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60 更新時間：09-01-15 09:32
“真是俗，這名字那麼多武俠小說都用過，她還用上了。”袁不屈笑嘻嘻地指著穀口的一塊兒大石頭，大石上刻著“藥王穀”三個字。
“這就是先生的山穀了？”史過顯然沒有注意到袁不屈調侃和歡喜的語氣，倒有些心神不寧。
“對。”袁不屈帶著史過，走進山穀。
雖然是秋末了，山穀裏卻花草爭豔，鳥蟲競鳴。紅紅綠綠、熙熙淩淩，絲毫沒有秋日的蕭條景象。陽光從山間瀉到穀地，竟有些春日裏暖洋洋的感覺。
“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史過和袁不屈都聽出了是小格的聲音。
轉眼，就見遠處跑來兩個人。前麵一個矮矮小小的，後麵一個瘦瘦高高的。
“姨娘救我，姨娘救我！小格叔叔要打我了。”矮小的人兒跑到一處比較密實的樹叢後麵。
“小格，你怎麼欺負小孩子啊！虧得你人高馬大的。”樹後，應聲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
史過呆了，手心裏立刻都是汗水，隻管傻站在樹叢後不敢再動一步。
這不正是霜菊的聲音，這幾年了，一點都沒變！
“姑娘，你得評評理。”小格也跑到樹叢後，氣喘籲籲的說道，“我那藥材才曬得幹透了，這臭小子竟在上麵撒了泡尿。姑娘說他該不該揍！”
“姨娘，無過不是故意的。”小孩子稚氣的聲音，說得振振有詞，“姨娘教過無過，要善於發現問題。我見那藥材幹了以後就跟原本長得大不一樣，便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南叔叔說不一樣是因為水分曬幹了，無過就想著看看，要是濕了是不是又會長成原來的模樣。”
袁不屈聽了直想樂。但是看見史過一臉肅穆的隻是慢慢地想要繞到樹叢前麵，便也不敢放大動作，隻能跟著史過輕輕走著。袁不屈覺得，自己應該可以體會史過的心情。
“好了，小格，不要怪他了。天氣又好，太陽又足，你再曬曬去吧，反正都已經濕了。”
小格點了一下小孩子的腦瓜，扭頭跑走了。樹叢邊，史過卻跟袁不屈一道愣在了原地。
“姨娘，姨娘，你看小弟弟好好玩啊，睡著了還在笑。”
霜菊坐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小無過趴在霜菊身邊，一隻手撥弄著霜菊懷裏的一個小紅包裹。
“去，別瞎摸。”霜菊拍掉小無過的手，摟了摟懷裏的紅包裹。“弟弟好容易睡著了，咱們清靜會兒。你要把他弄醒了哭了鬧了，你來哄啊？！”
小無過趕忙抽回了手。
那霜菊懷裏紅包裹包著的，可不是一個看來剛剛足月的小娃娃？！
袁不屈心裏很奇怪，這個孩子是誰，兩年不見，都發生什麼事了？！
看見袁不屈疑惑的神態，史過心情立刻沉重起來。拉著想走向霜菊的袁不屈躲到了樹叢後。
“姨娘，娘親說，無過的名字以前姨娘用過，自然是姨娘取的。如今姨娘又給小弟弟取了名字叫做楊過。姨娘，你為什麼總用‘過’字取名字啊？”小無過趴在霜菊身邊，放輕了聲音，問道。
“因為姨娘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字啊！”霜菊幽幽的說，“無過，你知道嗎？這‘過’，既是‘錯’的意思，過錯，錯過。如果我們犯了過錯，就要改正過來。可是，如果我們錯過一些事情，也許就再也挽不回來了。明白嗎？無過？”
“嗯。”小無過重重的點點頭。其實三歲半的小孩子什麼都沒有明白，可是看著霜菊臉上的凝重，還是不由得點了頭。
“咱們回去吧，弟弟也曬夠太陽了。回頭你娘找不到你該著急了。”霜菊站起身來，一手抱著懷裏的小楊過，一手領著小無過，往遠處的房屋走去。
