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05 更新時間:13-09-22 11:08
北風吹了一個晚上,黎明的時候,鵝毛大雪飛落了下來,剛剛睡醒的我一骨碌從溫暖的被窩裏爬了起來,順手摸起炕頭的一件外套,胡亂披在肩上,屋內黑黑,唯有窗戶裏透進些許暗淡的亮光來,我顧不上開電燈,摸索著下了炕,碰碰呱呱來到門口,拉門就出來了。
一陣刺骨的寒流衝破門簾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哆裏哆嗦一連打了好幾個冷戰,感到骨髓裏涼颼颼的,心中好生後悔。農村人經常講:“熱人迎了風就了不得了。”所以堅決反對半夜三更往屋外跑,而且我的父親再三叮囑我小便就在便盆裏,千萬不要往外麵跑,熱人迎了風就了不得了,一旦有了病那就沒辦法治了。可我就是這麼不讓人省心,就把父親的叮囑當成了耳邊風,這一凍才知道過堂風的厲害。
然而已經出來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拽緊搭在肩上的外套,跑到廁所裏小便去。地麵上鋪了厚厚一層潔白的雪,足有三寸多,踩上去發出特有的聲響,並且留下一道清晰的腳印。天上黑沉沉的,看不到一顆星星,眼睛裏除了院落裏幾個物件形成的黑咕隆咚的影子外沒有其它任何色彩,一切顯得那樣的平靜,偶爾會有一兩聲犬吠。
完事後我三步並作兩步,趕忙回到臥室,一頭紮進被窩裏緊緊拽著被角暖和身體,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好半天才覺得全身有了溫度。經過這麼一折騰,睡意全沒了,躺在被窩裏,眼睛雖然閉著,可是腦海裏異常清晰,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
十多年前,我奶奶健在,由於當時我家的居住條件很差,僅有一間窩棚可以容身,一家人擠在一張土炕上,沒辦法,我就借住在三叔家,和奶奶睡一個屋,那時,我爺爺離世已經三年了。每年的這個季節,我奶奶都會把炕燒的熱熱的,奶奶的口頭禪是:“窮人的娃有一片熱炕頭就享大福了。”我上學回家後,吃過晚飯,天已經大黑了,去三叔家大約三四百米遠,可我就是怕黑一個人不敢走,要麼是我的父親把我送到三叔家,要麼是我媽把我送到三叔家。我奶奶總是一個人坐在上房的老式窗口旁靜靜地等著我,屋內漆黑一片,老人家害怕費電,極少打開電燈的,盡管當時用的是十五瓦的燈泡。
我三叔是個單身漢,出去遊玩去了,他的屋裏也是黑乎乎的。一進大門我就喊:“奶奶”,我奶奶這時很高興的就會回一聲:“哦”然後我會對大門外的父親或者母親說一聲:“我進來了,你回去吧。”小跑著來到上房裏,鑽進奶奶為我準備好的熱乎乎的被窩裏,奶奶總是會問:“今天吃飽著嗎?”我照例回答一聲:“吃飽著呢。”奶奶又會問一句:“今天你吃的是啥?”我照例回答一句:“吃的是疙瘩。”而後我奶奶就把我脫下的滿是汗漬的棉襖暖到熱炕上,以便我第二天早上穿時熱乎乎的,我睡下後就會纏著奶奶為我講故事。
