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20 更新時間:14-01-04 19:26
正月裏的天有些刺骨的冷,不過幸得是新年,處處張燈結彩,紅通通的燈籠罩著夜空,平添幾絲暖氣。半夜的時候,揚揚灑灑的下起了小雪,到了清晨,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牆腳處種了幾株雪梅,紅彤彤的開滿了點點小花,遠遠望去煞是好看。
一條石徑小路彎彎延延的伸展開去,盡頭處連著一個庭院,院裏連片的竹林還鬱鬱蔥蔥,都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偶爾風一吹,竹枝隨風而動,彎腰落下一片雪霧,當真美到極致。
這圍繞著的庭院很是普通,卻在周圍的一片雕欄玉砌的金碧輝煌中毫無違和之感,大約是那一片青蔥的竹林和傲骨寒梅的襯映罷。
庭院的正門處,書了幾個飄逸卻有些稚嫩的大字:醉臥丹青。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卻在寒風中等在門外,門外的積雪中,有些來回的腳印,看得出這女子等了不少時辰。這女子穿著一身繡邊的紫羅衫,披著雪白的狐裘披風,麵容略有些憔悴,卻絲毫無損她驚人的美貌,她的眼睛有些紅腫,有些焦急的望著門裏。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麵走出個人來,卻正是九王爺的貼身侍衛左洪,他見了這女子,歎了口氣道:“郡主,這幾日有些冷,您還是先回去吧,可別凍壞了。”
那等在門外的女子正是寒語霜,她見了出來的人有些失望,道:“風弟還是不願見我麼?”
左洪有些為難,點點頭道:“這幾日王爺是誰也不見。”
寒語霜有些失望,愣愣的抬頭看著門口那醉臥丹青四個大字,恍惚中一張稚嫩而俊秀的臉出現在她麵前,她仿佛看見那人睜著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的指著桌上幾個大字,問道:“醉臥丹青,醉臥丹青,當真是逍遙致極,皇姐,你說我幹脆把這書齋取做‘醉臥丹青’,再種上一大遍竹林如何?”
一個十幾歲的宮裝少女正無聊的擺弄著頭發,聞言便跑了過來,細細一看,嘻嘻笑道:“風弟的字是寫得越發好看了,不過仍是差強人意,待我添上幾筆便完美了。”
說罷,幾個碎步跑到門外,抱起一隻雪白的貓,把貓爪子粘了墨往桌上的習作上按了下去,幾個爪爪印如同墨梅點點,倒也別致。
那男孩見了,不禁笑出了聲,也來了興致,往另一邊滴了幾滴墨,然後俯下身吹了一吹,陶醉了片刻才得意洋洋的笑道:“這便是完美至極!”
少女湊過頭一看,正中‘醉臥丹青’四個大字,左邊是貓踩的梅花點點,右邊吹開的墨滴像極了竹葉,便拍了手笑起來:“這便是好,幹脆咱倆來比賽罷,我在這院子左邊種上梅花,你在右邊種上竹林,不準喚人來幫忙,看誰先種完,便以父王的一根胡須作賭,你看可好?”
男孩笑得直不起腰,道:“皇姐,這懲罰倒是有趣,那便說定了!”
兩人正嘻鬧著,門外一個爽朗的大笑傳來,兩人回得頭來,隻見一個身穿華服雙眼精光閃閃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邊跟著一個俊秀的青年走了進來,那中年男子大笑著入得內來,房裏的兩人一見來人,欣喜的跑近他,一左一右的拉著手喚道:“父王,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那中年男子正是兩人的父親,他和藹地摸摸兩人的頭道:“沒過來很久,剛聽到你們說起要揪我的胡子,我說我怎麼胡子越來越少了,原來是你兩個小頑皮給拿去做賭了!穆護衛!”
那同進得來的青年男子應了一聲,中年男子笑嘻嘻的道:“你看你這護衛做得不稱職啊!讓這兩個小皮孩子扯得我胡子都快沒了!”
