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06 更新時間:13-12-20 21:05
不過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尚槎就已經開始感激自己所做的這個決定了,這樣的決定,讓他第一次在戰場上的記憶,變得溫婉了許多,沒有那麼慘烈。
打過仗的人往往都會在心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痛,會對於生死變得麻木,會對於一切變得冷漠,會噩夢連年,內心不安。尚槎一開始就怕這個,所以選擇了在夜間開第一次殺戒,或許這樣一來,上天看的就沒有那麼真切了,人在做,天在看,如果黑夜是上天暫時打了一個瞌睡,那麼就在這月黑風高的時候,讓刀劍飲一次血。
當時夜色迷蒙,火把的光更是朦朧,如此的遮蔽,大概會讓殺戮變得有了一點點詩情畫意的味道吧,哪怕“屍橫遍野血河淌,家親久泣十柱香”,到底也是看不真切的,眼不見心不煩。一顆頭顱便可以換來晉爵一等或者是白銀五十兩,這樣的買賣算下來,戰爭是最大的投資——以命相搏,也有最大的收益——金錢官位。
有失有得,或者說,一旦活著回來,就是無本生意卻獲得萬利,如此的好事,難怪上有所好下也投之。
尚槎隨著所有人一樣的步履匆匆卻不發出太大的聲響,摸索著向黎國的地界行軍。這樣的急行軍過了一段時間,終於覺得又有了亮光若隱若現,半夜時分的安詳氣息十足,看來是即將抵達黎國了。
眼見得越來越逼近目標,領兵的將帥下令點燃了火把,以便疾行衝鋒陷陣。這時候尚槎才覺得這一隊伍顯得如此浩大,火把串在一起就像一條火龍一樣,粗看上去足有萬八千人的樣子。
尚槎重重的舒了一口氣,也亮起了自己手裏那根鬆油節的火把,那種光芒是帶著橘紅的淒厲,照的人模糊不清卻顯得肅穆。
但是當時的情景不容許尚槎發什麼呆,沒有太多的呐喊,直接就是動作麻利的向前衝殺。尚槎並不是騎兵,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騎兵死得早——一旦被人砍了馬匹,先要跌落馬下,這就有可能會摔死,而且戰場之上躺一下就有可能被人馬踩踏致死,還沒來得及招架就可能掉了腦袋。惜命如尚槎這等人,怎麼可能不盤算好之後再做決定,所以就老老實實的做一個步卒——即便可能被騎兵捅翻,可到底是活命的機會更多。因而尚槎就在別人的馬下奔走著,一身甲胄,手持盾牌,也隨著大步流星的向著黎國的城池行去。
尚槎也是直到和黎國的兵士麵對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的邊塞詩歌統統都是妄言,根本描摹不出半分慘烈的氣息。
那些所謂的“去年戰,桑乾源。今年戰,蔥河道。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萬裏長征戰,三軍盡衰老。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鳥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乃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最後不過得出一個聖人不用刀兵的結論,餘下其他的問題,隻言未提,隻會寫白骨遍野,卻不知這白骨何處所來,字裏行間,並不會描述血液多麼鮮紅,靈肉如何慘淡,文人墨客,隔靴搔癢——尚槎第一次這樣定位了從前的自己。
此時的尚槎連和自己第一次對麵的人是什麼模樣都看不清,就必須招架起來那厚重的盾牌阻擋橫在眼前的刀槍,接著又從自己的腰間拔出劍來,趁其不備的用肘部一抬,便把那人撞翻在地,抬了抬手終究也沒能把白刀子紮進去。接著尚槎又繼續向前,繼續踢打阻止前路的黎國人。
夜色這個時候已經被火把點燃。到處開始彌漫起喊殺的聲音。原先還隻是有兵士的叫嚷,後來便多了其他的聲響,最初的一刹那間是可怕的,沒有什麼比一群驚惶失措的平民百姓更可憐的了。他們之中的男人開始搶著去拿武器,甚至隻是農牧的器具,他們叫喊著,奔跑著,也有許多倒了下來。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可也沒有停止任何無謂的動作,能看到有些嚇昏了的人有如同沒頭蒼蠅一樣從屋子裏跑出來又跑進去,不知所措地在戰鬥中亂竄,一家人在互相呼喊,婦孺的哭叫劃破了夜空。
尚槎眼睜睜地看到身邊的一個騎兵,方才還在廝殺到握不住韁繩,揮舞兩臂的叫喊,這時候已經越來越從鞍子上滑到一邊去,他那匹馬也愈加躁動,直到把主人沉重的掀翻跌在地上,目之所及的那個人很快就被一個利刃劃向了脖子,接著便是一聲鈍響的折斷,一顆破碎的頭顱沾滿了鮮血和泥土,就這樣被敵人拎在了手上。
隻是連這樣的看似旁觀,也很快就無法在尚槎的身上從容上演,雖說也打翻了些許個敵人,可是尚槎還沒有傷害一人性命。雖說偷襲事小,不過這也是一次戰役,一切還在繼續下去,雙方不知道誰是野豬誰是豺狼,都是混亂一片,就像一條毒蛇纏住一頭野牛的軀體互相斫擊起來,劍在斫著,槍在刺著,各種拚殺劈個不停,森林一樣的銳士也慢慢的、不屈的倒下。
尚槎便是在這個時候殺了他平生第一次傷害的性命,這條性命的主人也是一個年輕人,身材略有些瘦小,因為天還很黑而看不清楚的臉上,隱隱是憤怒和其他的血汙,他已經抬手對著尚槎舉起了彎刀,卻也是在這個時候,尚槎低頭彎腰一躲,又繞了一把,閃躲在他的後背,直直的從上方對著那人的後頸就是一劍。
人頭落地的一瞬間,尚槎真的愣住了片刻,理智和靈魂仿佛飄然遠去了一般,還很溫熱的鮮血飛濺到了他的臉上,差點兒迷了眼。那種鐵鏽似的血腥味兒很難聞,叫尚槎隱隱有些作嘔,不知道為什麼會令他想到了那個討厭的酒窖裏麵彌漫的酒糟氣息。被砍折的骨頭是摻了血肉的粉白,露在眼前,幸好看不真切。
“以百姓為芻狗”這六個字,頭一次如此明顯的衝擊了尚槎的腦海,絕對勝過了任何聖賢書的教化。不過這樣的失神很快被另一根槍杆的飛來而瞬間打破,尚槎立馬轉身閃開,又抓起了自己的劍,似乎馬上就忘卻了方才的那種驚異和震撼。
那種感覺,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到尚槎簡直沒法描摹。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恐怖,也不需要掙紮什麼,隻是覺得那個人在那個時候,就算是毫無過錯,也是該死,也是要死,戰場上的人就是要去死,有什麼好說的呢。不是他冷酷,不是他無情,而是到了那樣的情景,聖人也不能獨善其身。不過尚槎還是想到了一句話,想到了百裏頡頏對他說過的那句,“史家,以慈悲為懷。”
刀劍無眼,劍已出鞘,哪裏還談論什麼慈悲不慈悲的事情,隻有殺生,隻有屠戮。尚槎甩了甩腦袋,趕緊丟掉了方才的那個想法,轉身又開始舉起了自己的兵器。再一再二,就可以再三再四,有了第一次,下一顆腦袋再砍起來也就容易多了。借著夜色的掩護,尚槎的忐忑和負罪感並不很深,陌生的觸動也漸漸淡去直到消失。反正也看不太清楚,就這麼稀裏糊塗的殺過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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