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67 更新時間：13-09-18 16:42
曾經的邊明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有一天自己會以那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他無比清楚生命的寶貴。
十六歲那年冬天，邊明永遠失去了他的父母。
這對恩愛的夫妻在半年之前因為工作的原因去了外地，留下上高二的邊明獨自在家。還好邊明從小就乖巧聽話，在生活上也很獨立，做父母的對他十分放心。
那年冬天似乎特別冷，L市雪下得很大。護路工人每天都忙著給結了薄冰的路麵撒鹽，可新聞裏報道的車禍事故仍然多得令人欷歔不已。
邊明的父母就是被這樣一起車禍奪去了生命。
他們隻是想早一點兒和分離了大半年的孩子團聚，在上午路麵的冰還沒有化開的時候開車上了高速公路。然而他們沒能回去，路上一輛失控的大卡車造成的一起連環車禍使兩人當場死亡。
邊明接到警察電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
這不是真的！
可當他親眼看到爸爸媽媽的屍體，他再也沒辦法再欺騙自己。
他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疼愛他的兩個人！
明明在前一天晚上還在電話裏和他說話，
“兒子，這次考試成績不錯，沒給你老爸我丟臉。你想要什麼，爸爸滿足你……”
“寶貝，爸爸媽媽明天就回去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出去時要多穿衣服禦寒，晚上一定要吃飯，不要熬夜打遊戲……”
…………
耳邊的聲音還是那麼清晰，可對他殷切叮囑的人卻已經再也回不來。
那段時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去的。
喪禮是他大伯操持的，這個男人盡管悲痛，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承擔起一切。
邊明麻木的看著悼念的人來來去去，機械的鞠躬致謝，卻連一個人的臉都沒記住。
喪禮過後，一眾親戚為爭奪他的撫養權爭吵不休----不說父母為他留下的遺產，單肇事司機和保險公司的賠償金就足夠讓人眼紅。
他選擇和大伯一起生活，相較於其他人而言，至少這個男人的悲痛是真實的。
可現實總是帶著讓人措手不及的殘酷，邊明在新的環境中生活的並不如意。
邊明的大伯母對他十分嫌棄，總是有意無意的說他是吃白飯的。他的大伯也許因為血緣關係對他有些許慈愛，但人心終究是偏的，他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對他來說，邊明始終是一個外人。所以一開始大伯母和堂妹對他冷嘲熱諷的時候，大伯還會出言喝止，時間長了，再遇到這種情況，他隻是沉默不語。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他是個男人，是一家之主，他不想和妻子在同一個問題上無數次爭吵，他更注重家庭的和睦，而不是他弟弟的孩子的心情。
邊明在這樣的環境下日益變得沉默，有時候他除了吃飯會時會走出房門，一天到晚都躲在房間裏看書。
如果不是無意間聽到了大伯和大伯母的談話，也許他會一直沉默下去，直到離開這個令他感到無比壓抑的地方。
在高三上半學期開學的時候，邊明辦理了住校。除非有事，否則就算是星期天他都不會回去。
那是一個星期三的下午，學校發的一份文件要家長簽字。他隻好趁著下午活動課的時候請假回去了一趟。
他站在大伯家門口，正想掏出鑰匙開門。屋子裏的吵鬧聲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大伯家的房子是十幾年前買的，已經很老了，隔音不是很好，清晰的傳出裏麵的爭吵聲。
“邊強我告訴你，這個口你開不了也要開。小偉馬上就要結婚了，現在連新房都沒有，你讓他們在那兒結婚？那套房子他又用不著，讓小偉借用一下怎麼了？”
“你得了吧。借用？我還不知道你？借給你的房子你還能還回去？”
“邊強你怎麼說話呢？再說了，就算不還又怎麼樣，那個小兔崽子吃我的住我的，他非但不給我一分錢，還把錢都給了那個姓王的律師。你倒是處處為人家著想，人家可是防著你呢！”
“你瞎說什麼……”
邊明定了定神，推門走了進去。裏麵終於有片刻沉默。
“小明，你怎麼突然回來了？”大伯不確定邊明有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隻能尷尬的開口。
“學校讓在這上麵簽個字。”邊明朝著大伯笑笑，將文件遞過去。
“哦，好的好的。”大伯並沒有仔細看文件的內容，準備把自己的名字簽上。
大伯母伸手戳戳大伯的胳膊，紙上的筆畫瞬間就扭曲了。大伯的動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將簽好的文件還給邊明，張張嘴，卻沒有說話。
大伯母沒好氣的白了大伯一眼，笑道“小明啊，晚飯就在家裏吃吧，你大伯和你商量個事兒，我這就去做飯。”
“不了大伯母，我學校還有事兒，就不在家吃飯了。至於你們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星期天我們在仔細談。”邊明低著頭將文件裝進包裏，沒人看到他的表情。
