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57 更新時間：14-10-03 17:46
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純兒的馬車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茫茫天際，心裏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又有一絲惆悵縈繞心頭。正待轉身離去，卻見聆月緩緩走來。
“看來，臣妾是給陛下添麻煩了。”她望著純兒離去的方向，目光有些寂寥而疑惑，但是，很快，她就壓下了她的那點疑惑，換了恭謹的麵容，緩緩屈身，“請陛下治罪。”
我扶起了她，有些心疼。我想起那時我與她初見時，她也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是什麼時候，她變成了這般穩重守禮、沉著內斂的模樣？
我第一次見她，她正和純兒一起偷偷溜出宮玩，她扮作丫環的模樣，一雙眼眸靈動而興奮，又有一絲緊張。我看了直笑。純兒那小丫頭，也是個大膽的，居然敢公然把養在深閨的公主拉到大街上玩兒。
那個時候，以及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承認，我是深深被純兒那丫頭吸引了的。明明是兩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偏偏純兒要裝得很懂人情世故一樣，一路給聆月講解，那眉飛色舞的靈動模樣，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中。
我一路跟著他們進了綢緞莊、脂粉店，又在集市上逛了半天。後來，她們被街上的耍雜耍的鑼鼓聲吸引而去。在給錢時，竟然掏出了一錠完整的銀子。我在一旁都替她們捏了一把汗。她們就不明白樹大招風的理兒麼，就兩個小丫頭，沒有任何護衛，還敢當眾掏出那麼一大錠銀子！
果然，在她們離去的時候，我看到有兩名幹瘦的少年尾隨而去。我緩緩地跟在她們身後，直到那兩名少年出手拿匕首鉗製她們。我正待出手相救，卻意外地發現那兩名少年握住匕首的手輕微地顫抖。而且，純兒這小丫頭，似乎挺惜命的，聽到人家隻為求財，便十分配合地把錢袋交了出去。
這個時候，聆月表現出了其金貴的溫室花朵的特征，她很沒用地竟然被嚇暈了過去。純兒是真在乎聆月啊，一看聆月暈過去，立即便急了。她一急，便開始哭鬧，捏著那名挾持聆月的少年的衣角瘋子一般地逼問：“你對我姐姐做了什麼？我姐姐究竟怎麼了？”
自她被挾持到此刻，她由最初的慌亂到鎮定，然後再到不管不顧，一副拚了命的模樣，讓我不由驚詫。我那時並不知道她的身份，聽她喚聆月做姐姐，以為是南陵王室的又一名養在深閨的公主。我自幼在宮廷中長大，有很多兄弟姐妹，但從來沒有人為了其他的兄弟姐妹如此一番拚卻性命的模樣。我習慣了兄弟姐妹間的互相傾軋互相設防，純兒此舉倒讓我著實吃了一驚，由此，心中生出一股很陌生的情懷。我突然很想在身邊有這樣一個人，一個全心全意為了我甚至可以不顧惜自己性命的人。
那少年也慌了神，我看得沒錯，這兩名搶人銀錢的少年，並沒有害人之心，真的隻想搶些銀錢而已。我也就放下心來，安心地躲在牆角看這出戲會以何種方式收場。
“我……我沒做什麼呀！我怎麼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兒！”那少年一臉無辜而慌亂。
“你沒做什麼，我姐姐怎麼會喚不醒了？你給我把我姐姐救活！你還我姐姐，還我姐姐！”純兒不管不顧地揪住那人衣角，一副不讓聆月醒過來便誓不罷休的模樣。
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名搶銀錢的少年被她一哭鬧，把剛剛搶的錢袋又塞回到她手中，還提議帶她們去相熟的大夫那裏瞧病。我自幼看慣了各種爾虞我詐的把戲，眼前這一出不免有些荒誕，便忍不住大笑出聲。
我一笑，便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那目光，異常憤怒。
我被他們看得一懵，不由自主地隨意說了句話：“妙，妙，妙！兩位姑娘真好手段，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回被搶的銀子！”
不想這句話叫純兒一聽，更是柳眉倒豎：“我姐姐人事不省，我要銀子做什麼！”
這句話，又叫我渾身一震。我突然十分嫉妒聆月的運氣，一個人，一生之中，又有幾個人能對你這般視若生命。我自小生活的環境、所受到的教育讓我成為一個目的性極強的人。我此番到南陵，就是要娶南陵的公主聆月。因為南陵對外宣稱的公主，隻有聆月一人。所以，我一到南陵，甚至沒有進宮見君，隻身去了南陵後宮，到找了聆月的居所，跟蹤她的一言一行。沒想到，我首次跟蹤聆月，竟讓我碰上了這麼個丫頭，而此刻，我的心中，真的很想不管這丫頭的身份，不管已讓人向南陵遞出的國書，隻想選擇這個丫頭。如果有她在我身邊，我這一生，應該不會如此孤寂，如此難堪，如此冰冷；如果有她在我身邊，我是不是也會覺得我的這一生，也曾經幸福過，也曾有過溫暖？