“你真的決定了？”袁不屈又問一遍。“為了她，你連家國大事都不顧了。因為你認出了是她，所以才別了雲珊和史放。因為阿史那也思拖知道了真相，所以才終於反了大唐。史過，我知道那時候你什麼都顧不得了，心心念念就隻是這丫頭。如今到了跟前，你就算還是要走，真的都不見一麵了嗎？”
史過確定的點點頭。
“她說了，有些事情，錯過了就再也挽不回來了。袁先生，既然我知道她心裏還有我，那這輩子也沒有遺憾了。但是就像霜兒說的，有些事情，確實已經錯過了。如果沒有那個孩子，也許都還好說，或者還可以有挽回的餘地。現在這樣子，如果我真的出現了，如果霜兒真的跟我走了，您覺得以她的為人能放得下那孩子嗎？您覺得以她的為人，不會為了孩子和孩子的父親而困擾嗎？我不能讓她為難，我不願破壞了她現在平靜的生活。袁先生，如果您為了我們好，就不要說見過我。千萬不要對霜兒說！我不願意讓她因為我而困擾，因為我而難過。有了這孩子，她心裏也就有了依托，她會慢慢快樂起來。袁先生，我會一輩子為她祝福，也會一輩子想著她。”
最後一句話很輕很輕，輕得就像自言自語。
看了看“藥王穀”三個字，史過又遠遠往霜菊根本看不見了的背影望去。扭過頭，拔身就走。
“小子，如果以後尋你，要去哪裏尋啊？”袁不屈叫道。
“不必尋我！天涯海角皆是我的去處。先生保重！”
史過走得很快，聲音遠遠飄來。袁不屈分明聽見，那聲音裏，還有一絲哽咽。
輕輕歎了口氣，霜菊摸出已經磨得光滑無比的令牌，上麵的字跡依然清晰。
武則天確實很夠義氣，本來玩笑時說的是，她當了皇帝便封霜菊一個閑散“王爺”，賜給一塊兒吃住免費的令牌讓霜菊行走天下。可是當她隻不過還是一個皇後的時候，霜菊的令牌就到了手。霜菊知道，這肯定也是李治極力同意的。
曆史並沒有偏離原來的軌道，武則天順利成了皇後，李弘如曆史所載成了一代太子，長孫一族也被武則天授意賜死。李治病重，武後垂簾。當霜菊行走江湖近二十年的時候，甚至等到了武則天稱天後！她離那個追求了大半生的位置越來越近了。
那年在臨牧城將軍府後門，自己以為那史思菊是史過和雲珊的孩子，錯過了跟史過相認的機會。一錯就是兩年。如果當時不是自己那麼脆弱，如果當時自己足夠堅強，也許那次就會知道，史思菊，其實是史放和雲珊的孩子啊。
可笑的是，兩年後的那天，在藥王穀，老天把同樣的事情重演了一遍，隻是戲弄的主角由自己變成了史過。
李玥產後虛弱，自己抱著小楊過出來曬太陽。誰會想到，樹叢後麵，跟自己相隔不到兩米遠的那個地方，站著的就是自己魂牽夢縈的那個人啊！誰又能想到，史過偏又誤會了，以為小楊過是自己的孩子。如果當時史過不是一切都先考慮到自己的感受，如果史過不是怕自己會困擾會難做而出來相見的話，那麼那次他也可以知道，小楊過其實是阿史那玉龍跟李玥的孩子啊！
錯過了，又錯過了，這一錯便是二十年。
凝碧終於接受了阿史那銀龍，李玥又給阿史那玉龍生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千金。襄陽已經故去，溪華完全忘記了仇恨和以前的事情，回到了長安史遙的店鋪，悉心照顧日漸恢複理智的史伯策。史伯略跟鐵梁這班老哥們兒依然鎮守著大唐西北邊界。浣紫的真心得到吳嬤嬤和史遙孩兒的喜愛，在霜菊從幽州“失蹤”之後的第五年，終於成了史家少夫人，跟史遙相敬如賓。袁不屈終於開始衰老，好在他自己也是醫生，又深究中醫藥，調養的還不錯，看上去整整就是個老頑童。萬俟樂山和萬俟悅水在鬱山靜修，被霜菊拒絕欲跟隨一道去尋找史過的萬俟展鵬也守在鬱山，潛心修習伯父和父親傳授的武藝，妄圖借此忘掉霜菊，忘掉曾經差點對霜菊造成傷害的愧疚。
……
各人得到了各人的歸宿，各人尋到了各人的幸福，各人終有了各人的生活。
可是，哪裏能尋到史過的蹤跡？！自己和史過的歸宿到底怎樣？！自己和史過的幸福又要到哪裏去得到？！或者最終得到的，已經不會是“幸福”？！