大伯和大伯母麵麵相覷，沒有阻止離開的邊明。
邊明很平靜。他想，除了父母，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了。
星期天他來到大伯家的時候，大伯母第一次對他那麼熱情。不住地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邊明隻是禮貌地道謝，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吃完飯大家都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副談判的架勢。堂妹邊婷想要旁聽，被大伯趕回屋子裏寫作業。
客廳裏傳來邊婷摔門發出的巨大聲響，之後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良久，大伯打破了略顯壓抑的氣氛。他有些局促不安地開口“小明，事情是這樣的。你看，你堂哥他快要結婚了，可是這房子……哎……”
“恭喜堂哥。”邊明笑著對坐在一邊的邊偉說道，卻沒有接過大伯關於房子的話題。
邊偉沒有說話，隻是回了他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哎呀小明啊，你這是沒聽懂你大伯的意思。”大伯母滿臉笑容的說“你堂哥他對象那邊兒說必須有一套房子才能結婚，可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雖說家裏有幾個錢吧，可你和婷婷都要上學。所以我和你大伯商量著，能不能讓小偉用你爸媽留下的房子結婚，等小偉自己買房子了就搬出去。你看……”
“大伯母，”邊明的表情似笑非笑，心中充滿了諷刺，這占人房子的缺德事也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還真是一種本事，“我這幾天已經考慮過了，這事兒恐怕不行……”
“怎麼就不行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小氣。要不是要供你上學，我們也不至於連一套房子也買不起，不過是借用一下那套房子，你還不願意了。我就是養一條狗也該養熟了……”沒想到邊明竟然會拒絕，大伯母王秀芬著急了，開始口不擇言。
“你怎麼說話呢！”大伯聽妻子的話越說越不成樣子，趕緊出口打斷她。大伯的語氣中帶著少有的嚴厲，竟嚇得大伯母一時住了口。大伯也不再理睬她，轉過頭來對邊明說道“小明，你大伯母她不是故意的，你別放在心上。這房子的事，大伯本來也不好意思跟你張這個口，可是這不是沒辦法了嗎？你就當幫幫大伯，啊？”
“爸，你跟他說什麼好話，我就不信他不借給我房子我這婚就結不了了……”邊偉也沒想到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堂弟竟然會拒絕，深感自己的麵子掃地，說完這話想也不想就摔門而出，不見了蹤影。
邊強看看邊明，眼裏有一絲羞惱。
“大伯、大伯母，你們也別生氣，聽我說完。”邊明心平氣和的說道“我當然知道大伯和大伯母你們不會占我的房子，可畢竟那是爸媽留給我的，我想保留著原來的樣子，就當留個念想。至於堂哥結婚的事，我作為家裏的一分子，肯定也是要出一份力的。我和王律師商量過了，從爸媽的遺產中拿出五萬塊就當是一點心意，另外，我每個月會給大伯母一千五百塊錢當做生活費，一直到我十八歲之前。至於我以後上學的費用，我自己會想辦法。如果大伯和大伯母同意的話，我明天就帶王律師來簽協議。”
“小明，這……這怎麼可以……”大伯似乎想要拒絕，卻被大伯母截住了話頭。
“哎呀，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大伯母也不生氣了，和藹可親的樣子“小明啊，就按你說得辦，不過，你看能不能把生活費一次性付清了，畢竟現在家裏正是急著用錢的時候……”
邊明笑笑：“當然可以，我明天就帶過來。”
大伯母不顧大伯衝自己使的眼色，得意洋洋的昂著頭笑了。她當然得意，當時是零四年，非典剛剛結束，房價也不像後來幾年那樣節節攀升、居高不下，在他們居住的三線城市，十幾萬就能買來一套很好的房子。有了邊明給她的將近九萬塊錢，再加上平時存的錢，她完全可以買新的房子，到時候誰還稀罕邊明那死了的爹娘留下的舊房子呢！
這場貌似賓主盡歡的談話結束了，邊明禮貌的和大伯一家人道別，臨出門的時候，他把大伯家的鑰匙悄悄放在了門口的鞋架上。原本他是沒有大伯家鑰匙的，有一次他晚上補習回去晚了，敲門也沒人理睬，當時隻有堂妹邊婷在家，屋子裏放著嘈雜的搖滾樂，他就隻能坐在台階上等上夜班的大伯回去才進了門。大伯當時應該是累極了，他沉重的歎了一口氣，一句話也沒說。第二天就給邊明配了一把嶄新的鑰匙。從那之後，邊明再也沒有被那扇老舊的門阻攔過，這次的離開也是一樣。
他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邊明記得似乎是一種被抽幹了全部力氣的疲憊，又似乎是一種掙脫了束縛和桎梏的放鬆。
他在盡自己的全力維護那一絲微薄的親情，就算他的親人們實在談不上有什麼人品，他還是舍不得放棄他們，盡管他們也許並不理解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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