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四十章 曲諧

章節字數:9359  更新時間:14-04-01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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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衝那日自華山朝陽峰下來,便已然心灰意懶,眼見日月教這等聲勢,恒山派決非其敵,隻等任我行那一日率眾來攻,恒山派上下奮力抵抗,一齊戰死便是。雖然也有人獻議向少林、武當諸派求救,但令狐衝隻問得一句:“就算少林、武當兩派一齊來救,能擋得住魔教嗎?”獻議之人便即啞口無言。令狐衝又道:“既然無法救得恒山,又何必累得少林、武當徒然損折不少高手?”在他內心,又實在不願和任我行、向問天等人相鬥,和盈盈共結連理之望既絕,不知不覺間便生自暴自棄之念,隻覺活在世上索然無味,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幹淨。此刻見方證等受了風清揚之托,大舉來援,津神為之一振,但真要和日月教中這些人拚死相鬥,卻還是提不起興致。方證又道:“令狐掌門,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決不是好勇鬥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罷,自然再好也沒有,但咱們讓一步,任教主進一步。今日之事,並不是咱們不肯讓,而是任教主非將我正教各派盡數誅滅不可。除非咱們人人向他磕頭,高呼‘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阿彌陀佛!’”他在“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上一句“阿彌陀佛”,聽來十分滑稽,令狐衝不禁笑了出來,說道:“正是。晚輩隻要一聽到甚麼‘聖教主’,甚麼‘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全身便起雞皮疙瘩。晚輩喝酒三十碗不醉,多聽得幾句‘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忍不住頭暈眼花,當場便會醉倒。”方證微微一笑,道:“他們日月教這種咒語,當真厲害得緊。”頓了一頓,又道:“風前輩在朝陽峰上,見到令狐掌門頭暈眼花的情景,特命桃穀六仙帶來一篇內功口訣,要老衲代傳令狐掌門。桃穀六仙說話夾纏不清,口授內功秘訣,倒是條理分明,十分難得,想必是風前輩硬逼他們六兄弟背熟了的。便請令狐掌門帶路,赴內堂傳授口訣。”令狐衝恭恭敬敬的領著方證大師來到一間靜室之中。這是風清揚命方證代傳口訣,猶如太師叔本人親臨一般,當即向方證跪了下去,說道:“風太師叔待弟子恩德如山。”方證也不謙讓,受了他跪拜,說道:“風前輩對令狐掌門期望極厚,盼你依照口訣,勤加修習。”令狐衝道:“是,弟子遵命。”當下方證將口訣一句句的緩緩念了出來,令狐衝用心記誦。這口訣也不甚長,前後隻一千餘字。方證一遍念畢,要令狐衝心中暗記,過了一會,又念了一遍。前後一共念了五次,令狐衝從頭背誦,記憶無誤。

    方證道:“風前輩所傳這內功心法,雖隻寥寥千餘字,卻是博大津深,非同小可。咱們叨在知交,恕老衲直言。令狐掌門劍術雖津,於內功一道,卻似乎並不擅長。”令狐衝道:“晚輩於內功所知隻是皮毛,大師不棄,還請多加指點。”方證點頭道:“風前輩這內功心法,和少林派內功自是頗為不同,但天下武功殊途同歸,其中根本要旨,亦無大別。令狐掌門若不嫌老衲多事,便由老衲試加解釋。”

    令狐衝知他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人,得他指點,無異是風太師叔親授,風太師叔所以托他傳授,當然亦因他內功津深之故,忙躬身道:“晚輩恭聆大師教誨。”方證道:“不敢當!”當下將那內功心法一句句的詳加剖析,又指點種種呼吸、運氣、吐納、搬運之法。令狐衝背那口訣,本來隻是強記,經方證大師這麼一加剖析,這才知每一句口訣之中,都包寒著無數津奧的道理。

    令狐衝悟性原來極高,但這些內功的津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好在方證大師不厭其詳的細加說明,令他登時窺見了武學中另一個從未涉足的奇妙境界。他歎了口氣,說道:“方丈大師,晚輩這些年來在江湖上大膽妄為,實因不知自己淺薄,思之實為汗顏。雖然晚輩命不久長,無法修習風太師叔所傳的津妙內功。但古人好像有一句話,說甚麼隻要早上聽見大道理,就算晚上死了也不打緊,是不是這樣說的?”方證道:“朝聞道,夕死可矣!”令狐衝道:“是了,便是這句話,我聽師父說過的。今日得聆大師指點,真如瞎子開了眼一般,就算更無日子修練,也是一樣的歡喜。”