那青年男子笑道:“小郡主和小王爺都是機智過人,我便是天天守著王爺身邊,隻怕他們照樣想得出法子來,我哪是小郡主和小王爺的對手。”
那中年男子聞言,大笑了起來。傾刻間滿屋子的歡聲笑語。
寒語霜回過神來,愣愣的看著那懸在院子大門正中的‘醉臥丹青’,梅花依舊,竹葉青青,隻是物是人非,便覺得心一酸,眼一紅掉下淚來。
左洪見此情形,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從何安慰,回頭看了院內一眼,輕聲的對寒語霜道:“郡主放心,穆大哥和小樓目前都還安然無恙。”說罷,便辭了寒語霜回到院裏。
三天來的日夜擔心,日不安食,夜不能寐,此刻得了消息,不禁淚湧而出,寒語霜不禁掩麵而泣,回頭看了院子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漸行漸遠。在她的身後庭院的二樓,一個人影掀開了半邊竹簾,眼神複雜的看著她,隻到她不見了人影,才將竹簾放下,掩沒了蹤跡。
寒語霜剛走,一個仆人急匆匆的跑來,急切的敲著門,左洪開得門來,見是一個下人,便嗬斥道:“不知道王爺在裏麵麼?大驚小怪地跑來幹什麼?不想要命了?”
那仆人被這一喝有些嚇住了,加上跑得匆忙有些喘不上氣了,半天才戰戰兢兢的開口道:“左護衛,是,是小王爺!小王爺正在那大哭說一定要見王爺呢!”
左洪一皺眉,叫那仆人在外候著,回去稟報了王爺。
王府內苑的一處大宅裏,屋外是白雪皚皚天寒地凍,可屋內圍著牆腳處修了一條磚徹一尺見寬的通道,每隔兩米便有一個小出口,供仆人們加柴,暖氣便隨著通道傳了開去,把整個屋子都溫暖起來。
才四歲的小王爺正大哭大鬧著要父親,一旁的仆人丫環們是急得使著各種法兒安慰,偏使得小王爺哭得更厲害了。韓王妃聞訊早趕過來,心肝寶貝的喚著也不見小王爺好轉。一旁的小郡主也拉著弟弟的手哄著,一群人都圍著這小主子都團團轉,可還是拿他沒輒。
旁邊站著穆明義,穆明禮和穆明月,三人手足無措的躲在角落裏,最小的穆明月怯怯的拉著哥哥的衣腳,嘴巴卻還翹著,眼裏滿是不服。
寒語霜早就過來了,然而對小王爺為何大哭大鬧怎麼也沒問出個所以然,隻得跟著韓王妃一道哄著大鬧不止的小王爺,當真便是一個兵荒馬亂。
突然,整個屋子就安靜了下來,眾人回頭看一眼,門口一道修長偉岸的人影,正是九王爺。見九王爺來了,仆人們慌忙的行禮,小王爺一看父親來了,“哇”的一聲便奔到父親懷裏。
寒越風皺皺眉,摸摸小兒子的頭,輕聲的出聲寬慰:“飛譽,怎麼這般哭鬧?是不是不舒服了?”
小王爺拖著鼻涕哭著搖搖頭,寒越風接過旁邊丫環遞過來的手帕給他擦了擦,低了聲問道:“那你跟爹說說受了什麼委屈?哭得這般傷心。”
小王爺點點頭,回頭便指著怯怯的穆明月道:“是她!”
這一指,屋裏的人便臉色大變,寒語霜也是下意識的把穆明月抱近身邊。
寒越風眉頭一挑,卻不作聲,小王爺哭得很傷心,邊抽泣邊斷斷續續的說道:“明月••明月說•說父王的壞話,說父王是個大壞蛋,害得她父母分離,害得她見不著媽媽!”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倒抽了口冷氣,寒語霜刷一下臉就白了,而穆明月畢竟才四歲多,哪懂得看人臉色?隻是抓著母親的腳,頗不服氣的看著。
小王爺邊哭邊抹鼻涕,繼續抽泣著說道“她胡說,我父王才不是她說的那種人!我父王……我父王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王!”