風輕輕吹過，吹起霜菊略染霜色的頭發。
或許，這就是袁不屈所說的命吧！上天讓自己遇見了史過，上天讓自己曆經輾轉後終於真心愛上史過，上天卻又在兩人真心互待時生生把兩個人分開。
自己曾經不認命，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整個大唐和東突厥都找遍了。可是，哪裏都沒有史過的消息。二十年了，自己也已經是四十歲了。常年的奔波尋找，揪心揪肺，身也疲了、心也疲了。總是餓得受不了了才想起來吃點東西，總是倦得走不動了才想起來找間客棧。看見一點蛛絲馬跡時的欣喜若狂，每每失望後的痛苦失意。
自己累了，真的很累。霜菊知道，不但心裏累了，更可怕的是身體已經禁不住這樣糟蹋了，早就跟心一樣傷痕累累。
或許緣分就是如此，或許本來有緣無份，終究是再尋不到史過的絲毫蹤跡。
武則天是矛盾的，她不願再見到自己，其實是不願意讓李治見到自己。但是她又在關心著自己，當她得知自己轉悠到洛陽一帶的時候，特意把自己請到洛陽行宮裏相聚。霜菊知道，自從十六年前阿史那也思拖迫於大唐、東突厥和契丹的重圍重壓真正臣服之後，武則天便以養生之說帶著李治來到洛陽行宮，從此便長居於此。野史說武則天是怕王皇後和蕭淑妃的魂魄索命才離開長安宮殿的，卻沒人知道，武則天還對那滿園的菊花愛恨交加。
李治的病情很嚴重了，霜菊知道曆史就是這樣，連武則天都覺得沒有什麼，自己的感覺也不會很悲天憫人。但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霜菊不希望自己死在洛陽宮殿裏。向武則天請求了一些有關史冊記載上的事情後，霜菊獨自一人離開了洛陽宮。
前路茫茫，哪裏才是自己的方向呢？！曾幾何時，失去了史過，霜菊也失去了生活裏的方向。
拖著疲憊的腳步，霜菊漫無目的的走著。
該是剛下過雨的緣故，山邊掛著一抹彩虹，淡極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停住腳，霜菊靜靜地看著彩虹。
雖然顏色很淡，那彩虹還是很完整的七種色彩。仿佛知道有人在欣賞自己，那彩虹竟慢慢向霜菊漂移過來，顏色越來越濃，越來越鮮豔，看得霜菊挪不開眼，彩虹中間，隱隱竟顯現出史過的臉龐，史過口中，輕輕呼喚著霜菊的名字。
……
“女施主，女施主。”迷茫間，霜菊聽見有人在呼喚。定睛看時，自己竟然已經躺在一間屋子裏了。一個小和尚輕輕推著自己的胳膊。
“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可醒了。那日我大師兄發現施主昏迷在山腳，就把女施主背上山來。女施主，感覺可好些了？”看見霜菊醒了，小和尚很是高興。
“啊，好多了。謝謝你啊，小師傅。”霜菊看著小和尚，謝道，接著問：“這裏是什麼地方啊？”
“女施主，這裏是嵩山少林寺，小僧濟悲。女施主，這粥還溫和的，施主將就用些吧。小僧這就去找大師兄。”說著，濟悲小和尚就要出去。
“等一下。”霜菊叫住了濟悲，“小師傅，我如今也無大礙，用些飯食便可以自己下山，就不必再麻煩你大師兄了。這少林寺都是僧眾，我待得長久了恐怕不便。而且我還有事，就不多加叨擾了。”
“女施主！……”
“好了。”霜菊幾口喝了粥，“我吃好了。小師傅，麻煩你送我下山吧。”
“好吧！女施主這邊請。”見霜菊不願多留，濟悲隻好帶著霜菊出了屋子。
青山翠嶺，嵩山自古就是好山好水，少林寺自來就是英雄輩出的地方。
跟在濟悲身後往外走去，霜菊為這傳奇的寺廟震撼無比。練武場上，一隊武僧剛剛練功完畢。親眼見到、融身其間，比從電影電視裏看的更顯宏壯。
“女施主好。”一隊正過來的僧人衝霜菊禮貌的打著招呼，隨後轉過頭去看向霜菊身前的小和尚。“濟悲，今日是延塵師叔親自指點武藝的日子。你不是總想著見識見識的嗎？”
