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36 更新時間：14-08-30 22:23
我大病了一場。
病好後，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不管身在毓秀宮的哪個角落，我都能看見我的小豆子。他一會兒扯著我的衣角，黑葡萄一般的眼眸殷殷地望住我，脆生生說：“娘親，我就跟小雪玩一會兒，可好？”
轉瞬功夫，又見他與小雪，一人一兔，把毓秀宮的後花園的花花草草折騰了個遍，額上掛滿細細密密的汗珠兒，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被花啊草啊染得五顏六色的，還不肯停下來歇歇。我隻好喚他：“小豆子，你再不去換衣裳，娘親就把小雪送走！”
他聞言，飛快地跑了過來：“娘親，再玩少頃，我就讓雪姨給我換衣裳！”
我佯怒，瞪著他：“現在就去換，回頭就受涼了，你又不肯吃藥！”
他吐了吐舌頭，無奈地垂下了頭。
我伸手去抓他，去抓了個空。再一看，後花園中，隻有小雪乖乖地窩在樹蔭下，懶洋洋的樣子。哪有小豆子人影！我再細細一想，不由又是一陣黯然，是了，小豆子已經不可能再活蹦亂跳地在毓秀宮瘋玩了，也不可能再活靈活現地跟我撒嬌耍賴了。
我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幾天，香雪就看出不對了，對我說：“小姐，咱們換個地方住吧。”
“為何要換？我在這裏住得很好。”
香雪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沒再說什麼。
小豆子遇害這件事情一直都沒能查清楚。不管韓浞怎樣威逼施刑，杜心彤和王洛音都一口咬定不知情，當日負責做這盤菜肴的禦廚也說當日的原料秋葵與前一日杜妃娘娘拿過來的一模一樣。而唯一的證物——那盤菜肴，吃剩的也早就不知隨著每日運出宮的潲水被運往了何方。最後，淩司羿隻得草草地把當日接觸過這道菜肴的人全部關入天牢，至於王洛音和杜心彤也都遷往了遺芳宮。
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我聽到這個結果，自然不甚滿意。冤有頭債有主，我不能讓我的小豆子死得這樣不明不白，連個緣由和真凶都找不到，這讓小豆子的靈魂如何能得以安息！
這一日，我精神稍好，便攜了香雪前往遺芳宮。這個幾年前我住過的宮殿，依然荒草萋萋，灰塵仆仆，蛛網四結。我們先到了王洛音住的北廂房，卻見屋子中唯一的案上擺著一副碗筷，碗口一圈黑漆漆的，碗裏猶剩下幾粒幹竭的米粒。王洛音雙手抱膝坐在角落裏，發絲髒亂，目光呆滯，口裏念念有詞：“不是我……不是我……”
“音妃娘娘。”對於我們的到來，她並沒有理會，依然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裏。香雪隻好走近她，出言引起她的注意。
她緩緩地抬起頭，目光方才慢慢地凝聚起來，下一刻，她飛快地伸出手抓住了香雪的衣襟，聲嘶力竭道：“我沒有害小豆子，我真的沒有害小豆子！你相信我！”
香雪嚇了一跳，想要避開她，然而她抓得特別用力，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香雪怎麼掰也沒能把她的手掰開。香雪求助地望向我。
我本想找她問個明白，然而，她卻已經瘋魔了，我心下一軟，歎道：“罷了，咱們走吧。”
香雪撫了撫她的手，輕言細語地哄著她：“音妃娘娘，你先鬆開我，我，我相信你沒有害小殿下。”
王洛音怔怔地望住她，手倒是緩緩鬆了，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異的興奮之色：“真的？你真的相信我？”
香雪淡笑著點頭：“音妃娘娘，你知道是誰害了小殿下麼？”
王洛音聞言，臉上閃過一抹慌張，又縮回了角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你別打我，我真的不知道！”
香雪無奈地拍了拍她：“你放心，我不會打你的。”
我們走了出去，又走到對麵的南廂房。房中的陳列與北廂房沒什麼區別，杜心彤坐在榻上，一身粉色的衣裳早已沾滿了塵土，聽到響動，她扭過頭來，見了我們，冷冷一笑：“怎麼？來看我的慘狀？”
我淒然一笑：“你以為你現在這樣就叫做慘？你知道一個母親失去了孩子代表了什麼麼？那代表著她骨肉分離，你知道骨和肉分離有多痛麼？”
她怔了半天，方道：“那你來做什麼？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平素雖恨你妒你，你把合宮女子的恩寵都占盡了，卻還一副理所當然滿不在乎的模樣，我就是看不慣你。可是，我卻是真心喜愛小豆子的。也許是我知道整個後宮，隻有你能為陛下誕下子嗣。終我這一生，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那麼，我早早地和小豆子培養感情有什麼不好呢？也或者是因為，這合宮上下，隻有小豆子這一個孩子，隻有他才能給這沉寂的後宮帶來些許生機。不管因為什麼，我確是真心疼愛小豆子，我疼他的心，比起你怕也不會少。我又怎麼會害他呢？可我卻真的不知道是誰害了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若知道，我還要承這不白之冤，呆在這個鬼地方麼？”
我頹然道：“我知道。可我不甘心。我的小豆子死得太冤了，他是那麼可愛活潑的一個孩子，就那麼突然就沒了。我這個母親，卻不能為他做些什麼，我不甘心……”
我說著，覺得眼窩酸脹，卻沒有淚，我已經沒有眼淚了，這一段日子，每到夜深人靜之時，我總輾轉反側，無法成眠，以淚洗麵。
我正要邁出那門，卻聽杜心彤喚住我：“你……我……”
她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笑了笑：“其實也是一件極小的事情。我那日送音妹妹秋葵之時，皇後娘娘也在場的。皇後娘娘的庶母是北夏人，她也是吃過秋葵的，還讚這秋葵味道鮮美來著。”
我暗暗有些失望，原來真是一件小事啊。向她點頭致意後，我攜了香雪離開了遺芳宮。
待我回到毓秀宮的時候，淩司羿已經回來了，見了我，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你出門了？你是該多出去走走，或者換個住的地方？”
“不用了。”我一無所獲，自然沒什麼心情敷衍他，整個人都懨懨的。遺芳宮裏的兩名與此事相關的女子，一個瘋魔，一個坦言以待，境遇淒慘，偏偏都讓我相信她們都與此事無關。難道，我的小豆子，真的隻能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純兒，你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孩子……咱們以後還會有的……”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仿佛怕褻瀆了什麼似的。
我猛地跳了起來，尖聲朝他喊道：“即使再有孩子，那也不是我的小豆子了！”
他伸臂摟住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而我，一股怨氣全發在他的身上：“都怪你，若不是你有那麼多女人，小豆子就會安安靜靜地呆在我的身邊，不會成為你那些女人們爭寵的工具，他就不會死！都怪你，是你，是你，害死了小豆子！”我一邊歇斯底裏地哭喊，一邊擂著拳頭砸向他的胸膛。
而他，隻是默默地摟住我，並不辯駁一句。
不知過了多久，我漸漸地累了，便隻輕輕推開他，頹然跌坐在椅子上，輕輕地說：“你去別的地方歇著吧，我不想見你，我見了你就會忍不住恨你。”
“好。”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扭身走向門口，又輕輕地加了一句，“你好好照顧自己，需要什麼，隻管差人去要。”
我怔怔地望著他平素俊挺的身姿頹然而鬆垮，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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