聽得小王爺這邊哭泣邊驕傲的說著,寒越風安撫著他的手一頓,眼神有些複雜。
這邊廂正悲悲切切的哭訴著,那邊廂一個響亮的耳光扇了下去,一聲“哇”的大哭隨即傳來,卻是寒語霜掛著眼淚紅了眼,一巴掌打在穆明月的臉上,這力道不輕,真真切切的在穆明月臉上留了道深紅的印,這聲響呆住了房間裏的所有人,便是哭鬧著的小王爺也嚇傻了眼。
寒語霜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望著那哭的發顫的女兒,說不出的心疼,可心裏的害怕卻一點也沒有少,丈夫和小樓現在生死未卜,偏得明月不懂事惹了小王爺,還說了不該說的話,她生怕惹惱了九王爺,便狠了心不再看她,回頭顫聲道:“風弟,怪我教導無方,讓她信口胡說口無遮攔,你別往心裏去。”
寒越風望著憔悴的姐姐,精神疲憊似乎隨時會倒了下去,近乎卑微的懇求於他,心裏一陣酸楚,哪說得出話來。
見寒語霜一巴掌扇下去,不過才八歲的小郡主機靈,上前拉了小王爺走到寒語霜麵前,道:“姑姑,您別生氣,他們隻是逗著玩兒的。”
小王爺這時候早已不敢再哭,平素裏跟明月幾個玩得要好,見惹得她被打,早就慌了神,趕緊接口道:“姑姑,都是譽兒不好,明月隻是同我鬧著玩兒,您別責怪明月了。”
見小王爺和小郡主兩個怯著膽子過來拉她的手安慰,寒語霜哪還止得住,眼淚便滴滴答答的掉下來,回身抱著明月悶頭哭了起來。
寒越風望得真切,淡淡的說道:“皇姐,你無須責罵於明月,幾個孩子鬧了玩,便隨了他們去,宛靜,父王的書房裏帶了不少新奇玩具,你領了飛譽和幾個哥哥妹妹去各個挑幾個。”
小郡主會得意來,拖了明月幾個便出了門。
進了大牢已經三天了,展小樓隔著牢欄向外張望,心裏頗有些焦燥,天氣越發的冷了,大牢裏連個火盆都沒有,凍得展小樓鼻頭都紅了。他回頭問正坐在那兒發呆不知想些什麼的穆正淩道:“師父,王爺他把咱們關在這三天了也不聞不問,不會是打算關咱倆一輩子吧?”
穆正淩對自己毫不在意,隻是擔心在外的妻兒,不知盛怒之下的九王爺會如何處置於他們,正憂心忡忡,見小樓問話,想著他是因自己而受苦,內疚的說道:“小樓,都是為師害苦了你,王爺對你頗為器重,若不是我,也不至於斷送了你的前途,還連累你鋃鐺入獄。”
展小樓苦笑一聲,心道,什麼器重,還不是那紙賣身契,這事他自然不會跟穆正淩提起,見師父麵露愧疚之色,便裝得無事一般,笑道:“師父,你是看著我長大的,還不了解我麼?什麼前程不前程,要是在乎這個,我早就上京考國考混個官當了。”
說道這,他嘻嘻哈哈道:“師父,你可別忘了,我當年隨便一考便是鄉試前三啊!想當官不是易如反掌!”
穆正淩見他如此說,心中的憂慮也便衝散了不少,臉色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略有些責備道:“若不是你整日吊兒郎當的,跟你父親念書就坐不住,跟我習武吧又怕痛怕苦的,不管文武都不應該隻有現在這點成就了。”
展小樓不以為意道:“圖那些有什麼用,師父你知道徒兒我沒什麼大誌,活得開心就行了。”
兩人正說著話的當兒,聽著前方一些響動,卻是牢頭正點頭哈腰地對人作著揖,那為首的華服男子正是九王爺寒越風。兩人被帶到寒越風麵前,展小樓自是有些怨氣,而穆正淩卻跪下行禮,沉聲道:“罪民叩見王爺!”展小樓也隻得跟著跪下。
兩人低著頭,九王爺即沒有讓他們起來,也沒有出聲,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是毫無動靜,展小樓腿有些麻,便偷偷的抬了頭看了王爺一眼。王爺卻似沒有看向兩人,望著別處若有所思。
接著又過了半個時辰,穆正淩麵色如常,隻是跪著不起身,展小樓卻是暗暗叫苦,都有些頭發暈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得一道冷冷的聲音:“起來吧!”