以我的經驗，我知道，聆月隻是被嚇暈了。我按住了她的人中，狠狠一掐。我這個救人的舉措，竟然換得那小丫頭猛地一推，像個護犢子的小母雞似地護在聆月身前：“你幹什麼！不許你動我姐姐！”
我一個不慎，竟然被個小丫頭推得一個趔趄，然而，我心裏卻沒有任何不快。我甚至都因為她的接近而聞到了她身上一股清幽的香味，讓人沉迷。
這時，聆月醒了。
純兒將聆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個遍，又多番詢問，確定聆月無恙之後，終於想起她之前對我的態度或許是錯了，粉臉霎時通紅，垂著頭低低地說了一句：“謝謝你救了我姐姐。”
我看著她滿臉愧意的模樣，心裏什麼氣都消逝不見了。但我卻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那你要怎麼謝我啊？”
她估計沒料到我會這樣說，倒是愣住了。
我便又莫名其妙地趁機提議：“不如便請我吃飯吧。”
我看到她聞言，又愣住了，大約從來沒遇見過像我這樣賴皮的人吧。其實，我一向是一個恭謹有禮的人，我的臣子們都說我是一個冷酷而刻板的王，但在她麵眼，我不由自主地便表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隨意狷狂。
我眼風一掃，竟見那兩名搶銀錢的少年竟然還傻愣愣地站在一旁。我不由得氣得直笑，這兩個笨蛋，不趁機跑了，還站在這裏幹什麼？難道還真的等到這兩個小丫頭省過神來讓官司府把他們抓起來不成麼？
於是，我便睨了他們一眼道：“你們還不快走？也想吃這位姑娘請的飯？”
那二人如夢方醒，拔腿就跑。卻被純兒叫住了。純兒的舉動也著實叫我又吃了一驚，她竟然拿出銀錢遞給那兩名少年，還笑嘻嘻地說：“兩位哥哥，你們拿去找個營生，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
那兩名少年雙頰飛紅，連連陪罪：“姑娘，對不住對不住，我二人再不敢做這種事兒了，再也不敢了！”
於是，我又眼睜睜地看著這搶錢的暴力一幕硬生生被純兒這小丫頭折騰成了感化拯救窮困潦倒誤入歧途的少年這樣一幕溫情戲碼。
我還能說什麼，我隻能說，我初見聆月時，卻被她身邊一個叫做白純的女孩子深深地吸引住了。白純的天真純潔，讓我看到了另外一種人，另外一種活法，應該說，她的世界，是我一直渴盼而不得的。
而那時的聆月，在白純麵前，簡直太過於蒼白。雖然她也美麗，她也純真，但她缺少像白純一樣的活力。她終歸是在南陵王宮長大的，雖然南陵王宮一向簡單而溫情，雖然她也一向被保護得很好，但那也是王宮，隻要是王宮，便少不了沾染一些與我相似的東西，比如說怯懦，比如說蒼白無力。
我對白純的印象大過於深刻了。以至於我流連於南陵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去打聽她的消息，看到她，我會很歡喜，覺得天地都寬廣了。我終於知道，白純隻是南陵丞相慕清華撿回來的一個山野孤女。然而，慕清華卻一改清冷、拒人於千裏的死模樣，我看見幾次他跟白純呆在一起的時候，神情是那樣溫暖，目光是那樣的柔和，笑顏是那樣的絢爛，絢爛得令人妒忌。
而白純，她在慕清華跟前，簡直靈動鮮活得如同一隻小狐，她張牙舞爪，張揚恣肆，活得毫無顧忌。然而有一次，我卻看到她眼眸裏帶著一絲悲傷，是的，是悲傷。我被那清澈的眸裏的悲傷刺得心疼。我便故意坐在她常發呆的亭閣旁的樹上，故意發出聲音讓她發現我。她果然看到了我，卻並不大喊大叫，隻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故意引她去酒肆吃酒，看著她一碗酒一碗酒地灌下肚，我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這個未經世俗塵埃浸染過的女孩子，實在不適合在這酒肆裏買醉。她醉酒後並不哭不鬧，也不睡，隻是話卻特別多，條理還挺分明。我知道了她有一個怪僻，她不吃肉，隻吃一些素菜。
我何曾這樣沒有目的地關注過一個人的喜好？我若開始關注一個人的喜好，那人隻有兩條路，一條是死，一條便是為我所用。然而，對於她，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我隻想了解她多一些，再多一些。我心裏甚至有些戰戰兢兢，生怕她不理會我，惱了我。
當我把醒得不省人事的白純送回慕清華的丞相府時，慕清華看我眼神，淩厲得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般。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像抱著稀世珍寶似地將白純抱進懷中，心裏有刹那的不快。
我忽略掉那瞬間的不快。我雖然被白純深深吸引，但我僅存的理智告訴我，這個女孩子，我是不能與她有一絲牽扯的。我曾在宮裏看到淩司羿護犢子似地護著她，又親眼看到她和慕清華之間的種種曖昧不清，她的身邊，已經太過於熱鬧了。或者，她留在南陵，比留在我身邊對我的作用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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