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78 更新時間：14-02-07 20:33
（續）（安采薇）
從來此踏青的那些人的議論中聽來的消息，似乎太後已因此被皇帝下令禁足。無風不起浪，更何況無人會編排這等虛無之事，想來多半是真的了。
……隻是，任貴嬪的這一選擇，終究是值得的麼？
當初作了選擇入宮，但一入宮門，終是落得清寂苦悶望不見盡頭。生命之中再無星點光亮，如若死灰，再無複燃。
於是，終於又再作出選擇，選擇了將這無窮無盡的困懨作一結束。
終究……這一切，是值得的麼……？
桃花林間，有料峭寒風過，花落一地緋雪，終究……化歸塵土。
——“人生本是無常，便不該求長久。”
記起蘭姨曾說過的話。
花開無期，風過無期，花落無期。
凡事無期，本是無常，便不該求長久……雖是明白，心底盤桓不去的哀傷，卻是沉重無法解脫。
向北默立，遠眺見樓閣千重，柳花繁繞。一年春來又將離去，季節輪換如常，繁華京城亦仍是昨日模樣。
但那曾以一曲飛鴻舞驚豔了天下的美女子，卻是再不在了。
身後，有極輕的腳步聲漸近。
——“安采薇。”
身後走近了的那人冷冷出聲。
是聽到了，卻是不想聽見。
便裝作是一時望風景望得太出神了，仍是靜立不動。
“安、采、薇。”
再一聲，一字一字，語氣含了隱隱一絲怒意。
轉過身，福身行禮，淺淺彎了唇角：“王爺找采薇何事？”
“你，知道了？”他冷聲問道。漆幽瞳眸半眯起，眸光幾分冷厲。
“‘知道了’？王爺指的是什麼？”
他並不回答，直盯著我的眸光冷厲更甚。
雖知，那也是任貴嬪自己作出的選擇。穆離他從不屑於直接強迫別人……明明知道。
哀意不住席卷，對這個就站在麵前的人，卻是越發地厭惡。
“宮中又出了大事，來的路上，聽說了不少。”直視著那一雙幽邃漆眸，聽著自己的語氣竟是平靜。
然後，下一句直擊死穴。
“太後被禁足，這件事，是不是和任貴嬪被賜死有關？”
穆離聽著臉色陰沉得厲害，片刻，移開了目光。
隻覺心哀不止。
桃花林間空氣雖已稍染了陽光輕暖，霎時而來的寒意卻是襲遍全身，無法控製地瑟瑟發抖。
遽然轉身離去。
大步疾走，隻想盡快逃離開這個人的身邊。
不想未走幾步，他卻已追上，攔在了麵前。
“別去。”他道，語氣有幾分聽不明的莫名。
這麼說，是知道我要去哪裏了麼？毓王還真是好厲害的心思算計。
仰頭冷冷望向他：“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
“是。”
既問了，又何須隱瞞。
對王爺之情，早在這三年中磨得隻剩空影。他不休我，最多最多，不過是曾有的一絲憐憫。
“去了，會對你不利麼？”全身襲過寒意更甚，卻再不會因而發顫，隻是冷笑。
他不語，漆眸幽邃冷冽，如無底深淵，連殘存的星點餘溫也全數噬盡。
令人畏懼。亦令人厭惡。
“那，放心好了，若是出了什麼問題，王爺您正可以此為由休了我啊。采薇愚笨，王爺您的野心您的計劃我怕是幫不上，我也不想幫。您還不如趁早休了我，省了麻煩。”
反正當事之人都已死了，若是我不幸牽涉其中，隨他怎麼編排不都可以麼？以他的能力，即使白的也能理所當然地整成黑。
“你……”
冰冷的視線一刹微黯。
“王爺您，為何不直接休了采薇？”冷笑著詰問。
其實我早知道，毓王與青蕪安氏之間不過是表麵不和，而為了將這表麵不和的戲做足了，分明就該將這不得寵的安府小女休出了才對。