兩人這才領命起了身恭敬的立在一旁。
九王爺看著穆正淩,眼神裏有些憤恨,然後狠狠地閉了眼,睜開時已是精光閃耀,他冷冷的說道:“穆正淩,我說過,倘若再讓我看見你,便是你的死期!”
這話一出,穆正淩渾身一抖,臉色有些苦楚,然後又恢複了正常,有些安然的接受自己的命運。旁邊的展小樓聽得,一陣氣血上湧,搶上前去,朝王爺拱手道:“王爺!求王爺開恩!別殺了師父!”
九王爺嫌惡的看著展小樓,一甩手,哼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替他求情!”
展小樓哪顧得他話裏的諷刺,急急說道:“王爺!求您看在屬下為您效忠半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放過我師父吧!”
九王爺聞言臉色一沉,眼裏恨意蒙生,恨道:“展小樓!枉本王對你多加信任,你卻還有臉跟我來求情麼?”
展小樓有些啞口無言,可是見九王爺要殺了師父,哪還管這許多,通一聲跪倒在地,道:“王爺,求您看在師娘和幾個孩子份上,饒師父一命!若王爺您要消氣,小樓願代師父一死!”
穆正淩聞言,急急上前拉了他,道:“小樓你不得胡鬧,這萬萬不可,你忘了你是家裏獨子,怎能輕易代我去死!”
展小樓眼眶微紅,道:“師父,此次上京是我展小樓的主意,明知王爺對你恨之入骨,還讓你入王府來是為不義,王爺對我禮遇有加,我卻背著他讓你與師娘私會也是不忠,小樓棄家中老父老母不顧,也為不孝。小樓心意已決,求王爺成全!”
九王爺怒極反笑,道:“你們不過是一條賤命,倒也還裝出大義來。展小樓,你簽了五年賣身契於我,這五年你的命便是我的,你有什麼資格來代人死?你倒真是不在意自己的小命,先是替人挨了鞭子,後又心甘情願簽賣身契於我,現在還拋出命來!我倒要看看,這穆正淩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倒對他這般忠心耿耿!”
穆正淩聽得九王爺這般話,才知道展小樓為自己和語霜付出了多少,便是他這從不落淚的男兒,此時也不禁有些淚濕,他有些哽咽的說道:“小樓,小樓,你何苦如此!”
展小樓有些倔性,他直直的盯著九王爺,道:“師父並未給我什麼好處,一切皆我自願,人生在世,愜意而為,便是無憾。”
九王爺臉色寒霜更甚,冷笑道:“好個人生在世,愜意而為!展小樓,你既然願意為他而死,我便成全了你!你以為舍了性命便可麼?這世上多得是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我倒要看看,你這傲性能傲到幾時!”
九王爺轉頭便朝了穆正淩,道:“你倒教了個好徒弟!他既願代你去死,便留了你的狗命!明日差人押你去那邊關充軍,你若是死了,也算是為我大寒朝做了貢獻,我便認了三個侄兒,讓他們入了王族血統!若五年之後你沒死,便可回京,以往恩怨便一刀兩斷!”
穆正淩聞得九五爺此言,嗑頭道:“王爺,罪民感恩在心,自會在邊關為國盡心效力!若死在那邊關,倒也無悔,但求王爺饒小樓一命!”
九王爺冷冷一甩手,道:“他既願代你去死,這條命便是我的,要怎麼處置與你何幹?來人,將展小樓給我押出去!明日差人押了這穆正淩,送往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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