我奶奶的故事特別多,睡在黑咕隆咚的上房裏,聽著奶奶講的故事,我很快就能睡著。不過,對於我奶奶所講故事的內容我是有深刻記憶的。記得奶奶曾為我多次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家人養了三個娃娃,老大叫頂針,老二叫銀針,老三叫門閂。有一天,他媽轉娘家去,臨走告訴孩子把門拴好,無論誰叫都不要開門。被一個狐狸精聽到了,他媽走後,狐狸精變成他媽的樣子來叫門,先叫道:“頂針、頂針來開門,我是你娘回來了。”頂針聽到了回答道:“你不是我娘,我娘穿的紅,戴的紅,走起路來還是一陣紅。”沒有開門。狐狸精又叫道:“銀針、銀針來開門,我是你娘回來了。”老二聽到了回答道:“你不是我娘,我娘穿的綠,戴的綠,走起路來還是一陣綠。”又沒有開門。狐狸精還不死心,再次叫道:“門閂、門閂來開門,我是你娘回來了。”門閂聽到了,高興地大叫著:“娘回來了。”趕緊把門打開了,狐狸精順利進的屋來。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狐狸精說道:“誰胖誰挨著娘睡,誰瘦誰靠著牆睡。”老大、老二都不願意睡在狐狸精旁邊,唯有老三搶著說道:“我靠著娘睡。”睡到半夜的時候,老大想要方便了,先醒來了,黑燈瞎火的就聽見狐狸精嚼著什麼,便問道:“娘、娘你半夜三更不睡覺吃什麼呢?”狐狸精回答道:“沒什麼,是你姥姥家帶來的一根骨頭我嚼著呢。”老大又說道:“娘、娘我也想嚼。”狐狸精罵道:“你個小娃娃,嚼啥骨頭呢,睡覺。”老大很不高興,說道:“你不是我娘,我娘有東西先給我們吃的。”狐狸精聽完後很是生氣,罵道:“他這大大,我不是娘是誰?就一根骨頭,你們牙嫩嚼不爛的,睡覺。”老大睡不著了,嚷道:“娘、娘我想尿尿。”狐狸精說道:“到地下尿去。”老大說道:“太黑了,地神爺打呢。”狐狸精又說道:“那就在炕仡佬裏尿。”老大說道:“我不敢尿,炕神爺打呢。”氣的狐狸精謾罵道:“把他這大大這裏不敢尿,那裏不敢尿,你要到那裏尿?”老大趕緊說道:“我要和我妹妹到院裏去尿,你用繩子把我兩個從窗子裏掉下去就好了。”
狐狸精無法,也不知從那裏弄來的繩子,隻得把老大和老二拴在一起,從窗子掉了下去,說道:“趕緊尿,不要跑了。”老大說道:“嗯,娘你放心吧,你拴著我們呢,我們跑不了的。”老大和老二被掉到院裏後,老大悄悄地跟老二說道:“她不是咱娘,她把咱家老三吃了,咱們得跑,不然她還會吃了咱倆的。”一句話把老二嚇得直哆嗦,怯生生問道:“她拴著咱倆呢,咋跑?”老大說道:“先把繩子解開,咱們再想辦法。”狐狸精遲遲不見這兩孩子上來,很不耐煩的罵道:“把他這兩個大大,一泡尿咋尿著呢,這麼久了還不上來。”猛的往上一拽繩子,把一隻雞弄得呱呱的叫開了,狐狸精問道:“把他這兩個大大,哪裏來的雞?”老大回答道:“是叨我們屁股蛋子的雞,我把它拴在繩子上了,你吊上去吧。”狐狸精很高興,說道:“好好,你們先等著,我把雞吊上去了再來吊你們,你們不要跑了。”老大說道:“嗯,我們知道了。”糊弄罷狐狸精,拉著老二抽身向著門外跑去。
跑到院外後老大和老二拚命喊叫了起來,這下驚動了村裏人,待得村民們掌上火把進到這家屋裏的時候,野狐精已經跑得沒影了,炕上隻有老三的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來滾去。每次講完故事,奶奶都會總結一句:“你看害怕嗎?所以你們小孩子千萬不要輕信別人的話。”躲在被窩裏的我連連點頭道:“嗯,別人的話不敢信的,他們都是狐狸精變得。”逗得我奶奶笑了起來。
