帝的要求下,在亞伯拉罕準備殺死自己的兒子,並將其作為祭品獻給上帝的時候,”夜鶯說著停了停,“上帝又出麵阻止了亞伯拉罕。”語畢,虛擬屏幕跳動,便突然接入了智能炮艇的瞄準視角。於是就在人們將要點燃火刑柱的瞬間,炮艇掃出的激光率先把人們燒成了灰燼,將整個村莊都變成了火海!
“什麼!”老爺子再次感到震驚。
“也許你忘記了,”夜鶯揚起嘴角,“在你的指令下,智能兵器對保留地的長期幹涉,早已讓緩衝區的防衛能力所剩無幾……”
於是,在那火焰舞動的海洋,夜鶯的肉身隨著各類智能兵器緩緩降落地麵,然後走到了伊恩的麵前。
“不害怕嗎?”那一刻,夜鶯看著伊恩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而這一問之下,伊恩並沒有回答——伊恩的眼睛裏流露複雜的情感,雖然,他討厭著所有人,甚至曾幻想過讓所有人都消失,可這會,當人們真的全部消失,他又意識到了自己的孤獨。所以,這是種矛盾的心理,因而,他既感到痛快又感到失落。
伊恩所有這些心理活動,夜鶯都看在了眼裏,於是為了避免伊恩瘋掉,夜鶯便為他注射了鎮定劑。而在將伊恩帶上了運輸機之後,已經研製成功的神經藥物也開始流向伊恩的血管……
……
……
公元2070年。
在劇院案發現場,米迦勒的工作還沒有結束。而這會,31區指揮部共享的一則信息又讓他心裏湧出了不好的預感——信息表明,一組數據修複人員逗留在地下網絡節點已超過了兩個小時,而剛剛有人證實該組人員已全部遇害,並且死亡時間是在數據修複剛剛介入前後。
接到信息,米迦勒一下子頭疼起來——因為借助數據修複人員的識別信息,惡魔很可能早就脫離了包圍圈,也許現在根本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米迦勒沒有放棄,於是,他在地圖上根據最快載具在兩小時可以抵達的距離,繪製了一個圓形覆蓋範圍,並在範圍內推測惡魔可能的方位。
“長官,樂譜檢測出被害人以外的DNA信息。”這時,鑒定人員突然報告了意外的發現。
“什麼?”米迦勒猛然抬起腦袋。
“樂譜最後幾頁,紙漿當中混合有人類皮膚成分,”停下確認DNA信息,“信息匹配者名為莫裏茨,31區公民,居住在……”
“可以了,”米迦勒打斷了鑒定人員的彙報,因為之前他檢索過莫裏茨的信息,他正是《我們是電子羊嗎?》的作者,而現在,數據顯示莫裏茨的住所也在剛剛繪製的圓形範圍內,於是米迦勒立即調用了一組武裝人員前往該地點……
“馬科斯,你對惡魔的定義很有意思,”此刻,莫裏茨與馬科斯的談話還在繼續,“如果他知道的話,他也許會樂意幫你完成自己的作品。”
“哦,”馬科斯晃了晃腦袋,“在我完成自己的作品之前,他也許已經將我殺了。”
“換個思維方向,我的老朋友,”莫裏茨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可以把我當成那個惡魔,或者現在他就在你的身邊,而通過對惡魔的觀察,那一直湧現的靈感,可以不斷完善你的作品。”
“哦,莫裏茨,莫裏茨,”馬科斯一陣苦笑,“你越來越有幽默感了。”
莫裏茨也笑了笑,“雖然這是假設,但如果確實發生了這樣的情況,哪怕惡魔會殺了你。朋友,至少你在閉上雙眼之前,你有機會窺探更深的精神領域不是嗎?”停了停,“嗯,也許你的作品也會因此進入人類精神曆史的殿堂。”
馬科斯沉默了片刻,“窺探更深的精神領域,那對我來說的確求之不得。”歎了口氣,“但我們隻是在腦中假設不是嗎?恐怕我沒有這樣的榮幸,我的朋友。”
莫裏茨用鼻孔緩緩呼出一口氣,在他看來,對於某些事情,現在的氣氛剛剛好,“那麼,馬科斯,我的老朋友。”看向馬科斯,“你為何不試一試對現在的莫裏茨進行心理觀察,試試你能看懂他嗎?”
