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4 更新時間:13-08-17 10:59
不知不覺,三年已過。
小鎮還是那樣的平靜。
汀煙溪樹,旭日東升。
這日我正在雅文處廝混。
王爺在這鎮上依山而建一個宅子,名叫紫棠山莊。
金燦燦的陽光照耀得整片山莊樹木蒼翠欲滴。
嬌嫩的樹葉在草坪上投下了一道道濃綠色的影子。
樹影搖曳,繁花似錦。
藤條攀爬過行廊上方的石柱。
亦是在道路上劃下一條又一條的深色斑紋。
我躺在廊倚上,眯著眼瞧著亭中雅文練武的身影。
端彩錦衫,粉色輕紗飛揚。
我砸了砸嘴,招式模樣倒是有點那麼回事兒。
我一身粗緞布衣與精美雕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隨手扯了一根小草,含在嘴裏,流氓似地嚼幾口,又吐出來,一絲血腥味在口中化開。我伸手擦擦自己的嘴,紅的水。
正巧雅文走過來,道,“怎麼了?表情扭曲的真可怕。”
他仍是一張玉麵,我道,“最近不知要出什麼事了,連小草都長牙了。”
他哈哈笑了兩聲,道,“你若是不裝帥也不會將嘴給拉破。”
我抹了抹嘴,蹺著腿不搭理他。
他推了推我,道,“你今年要去趕考不?”
一點圓形光暈正刺在我眼上,我閉上,點了點頭。
我的國仇不可不報。
雅文拍了一下大腿,道,“哎呀,正好,蝶依我就幫你照顧了啊!”
我朝他呸了一口,“你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道,“我堂堂敬國小王爺,怎的是癩蛤蟆了?”見我不搭理他,又裝老成道,“哥們,京城我是最清楚不過的,就跟那妓院一樣,舞衫歌扇,轉瞬皆非,紅粉青樓,當場即幻,一眼繁華盡荒蕪。我就不懂了,你幹嘛老想去?”
我隻眯眼,不理他。
雅文歎了口氣,道,“有時我真不知你在想什麼。”
我舔了舔嘴裏的傷口,道,“待我金榜提名就回來。”
“金榜提名?”雅文頓時抬高了聲調,“你要讓蝶依等你個三年五載的?”
是啊,就算金榜提名也要個兩年才能歸,可滅敬大險,我又怎忍心將蝶依拉進來?她如花流年,我又怎可讓她為我而駐?
正頭疼間,一個家丁匆匆趕來,對雅文行了禮道,“小王爺,府外有一漁民說有重要的事找流公子。”
我立馬起身,與雅文對視了一眼,迅速向莊外跑去,雅文也隨步追來。
卻見在莊外的是李嬸,她似乎是急急趕來的,正擦著臉上的汗。見我出來,一把拉過我,道,“你個混小子,還在這兒玩呢!你快回醫館,鬼大夫快不行了。”
我一愣,鬼老頭……不行了?
我的心不由抽了兩下,撇下剛跑出來的雅文,就往醫館跑去。
道上行人並不多,許是我跑得太快,滿眼都是斑駁的茅舍竹樓。
三年了,我已能與鬼老頭打個平手,但我心中仍暗暗想著要把他打敗,可現在……我……我還沒有迎娶蝶依……或許,隻是李嬸與我說笑……對,隻是她與我說笑……
腦中正擠滿這些想法時,那白匾醫館已然在我麵前。進去,仍是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卻不見坐在鋪裏的鬼老頭。我急忙衝進裏屋,直見著鬼老頭正奄奄躺在竹榻上,麵色蠟黃,嘴角隱隱有血絲滲出。見我來了,咧了咧嘴,那條刀疤也一開一合,床邊幾張揉作一團的白帕,上麵印著鮮紅的血跡。
我慢慢走到他床邊,道,“您需要什麼藥?我去拿。”發出聲,才覺得嗓音有些哽咽。
他虛弱的擺了擺手,眼光煥然,道,“不用了……流羽,靠近些,我與你講個故事。”
他第一次叫我流羽,這樣叫,好像一個慈祥的長者,而不是日日折磨我的鬼老頭。
我點點頭,坐到他的榻邊,微微彎下腰,聽他講著。
他張開幹裂的唇,緩緩吸了口氣,目光遙遙望著窗外,似在痛苦的回憶著什麼,“敬都柳家世代都是皇宮禦醫,府上的小少爺更是武功天賦異稟,年紀輕輕便做了皇上的貼身侍衛。皇上有一深愛的皇後,溫柔賢良,母儀天下。後來,皇上南巡,乘舟而行,路過一湖荷花麵,便棄龍舟,隻尋了一隻小船。當時正值盛夏黃昏,碧綠浮萍左右搖擺,大朵大朵粉色蓮花絢爛綻放,點滴在瓣衣的水滴似金珠般耀眼。重蓮層層,越行越深,忽的聞到幾聲女子銀鈴的笑聲,皇上龍顏大悅,便命人偷偷再往前進些。近了,原是幾個采蓮女在一涼亭說笑,一個女子著一身翠衫,赤足站在石桌上跳著極好看的舞蹈。那女子眼大,且深,一看便知是外族柔然女子,可皇上卻還是命人記下了她,並將她帶回了宮。那女子容貌不及皇後,卻善舞,一曲《采蓮舞》更是傾倒後宮。皇後為人和善,見皇上如此喜愛她的舞蹈,便也拿姐妹之禮待她。可那女子被封妃仍是不覺得夠,更兼嫉妒皇後深受皇上寵愛,便暗暗下毒欲將皇後剛滿月的帝姬害死。小帝姬身得重毒,命在旦夕,隻那柳府的小少爺向聖上呈報,若是將帝姬交與他給家裏行動不便的祖父治療,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皇上允了。”