“真的啊？”濟悲興奮地說，回頭看了看霜菊，滿眼都是興奮。
“女施主，不然你先同我看了延塵師叔指點武藝，之後小僧再送施主下山？”濟悲說道。
霜菊笑了，可愛的小孩子。“沒關係的，你去看吧。你給我指條道路，我自己下山就可以了。”霜菊體貼的說。
聽見霜菊如此通情達理，濟悲也很是歡喜。
“女施主，不如你也同小僧一道去看看吧。據說延塵師叔的功夫高深非常，來曆神秘莫測。我聽師兄們說過，師叔是二十年前來到少林寺的，拜在覺遠老方丈座下，從此麵壁修習，從未出關。最早一次出關還是在三年前，那年覺遠老方丈圓寂，延慈師伯繼任住持時，大家才把延塵師叔請出關來。延慈師伯讓大家比武競任羅漢堂主事，延塵師叔在大家一致要求下也不得不參加了比武。那時我們才知道師叔竟有一身絕世武功呢。”
濟悲滿眼都是敬畏。
“後來大家推舉延塵師叔主管羅漢堂。可是師叔平日還隻是閉關修習，每隔一月的初一才出關一天，指點眾僧武藝。女施主，今日正趕得巧呢，偏是十月初一了。施主便同小僧一道去看看吧。”
見小和尚說得懇切，越來越多的和尚又一道往後山湧去，下山的道路輕易也沒法子過去，霜菊便也不著急走了。反正本來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今天能親眼見識一下少林寺的絕世武功、絕頂高人，倒也算是幸事一樁啊。
看來這個總愛閉關修行的延塵和尚真是有些材料，除了守寺門的那兩個著急上火的家夥，全寺的和尚都聚在後山了，包括慈眉善目的住持方丈。大家都在等候，時辰到了，延塵和尚就會出關指點武藝。
神秘兮兮的，霜菊覺得有些好笑，那陣勢好似武俠影視裏什麼什麼武林高手要現身前的感覺。大家都屏息凝望，不錯目的盯住後山腳下那個緊閉的大門。
大家期盼的目光中，那門總算打開了。霜菊好奇地跟眾僧一道往門口望去，一個身穿黃褐色僧袍的大和尚緩緩走出。
顯然不知道大家會是這種陣勢迎接自己出關，大和尚的目光掃過眾人時，眉頭微微皺起。可是，當大和尚的目光掃到霜菊身上時，竟然停住了，跟大和尚目光一並停住的，還有他的腳步。
山間靜悄悄的，那麼多的人，竟然一點聲息都沒有發出。延塵的來曆本來就是個迷，如今在這裏，這位滿麵消沉但不失俊逸的延塵師傅，和這位雖然一臉滄桑，卻依然難掩俏色的女施主四目相對，眼神裏流轉的情緒難抑讓眾人不由得猜測萬千。
你相信一語成讖嗎？還記得那年中秋節霜菊和董筱琬猜的謎語嗎？看著分別了二十年才得相見的愛人，霜菊的心跳得比什麼時候都沉重，好像承受不了這種折磨。
“傻過兒，小楊過，是小玥和玉龍哥哥的孩兒。”
一切都那麼靜悄悄的，時間仿佛都停止了流逝。過了不知多少時候，眾人聽見那位女施主突然冒出這樣一句。之後，身子慢慢倒下。
“霜兒！”延塵大叫一聲，在眾人都沒看清的時候，飛身躍到霜菊跟前，抱住霜菊倒下的身子。
“過兒，不要哭。”霜菊虛弱地抬起手，摸掉史過臉上的淚珠兒，笑道，“終於被我尋到了，難道你不高興嗎？”
……
錯過了，終究是錯過了。
失去了，終究是失去了。
眾人凝望中，史過緊緊抱著霜菊還殘留餘香的身體，慢慢走得遠了。
也許上天是殘忍的，兜兜轉轉這麼多年，終讓兩人相見卻相失。
也許上天還是仁厚的，畢竟，最後自己還是跟心愛的女子永世相伴。即便是在黃泉之路，還能夠緊緊相擁。
無論如何，從今以後，沒有什麼，再能夠把兩個人分開。
從此以後，史過和何霜菊終於能夠時時相伴，世世相守。
……
這便是：
風流逢盛世，
淡淡有菊香。
多少悲喜事，
千古任憑講。
——————————網絡版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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