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01 更新時間：13-12-04 17:42
童安舉著電話，連外套也沒披一件，就直接下樓了。
“什麼時候來的？”兩人一邊還繼續聊著電話。
“啊，有一會兒了吧……”
“那怎麼現在才說？”
“哦，可能因為和保安大叔聊天，聊得很愉快……”
這時候電梯到達一層，門打開，她已經看見站在大堂中央的他了。
他笑了，急忙跑近前來：“怎麼就這麼下來了？”
大堂的氣溫比樓上低多了，童安一走出電梯就感到一陣寒冷撲身而來。
“我說你，既然來了幹嘛在底下吹風啊？感冒不是還沒好嗎？”她有些氣惱。
冷辰看了看四下，吹風？有點太誇張了吧。
“大叔說你有客人，我想我在樓下等一等比較好。”
童安頓感緊張，不知他碰見吳傑邦沒有，磕磕巴巴問：“你看見他下樓了嗎？”
“嗯，看見了，”冷辰說，“還打了個招呼。不過寧老師最近氣色總是不好，見人也是愛理不理。”
“寧……”童安反應過來，“你說石薇？”
“對啊，”他又笑，“不然還有別人？”
原來……童安感到自己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這才想起吳傑邦一定是開車來的，車子放在地庫，離開時根本不會經過大堂。
這一回她渾身自在多了，見冷辰手裏還拎著個大袋子，便問：“你這麼晚拿什麼過來？”
“哦，”冷辰舉了舉手裏的袋子，笑著回答：“是在山裏采的蘑菇，你會不會嫌土？”
“蘑菇？你采的？能吃嗎？”童安好奇地接過袋子看了看，“可是你又拿這些東西來，我不會做啊。”
“哎，我雖然不會采蘑菇，但還好會做飯，不然都不知道要被你怎樣嫌棄了……”
“去你的——”童安很自然地伸手準備捶他，一抬頭卻驚呆了。
冷辰的身後，大堂旋轉門旁邊，吳傑邦站在那兒。
童安的手還僵在半空中。她不知所措的看著吳傑邦，又看向冷辰。
冷辰順著她視線轉過身，也微微驚詫了一秒，但他比童安的表現鎮定多了。
切，又不是捉奸，緊張什麼？
童安也反應過來，安慰自己沒啥好緊張的。吳傑邦已經大步走近了，他瞥了冷辰一眼，卻麵向童安說：“剛才發現禮物放在車上了，給你拿回來。”他說著把一個精致的扁盒塞進童安還僵硬的手裏。
“我走了，”他這才向冷辰頷首算是打招呼，卻對童安說：“謝謝你今晚的招待！”
吳傑邦像陣風一樣來了又走了，童安卻僵在原地頭皮發緊。
現在她一手拿著那袋子蘑菇，一手拿著吳傑邦的禮物，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冷辰隻是看著她，也不說話。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童安正絞盡腦汁想著該說些什麼，冷辰倒是開口了。
“你的表情真糾結，”他問，“看到我在這兒，他會為難你嗎？”
童安連忙搖頭。
“那你緊張什麼？”冷辰歎了口氣，“真傷腦筋。早知道他不介意我就直接上去了，虧我還在樓下等了那麼久……”
“你知道他在樓上？”童安皺起眉頭，怎麼自己又似乎誤解了什麼。
“嗬嗬，不是跟你說和保安大叔聊天聊得很愉快嗎？他不是找保安替他開的門？其實我挺高興你至少沒把鑰匙給他……”
“那……”童安想要問冷辰難道不生氣了嗎，卻被他打斷，“你穿太少了我們別站在這說話，我送你上去吧。”他接過她手裏的蘑菇袋子，拉著她的胳膊上了電梯。
進電梯後，他很自然的鬆開了她。現在童安手裏隻拿著吳傑邦的禮物了。
冷辰的視線也落在這份禮物上，他忍不住問：“你不打開看看嗎？”
童安的手像是被下了咒語，不受控製的打開了魔盒。她愣了足足兩秒鍾，才仿佛如夢初醒，迅速闔上蓋子。
但是冷辰已經看見了。
扁盒裏是一條閃亮的鑽鏈，在電梯暖黃色燈光的照拂下璀璨奪目；它的設計，是一顆星星的形狀。
因為簡單，所以才會有那麼直接的聯想。
冷辰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向童安雪白的頸項和裸露出的部分鎖骨，那裏空空如也。他不禁攥緊了拳頭，卻深藏在身後。
他們在金寶街快樂壓馬路的過去，她已經全忘了吧？那天那麼輕柔的風和燦爛的晴空，全都交給時光了嗎？還有那條水晶的星星項鏈，雖然花光了當年他能花的所有錢，可終究比不過眼下價值十倍不止的鑽石鏈子吧？
童安看著冷辰，他竟然還向她咧嘴笑了笑。
你不知道的事就讓你繼續不知道吧！隻要，我的生活中仍有你。無論未來是如何脫離掌控，如何迷失方向，我都不懼怕，隻要仍有你！
金秋十月，長假之前，童安接到羅星媛電話。
“你要來玩？自己嗎？”
“是啊，”星媛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很興奮，“是我一直想去沒去的城市啊！古都啊！童安姐，你有空陪我嗎？”
“有空，當然！”童安說，又忽然想起來：“稿子怎麼樣了？”
“放心吧，一切順利。今晚我把新的章節發給你。”
童安鬆了口氣。拿到了新的稿件，就意味著她又要出差。因為與新的脈絡相應證的那些手稿、日記、信件、照片，都需要一一整理，並補充進編纂的稿件裏。說起來，她還有點想念珍門呢！