鬼老頭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氣息陡然有些不順,他拚命吸了口氣,才又道,“他將帝姬帶回府的第二天,便被幾個太監請回宮中,他正疑惑,卻被宮車領到一片偏僻處,接著便被撒了一團迷魂散,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他被關在水牢裏,那些人對他用了鞭刑,讓他說出小帝姬被藏的地方。”
我的手一緊。
我曾去過水牢。還記得那個暴虐的囚徒被拋到水池裏並被牢牢拷住的時候,連我混身都不住瑟縮起來。那時正值秋末冬初,天氣已漸漸轉涼,水牢深鑿於地下,一被丟入水中,身上簡直就跟千萬根針紮入沒什麼區別。我低頭看了看水,發現這水不止冰涼,而且肮髒,水麵上還有許多跳躍的小蟲,漂浮的渣滓。他腿上的傷口大概沒幾個時辰就會化膿了吧。我從未到過這麼惡心的地方,就算隻待在旁邊站著,竟動都不敢動。更何況再動用鞭刑?那些蜉蝣恐怕都爭先恐後的往他身上鑽吧。
“他那時便想到,或許柳府已經被奸人所滅門,可小帝姬還沒被他們找到,他還要回去將帝姬救出來。於是,他便暗暗鎖了自己的幾處穴道,使自己可在兩個時辰內讓外人試不出心跳呼吸。那些惡人果然以為他死了,便把他拖出去要埋了,恰在此時,他聽到有馬車停落的聲音,似乎有人下了馬車,那些人連忙下跪,嘴裏道,‘參見杳妃娘娘。’那杳妃望了望地上假死的小少爺,吩咐了聲,‘丟遠點’便走遠了”鬼老頭停下話來,微勾了勾唇,深色淒然,望著我,道,“想必你也猜出了吧?那杳妃便是善舞的采蓮女。那小少爺直到那些人離得遠了,才敢起身離開。衣衫襤褸的回到城中,卻也沒有人認得他。不過也好,因為皇上下旨正捉他,說他拐了帝姬不知所蹤。那百年的柳府也成了荒蕪,他從府中被砸成破爛的佛堂地室裏抱出帝姬,連夜逃出城去了。後來他怕被人認出來,吃了一副副作用極大的藥,催老了自己,還用匕首劃爛了自己的臉,找了個偏僻的鎮,帶著帝姬隱居。”
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那麼針對我柔然人。即便是我,也對那心腸歹毒的惡婦深惡痛絕。
那柳府的小少爺便是鬼老頭,蝶依,是敬朝的公主?
我驚愕的抬起頭看著他,鬼老頭點了點頭,唇蒼白幹裂的尤為厲害,他道,“放心,蝶依還不知道這事,我也不願她再回去。”他拍了拍我的手,道,“你心中切勿多慮,大丈夫就應該有所作為。是你讓我懂得你們柔然男兒的鐵骨錚錚,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話還未說完,他便猛烈的咳嗽起來,斷命的咳嗽,幹瘦的兩肩上下不停顫抖。他用手捂住嘴,卻還是從指縫中溢出絲絲鮮血。
血。
我撩起布衣跪在鬼老頭床邊,低頭道,“慕流羽早就在心底將您當作我的師傅,師傅有何囑拖,徒兒定當竭力辦到。”
鬼老頭終於停止了咳嗽,但氣息已是續亂不已。他用沾滿血瘦如枯槁的手緊緊拉住我,雙目圓睜,道,“好,好。那賤人害我柳家家破人亡,害我柳離人不人鬼不鬼,你要……親手血刃她!”
就算鬼老頭不說我也會將此事牢牢謹記。我緊住唇,狠狠點了點頭。
鬼老頭似乎完成了一樁心願,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躺回榻中,遙遙望著窗外有些陰沉的天,攢足氣力道,“蝶依……你切莫負她……”
我低頭忍住淚,啞聲道,“您放心,我一定不負蝶依,我一定不負她……我……”
驀的,周圍突然變得極其安靜,隻我的呼吸聲清晰無比。
抬起頭,才發現鬼老頭已沒了氣息。渾濁的眼還遙遙望著窗外,嘴角上揚,並無往日的凶惡的樣子,此刻的他安詳寧靜,若鎮上秋晾穀物的老人,盈盈金日下,安然的翻曬著稻穀。
柳離。
師傅。
我俯身給他磕了三個頭。
還記得上次,我是給父皇行的這樣離別禮。
我的亡國,我的亡親,流羽怎可忘了你們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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