當時安府既已來書要接我回府，不就是為了下一步——“毓王憐憫其女，雖於心不忍，但終將其休出”的戲碼麼？
“若你真想清楚了，我不會再管。”他終是張口，一字一字，語氣如霜冰冷。“好。你去吧。”
隻是他話才說完，他的隨身暗衛就從陰影處走出——是跟隨穆離多年的蛛影。
“他跟著你去，”穆離繼續冷聲說道，又轉對蛛影吩咐：“小心盯著，別讓她亂跑。”
他倒是思慮深謀。既有暗衛蛛影監視著，我又能跑到哪裏。
下山之後，借口身子不適，先乘馬車往回。在馬車上換了隨身備著的衣服，將帷帽皂紗放下，半路尋了偏僻巷角下車，再就近從一家馬店租了兩匹馬，往西郊而去。
蛛影一路緊隨在後，已然變裝易容成了一個衣著普通的中年人。
跟隨在穆離身邊多年的暗衛蛛影以手擲薄刃迅疾割喉斷筋，化形無形如若蛛絲殘影而得此名號，年紀大約和溫唯雅差不多。但他所擅長的並不止這一樣，至少曾見過他用過飛針等暗器也幾乎於出神入化。即使是杜前輩，可能最多也隻能竭盡全力拚得平手。
至於說我，根本連躲過第一招都不可能。
趕到西郊時，已是午後，烈日當頭，空氣已漸浮熱。
而進入西郊某山崗的一片亂墳地，浮熱的空氣之間卻嗅得出幾分陰腐氣息，混合著，感覺十分的怪異扭曲。
但畢竟已是春正濃時，即使是亂墳地，道邊荒墳棄屍淩亂不堪，山坳處也仍是處處綠葉芳草，窸窣風響，卻是更顯淒涼。
原以為淚早已流得盡了，再不會……隻是，心感哀戚，如千針鑽心般的陣陣刺痛。
深深呼吸，強忍住淚水，準備開始在其中搜尋，期冀著時間還不長，或許還能夠找出。
不想蛛影卻下馬走到了麵前，麵無表情地淺鞠一躬，牽著馬向一側荒草叢中便走，“夫人，請隨卑職來。”
隻一瞬怔愣，牽著馬跟了上去。
荒草叢，亂石堆，枯木殘枝，跟在蛛影身後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在一處亂石堆的盡頭，一株形狀有些怪異的高大槐樹之前，蛛影停下了腳步，麵無表情地望向大約一丈之外的某處薄土堆。
薄土堆之前並無墓碑，或是其他的任何標記，若非蛛影帶路，這樣偏僻的角落，沙石地毫不起眼的微微隆起，根本注意不到。
或許是將屍體運到這裏的人起了些許憐憫之心，原本不過是一卷草席裹了屍，並未直接置之於地，而是以薄土稍稍掩埋……？
“你，是怎麼記得這裏的？”轉身問蛛影。
暗衛蛛影垂首，仍是麵無表情，並不回答。
“是王爺派人做的麼？”派人將原本該是暴屍荒地的任貴嬪勉強收斂下葬？
蛛影抬頭望我一眼，神情仍是毫無起伏，片刻，才聽他張口，“是。”
不過一字的回答，聽到了，卻是怔怔良久。
……是，穆離並非無情之人。卻為何，非做這些無情之事不可？
無情……有情……卻分明，最是無情……
視界忽然微晃，一陣眩暈襲過，幾乎站立不穩。
或許是亂墳地的空氣尤其浮熱躁腥，陰暗處卻又是寒滲入骨，待得有些久了。
就算事後有人查起，這亂墳之地，要找到拋屍之處已是不易，再加上郊外風沙……隻能待幾年以後，連震怒之中下令將任貴嬪賜死的帝王也已淡忘時，再來尋骨好好安葬。
在薄土堆前跪坐下，將隨身木匣輕放在了地上，小心啟開，從中取出了一壇花釀並一隻雕花竹杯。
原為上巳踏青而準備，如今也隻能勉強拿來。
片刻靜默。
再站起身，將一杯花餳釀滿上，酹地，祭了離人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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