時光真是無情劍,如今我奶奶已經離我而去許多年了,然而奶奶離世那一刻渾濁的眼神烙在了我的腦海裏。由於我們家的經濟條件拮據,奶奶到底得的是啥病沒有弄清楚,我隻是記得奶奶常常和我念叨:“我的頭裏頭好像放著個大石頭,重的很,還哇偶哇偶的老響呢。”奶奶去世的季節是農忙時刻,前一天,奶奶還忙著收拾家裏的雜物呢,奶奶晚上給我三叔做飯的時候突然就暈倒在了灶火旁,前額上刮破了大豌豆大小的一個傷疤。被我發現的時候奶奶有了一點知覺,是我和媽媽把她扶到炕上的,奶奶嚷著說心裏難受的很,頭重的很,我們給她服下了赤腳醫生早先給的一些藥物,晚上我和奶奶一起睡的,到了雞叫頭次鳴的時候奶奶自個起來了,慢慢走到大立櫃裏找出為她縫製好了的壽衣,自個穿上,再次回到炕上坐下後為我蓋了蓋被子,突然就倒下了,嚇得我匆忙伸出右臂攔住奶奶的頭一動都不敢動了,我大聲叫著三叔。奶奶語氣很是微弱的說道:“你慢慢把我放下,我睡會就好了。”三叔被我叫來後見我奶奶睡在枕頭上已經安穩了下來,就說一大早再找大夫。天快亮的時候我把我媽和二嬸都叫來了,當時,我父親和二叔打工去了,不在家,我三叔也把赤腳醫生找來了,赤腳醫生為我奶奶開了幾片藥。奶奶急忙把藥吃下後說起了胡話,一個勁嚷嚷著我父親和二叔的名字,又說我哭得厲害,她看著心疼,又告訴我媽哪裏有幾件衣服給我穿,又告訴我二嬸哪裏有幾件衣服給我三妹穿,平日裏,我奶奶就偏心我和三妹的。
房下也被我三叔請來了,這時就坐在上房裏的沙發上閑聊著天,我緊緊握著奶奶幹瘦的、青筋凸起的右手,淚水不住的流著,麵對生命跡象越來越弱的奶奶,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助和絕望。胡話過後的奶奶臉色一陣比一陣難看,到後來變成了煞白色,而且奶奶渾濁的眼睛裏沒有了任何生機,隻有眼角掛了一滴淚花,顯得那樣的粘稠。大約八點鍾的時候奶奶沒有了呼吸,就那樣無助的躺著,任憑我如何呼喚,奶奶都聽不見了。然而,我的眼睛裏奶奶的那雙渾濁的、已經不再轉動的、睜大了的白眼珠子永遠烙在我的大腦裏了,嚎啕大哭的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圍攏在奶奶身旁的房下開始七手八腳的為奶奶忙活後事了,主事的房下分派人員通知我的父親和二叔以及其它親戚。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就像一個木偶似的守在奶奶冰冷的身體旁,眼淚早就流幹了。
奶奶永遠的離我而去了,她老人家帶走了兒孫的無盡思念,同時又把無盡的愧疚留在後輩的心頭。奶奶曾經問過我,上學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老師把字寫在黑板上讓同學們認,認得了就是好學生,認不得就是壞學生。上小學四年級的我覺得奶奶的問題太無聊了,就胡亂的應承是奶奶理解的那個樣子,於是奶奶就和我說起了她小時候也到學堂窗戶底下偷聽過老師講課的事。那時好像隻有有錢人家的男孩子能上學,女孩子做夢都不敢有上學的念頭,奶奶的舉動是很叛逆的。奶奶告訴我她偷看到的情景就是老師在黑板上寫上字,拿根教鞭指著字讓學生讀,讀對了不打,讀錯了抽幾教鞭,所以奶奶認為我上的也是這樣的學堂。
每當想起我對奶奶撒的謊的時候,對奶奶的思念就越發的強烈了。十幾年的時光改變了人世間的很多東西,也許,天堂裏的奶奶已經不認識回家的路了,奶奶腦海裏的那條泥濘崎嶇的鄉村小徑已經變成柏油馬路了,奶奶腦海裏的家鄉房屋已經被改造過好多次了。可是,我仍然期盼有朝一日當我長眠地下的時候能和奶奶再次相逢,我要彌補我的過錯,我要告訴奶奶,我所上的學堂根本不是奶奶見過的那種樣子了,現代的學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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