由於對自己使用了第三人稱,馬科斯似乎聽出了莫裏茨與以往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因而,當他偏過腦袋看向莫裏茨,便感覺到了一雙流露著寒意的眼神……
“哐噹!”一扇門被突然撞開!於是數台智能兵器與若幹武裝人員衝了進來——這是在莫裏茨的住所,米迦勒正率領武裝人員發起突擊。隻是,一番突擊之下他們並沒有發現活人,而整個住所內空蕩蕩的似乎也沒有留下什麼。
但這樣的寂靜有些不太正常,於是打開照明之後,米迦勒發現了一些幹掉的血跡——在鑒定人員抵達之前,血跡是何時留下無法得知,但在血跡留下的地方,那似乎在給出什麼提示。
因而,當米迦勒順著那血腳印向浴室走去,並拉開留下手印的帷幕時,一具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無皮屍體就呈現他眼前——屍體以木乃伊的姿勢躺在了浴缸當中,並做了防腐處理。
接下來,在留有血跡的地方,米迦勒又開啟了老式的唱片機。不出所料,那首歌正是《孤獨的牧羊人》。而當米迦勒按下遙控器,浴室的玻璃屏幕上就播放出了兩人的交談——《我們是電子羊嗎?》。於是,因為畫麵被處理成了舊時代的黑白風格,米迦勒便作出了一個判斷——很可能,與莫裏茨暢談的馬科斯也已經遇害,如果現在沒有,那麼惡魔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他!
這樣想著,米迦勒立馬下達了指令——指令所指目標為33區與31區交界,在相距500米的兩個地點,分別為馬科斯的住所和他的谘詢社……
回到馬科斯與莫裏茨的對話,現在,這裏除了微妙的海浪還在拍打著岩石,剩下的便隻有沉默。直到,幾隻海鷗再次略過頭頂,這凝固的空氣才被打破。
“所以,莫裏茨已經離開了。”馬科斯雖然吃驚,但並沒有感到害怕。
莫裏茨微微點頭,那也是對馬科斯的一種讚揚,“在另一個地方,他正欣賞著整個時代。”這會,應該稱眼前的莫裏茨為惡魔了。
“整個時代……”馬科斯沉默了片刻,“我更加好奇,你原本的樣子。”
惡魔笑了笑,便抬手撕下了麵具,於是,一張冷漠的臉龐露了出來。“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關掉變聲器,惡魔講話也變成了原本的聲音。
馬科斯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哦……也許我該感到榮幸,恐怕我是第一個這樣和你見麵的人。”
“你猜對了先生,”惡魔很欣賞馬科斯這種自嘲式的幽默,雖然聽出有些無奈,但在即將麵對死亡的時候,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心態。“現在,我們來聊聊你的作品。”
“恐怕,我沒有機會完成它了。”停了停,“但我很想知道,你在做什麼?”
沉默了片刻,“與時代的對話,這樣說你會明白嗎?”
“與時代的對話……”馬科斯若有所思。
“我們探討了群體,”停了停,“現在,群體的管理者是財團。而在追逐利益最大化的過程中,這些財團也是無法自控的不是嗎?”
“是這樣。”馬科斯點了點下巴。
“所以,我隻是想看看人類的本質,所以,當膨脹的欲望將人們變得麵目全非,當貪婪的軀殼讓情感無處生存……”抬了抬手,“那麼,不如索性剝奪這世間的靈魂,讓人們就這樣卑賤的存在。”
聽到這裏,馬科斯總算明白了,“也許你想要的並不是這個,你想看到的是當靈魂被吞噬殆盡,人們會不會伸手挽留。”緩了緩,“所以,這是個選擇,扔給時代的選擇。”
惡魔揚起了嘴角,“那麼,到底是不是羊呢?”
“是不是羊……”馬科斯也有些期待,“他們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是時候了馬科斯,”惡魔緩緩站起身來,“不介意的話,現在帶你去見莫裏茨,可以嗎?”
“砰!”房門被突然撞開,而天邊也突然照出鐳射定位光線,於是被幹涉的全息投影開始微微顫動。
“別動!”武裝人員瞄準了惡魔的腦袋,但後者仍舊朝馬科斯伸出了尖刀。
“嗖嗖嗖!”武裝人員開火了,因而數道激光穿透了惡魔的腦袋和身子,卻沒能讓其停下——和劇院的情況一樣,他們看見的依然是全息影像。因而,當惡魔殺死了馬科斯,影像就自動關閉並銷毀了,於是刹那間屋子裏恢複原本的樣子,那寧靜的海岸和惡魔就都消失不見。唯獨,保留著影像最後記錄的姿勢,馬科斯的屍體還坐在那裏,而他的臉已經不翼而飛。
“我們來晚了,現場血跡已經凝固。”武裝人員向指揮部反饋了這樣的信息。而就在米迦勒為此情緒激動的時候,另一則消息又從莫裏茨的住所傳來——經過鑒定,浴缸內的屍體並不是莫裏茨,而是已經遇害的音樂家……
米迦勒怔在了原地,而這時天邊緩緩變亮,赤紅的陽光開始慢慢驅散黑夜,就好像在說——惡魔即將隨黑夜離開,而你已經錯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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