“那麼長假以後，我和你一起回珍門吧。”她說。
晚間她果然收到郵件，隨著稿子附上的還有一株仰拍的銀杏樹的照片。星媛在郵件裏寫道：
“這是我們家門口人行道旁種的一棵銀杏，聽說年紀很大了，從我出生時就在那兒。我最喜歡它秋季滿株的金黃，扇形的葉子掛滿枝頭，在微風和陽光裏耀眼地搖動。秋季的珍門也是這樣，又古老又生氣勃勃；明明已經枯黃的要歸於塵土，卻仍美得如此生動奪目。童安姐，我今年秋天終於回到珍門了，回到我的家鄉我一生想要紮根的地方。在逆著海風的方向我就要張開翅膀！不過，奶奶說，人生中偶爾的遠行也是十分必要的，旅行的意義是為了知道回家的方向。我想也是，所以這個長假我要去你的城市遊玩。期待吧，我來了！”
童安不由笑了起來，回複：
“歡迎你來。我很期待！”
然後，她為自己泡了杯紅茶，打開這次新成的初稿。齊英已經長大了，她從一個戰火凋敝的地方中學畢業，去了另一個戰火凋敝的地方繼續她的大學。那時候的大學，校園是臨時借用的土瓦泥屋，課本是在自己買的筆記本上傳抄教師收藏的孤本的手抄本；有時敵機來轟炸，照樣要躲去激流翻湧的江邊土堆旁。隻是學生們好像也已經習慣了，一邊躲避來自天空的炸彈，一邊還在背誦著濟慈“我若能得你歌中一半歡愉，必能使世人傾聽”。可很奇怪麵對如此惡劣的環境、如此彷徨無依的處境，像齊英一樣的少年少女們，卻反而能更加心無旁騖的領會真理。書中有和平、有愛情，有父慈子孝，有家國安寧；有繞床弄青梅的兩小無猜，也有素手彈箜篌的望穿秋水；有烏托邦的偉大理想，也有生而平等的奮起和努力！他們麵臨的現實是家園盡毀、親人流散，而前途又是茫然未知，那就隻有仰頭，就隻有簡單地向往著真理的方向，這才是迷茫的人世間天空唯一的啟明星。
此時的齊英，已經許久沒有大翼哥的消息。在她還沒有意識到曾得到過什麼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可是那樣的處境下，到處都是遺憾，到處都是生離死別，這司空見慣的悲傷讓人連悔恨的餘地都沒有。也幸好她還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在仰望天空的時候還會比別人多了一點揣想。
國家的命運永遠和個人的命運聯係在一起。在齊英大學終於要畢業的時候，戰爭結束了。這個國家終於用血和淚將侵略者趕出了家園。以為可以回家，以為有了前途，可是誰知道這不過是另一場戰爭的序幕。
童安不自覺地伸手去拿茶杯，紅茶已經涼了。她站起身，倒掉已經涼了的茶湯，為自己重新續了一杯熱的。
然後，在熱氣騰騰的茶霧裏，她想起了自己的青春。
按理說，她生長在這個和平富足的年代，又生活在衣食無憂的家庭，青春應該是多姿多彩、沒有遺憾了吧？可事實又並非如此。在二十四歲以前，她就像是溫室裏的一棵小樹苗，被截去了橫生的枝椏，隔絕在方寸之地，孤獨地成長。她學這學那，考試拿文憑，都不過是粉刷在樹皮之外的一種裝飾。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也許最後她就是現代工業裝飾出來的一棵美麗的聖誕樹，不知會被誰買去，擺在家裏給節日妝點氣氛。可是，誰能擁有沒有意外的人生呢？那一年，在杜仲樹下的迎新台，圖書館高大書架的陰影下，冷辰，就是她人生的意外。
他的出現，像是勾起了她內心叛逆的火苗。她至今還能記得當初那種從靈魂中喊出的聲音。它們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控製了她，無論理智怎樣猙獰地恐嚇也不能嚇退。愛上了，因此要伸張，因此不懼一切，這就是愛情的張狂。
她的青春，和齊英的青春，看起來是多麼不一樣啊！一個是初春清冷的細雨，一個是盛夏狂烈的雷暴！可是，是否她們都曾有過刹那的心醉神馳？是否她們都曾經曆過彷徨無助？對人生和未來的思索是否一致？對真理和終極意義的追求是否相同？千百年來，每一個曾經歡笑流淚的少年人，是否都有過同樣的夢，同樣的懷疑？
然後，冷辰的呢？相比起她平淡的前青春期，冷辰的青春叛逆似乎來得更早一些！在十八歲以前，他就已經懂得人生必要為了什麼而奔忙；他沒有時間思考，反而率先行動起來！為了爭奪更多生存的空間，他比旁人付出的多得多。後來，他們相遇。童安願意把這場相遇當做是一次美麗的錯誤，是的，是錯誤，時間是錯的，地點是錯的！其中有一些選擇現在看來是那麼草率而武斷！可是，正是這些所有的不暇思索的錯誤一起組成了這美麗，像彩虹帶著七彩的光。他們的青春有一部分交織在一起，留在他們的回憶裏。隻要想起來她的青春、最美的時光，那裏必然有冷辰。
所以，因為時代的更迭，時空的轉換，每一次的青春似乎都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故事。可是仔細想想，它們真的有差別嗎？
童安用筆敲了敲台麵，對《生命長河》這本書的主線，又有了更多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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