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42 更新時間：13-09-16 22:00
料峭輕寒，凍殺年少。
一場遲來的春雪悄然無息幕天席地而來，厚重如一蓋結實的棉絮被衾。
雪霽綻晴，滿院空枝寂靜。
唯剩一月牙小塘裏殘落的幾片紅豔豔的梅花瓣，靜隨水流。
祥瑞金獸爐水煙沉沉，素衣裹身的清雅少年伏身案前，凝神執筆入畫，忽而眉眼頻蹙，頓下筆尖，思量了一盞茶。
一身戎裝的男子一進門，掀起薄薄紗簾透過一角便窺探見少年托腮疊指輕敲書案。
“身子大好了吧。”男子毫不介意打擾這一份安靜。
少年卻沒有回答他，依舊出神地看著窗外，神情淡淡的卻泄露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惆悵。
男子倒也不以為意，徑自走進書案前，隻見案子上上好的素白宣紙上細筆潑墨的正是眼前這景，細膩婉轉中不掩蓬勃大氣。
右上角兩行清雅小字殘墨未幹，卻是殘殘缺缺不成一語。
隻一眼，男子便拿起少年托腮手中的霜毫，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一道淺淺的墨痕劃在少年雪白的右頰上。
“呀……”少年驚呼。
卻見男子坦然寫下：
展素箋欲寫幾句知心事，空教我停霜毫半晌無才思。
眼前個，獸爐沈水煙，翠沼殘花片，一行行化入相思字。
一行行化入相思字……少年眉眼心尖一跳，倒似被人窺了秘密去，緘默不語，隻呆呆盯著那兩行小字愣神。
楚辰禩見他呆呆傻傻的模樣心下倒是好笑，搖搖頭將一封蜜蠟信箋放在案子上。
靳輕認得那個筆跡，抬頭看著楚辰禩。
“看完再做決定罷。”說完，上將閣下抬起手隔著鹿皮手套將靳輕臉上那一道墨痕輕輕拭去。
靳輕正想說話，一陣吵鬧聲便突突地闖入耳朵。
“外麵怎麼了？”
不等他問完，高敢已經走了進來，行了軍禮。
“爺，小少爺又鬧事了。”
楚辰禩聽了臉色一沉，直接出了小樓。
靳輕好奇，這又是什麼情況？
東北王府大廳裏，此刻已經鬧哄哄擠了一群人。
幾個衣著簡陋的糙漢子各自領著一兩個滿身髒汙的孩子滿臉怒氣，惡狠狠瞪著堂中央那個衣著華麗的傲氣孩子。
那小孩一臉的幸災樂禍，毫不在意那些凶猛大漢的威脅，一副紈絝樣兒。
幾個大漢見上將閣下終於來了，熟練地向上將閣下討公道。
果不其然，每年這不可一世的小少爺來到東北王府時總得把整個東北城搞得天翻地覆不可，實在叫人可氣！
這回，這位小少爺不止把人房子給燒了還把人家孩子給帶進了深溝裏，剪了人家的辮子。
東北王的侄子誰敢打？抓到了也隻得親自上門討個公道罷了。
楚辰禩黑著一張臉聽完孩子家人的訴苦，小少爺倒也不辯駁，反正叔叔知道了也不過是關關小黑屋打打屁股而已他已經習慣了，沒什麼大不了。
靳輕在一旁看得卻有些替那孩子緊張，上將閣下這明顯是一副要隨時把他槍斃的樣子啊。
果不其然，在小孩還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狀態時，一把黑洞洞的毛瑟槍雷厲風行直直指住他腦門。七八歲的孩子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當下嚇得全身哆嗦，他的叔叔是出了名的說一不二狠辣手段，如果他真要槍斃他的話估計自己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叔……叔叔……”孩子哆嗦著，祈求地望著楚辰禩。
“楚毅，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話嗎？”楚辰禩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眼前的親侄子，“如有再犯，軍法處置。”
宛如一道殺無赦死令，孩子登時癱坐了下來，叔……叔叔真的要殺了自己？
“叔叔，小毅錯了，別殺小毅！”小孩又哭又喊，“小毅以後乖乖的，小毅聽話……嗚嗚……”
楚辰禩冷冷道：“楚毅，沒有人能永遠擁有改錯的機會，若你不是我侄子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今天是你自己不知悔改，怨不得任何人。”
說著，楚辰禩打開保險，眼看便要扣動扳機。
周圍的人也都嚇得不敢說話，他們根本不會想到上將軍會因此而槍斃自己的親侄子。
“等等。”
千鈞一發之際，靳輕趕緊喊住了怒火中的上將閣下。
“少東家難道還要管楚某的家事？”
靳輕笑道：“自然不敢，但凡天下事皆不過一個理字，上將閣下為何不聽聽在下的‘理’？再殺也不遲。”
楚辰禩看了他一眼，道：“說。”
靳輕走到小孩的身邊，扶起他，道：“古語有雲：子不教父之過。上將閣下的侄兒父母親不在身邊，那這教養重任自然落在了上將閣下的身上，人之初性本善，若孩子第一次犯錯長輩沒有給予正確的教導而隻是體罰教育，自然隻會使孩子懼怕卻不會明理，長此以往，又怎會不磨滅孩子天真善良的本性？”靳輕看著楚辰禩，笑道：“不知上將閣下覺得在下說的可有理？”
楚辰禩挑眉，似喜似怒，“依少東家所言，過錯反而在本將軍？”
靳輕搖頭，“倒也不是。上將閣下乃堂堂東北大將軍自然有軍人的雷厲手段，卻習慣性地將治理軍士的方法落實到了一個孩子身上，自然行不通。之前在下便粗粗觀察過，東北私塾學堂屈指可數，許多孩子小小年紀隻能在外遊蕩，這樣循環往複，不止窮苦人家的孩子就是這位小少爺也難以受到詩書禮儀的教化，以後又怎成棟梁之才？”
這話說的白了，您東北王不能隻教會蠻力還要有最起碼的識文斷字，不然再厲害也不過一個蠻子兵。
靳輕說得懇切，周圍的百姓也連連附和，嘀嘀咕咕議論起來。
楚辰禩沉默片刻，望了淚眼汪汪的小孩一眼，又看著靳輕，終於開口道：“少東家果然有見地。”
“上將閣下見笑。”
楚辰禩笑得意味深長，又道：“既如此，正好新落成了幾座學堂，這教書先生一職少東家自是當仁不讓。”
靳輕看著上將閣下那抹明顯不正常的微笑，突然有種被人挖坑自己卻還傻傻跳坑的錯覺……
靳輕輕笑，“上將閣下還是懂的物盡其用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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