    方證道:“我正教各派俱已聚集在恒山左近,把守各處要道,待得魔教來攻,大夥兒和之周旋,也未必會輸。令狐掌門何必如此氣短?這內功心法自非數年之間所能練成,但練一日有一日的好處,練一時有一時的好處。這幾日左右無事,令狐掌門不妨便練了起來。乘著老衲在貴山打擾,正好共同參研。”令狐衝道:“大師盛情,晚輩感激不盡。”方證道:“這當兒隻怕衝虛道兄也已到了,咱們出去瞧瞧如何?”令狐衝忙站起身來,說道:“原來衝虛道長大駕到來,當真怠慢。”當下和方證大師二人回到外堂,隻見佛堂中已點了燭火。二人這番傳功,足足花了三個多時辰,天色早已黑了。隻見三個老道坐在蒲團之上,正和方生大師等說話,其中一人便是衝虛道人。三道見方證和令狐衝出來,一齊起立。令狐衝拜了下去,說道:“恒山有難,承諸位道長千裏來援,敝派上下,實不知何以為報。”衝虛道人忙即扶起,笑道:“老道來了好一會啦,得知方丈大師正和小兄弟在內室參研內功津義,不敢打擾。小兄弟學得了津妙內功,現買現賣,待任我行上來,便在他身上使使,教他大吃一驚。”令狐衝道:“這內功心法博大津深,晚輩數日之間,哪裏學得會?聽說峨嵋、昆侖、崆峒諸派的前輩,也都到了,該當請上山來,共議大計才是。不知眾位前輩以為如何?”衝虛道:“他們躲得極是隱秘,以防為任老魔頭手下的探子所知,若請大夥兒上山,隻怕泄漏了消息。我們上山來時,也都是化裝了的,否則貴派子弟怎地不先來通報?”

    令狐衝想起和衝虛道人初遇之時,他化裝成一個騎驢的老者,另有兩名漢子相隨,其實也均是武當派中的高手。此時細看之下,認得另外兩位老道、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自己比過劍的那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兩位道長好津的易容之術,若非衝虛道長提及,晚輩竟想不起來。”那兩個老道那時扮著鄉農,一個挑柴,一個挑菜,氣喘籲籲,似乎全身是病,此刻卻是津神奕奕,隻不過眉目還依稀認得出來。衝虛指著那扮過挑柴漢子的老道說:“這位是清虛師弟。”指著那扮過挑菜漢子的老道說:“這位是我師侄,道號成高。”四人相對大笑。清虛和成高都道:“令狐掌門好高明的劍術。”令狐衝謙謝,連稱:“得罪!”

    衝虛道:“我這位師弟和師侄,劍術算不得很津,但他們年輕之時,曾在西域住過十幾年,卻各學得一項特別本事,一個津擅機關削器之術,一個則善製炸藥。”令狐衝道:“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衝虛道:“令狐兄弟,我帶他們二人來,另有一番用意。盼望他們二人能給咱們辦一件大事。”令狐衝不解,隨口應道:“辦一件大事?”衝虛道:“老道不揣冒昧,帶了一件物事來到貴山,要請令狐兄弟瞧一瞧。”他為人灑脫,不如方證之拘謹,因此一個稱他為“令狐兄弟”,另一個卻叫他“令狐掌門”,令狐衝頗感奇怪,要看他從懷中取出甚麼物事來。衝虛笑道:“這東西著實不小,懷中可放不下。清虛師弟,你叫他們拿進來罷。”

    清虛答應了出去,不久便引進四個鄉農模樣的漢子來,各人赤了腳,都挑著一擔菜。清虛道:“見過令狐掌門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漢子一齊躬身行禮。

    令狐衝知他們必是武當中身份不低的人物,當即客客氣氣的還禮。清虛道:“取出來,裝起來罷!”四名漢子將擔子中的青菜蘿卜取出,下麵露出幾個包袱,打開包袱,是許多木條、鐵器、螺釘、機簧之屬。四人行動極是迅速,將這些家夥拚嵌鬥合,片刻間裝成了一張太師椅子。令狐衝更是奇怪,尋思:“這張太師椅中裝了這許多機關彈簧。不知有何用處,難道是以供修練內功之用?”椅子裝成後,四人從另外兩個包袱中取出椅墊、椅套,放在太師椅上。靜室之中,霎時間光彩奪目,但見那椅套以淡黃錦緞製成,金黃色絲線繡了九條金龍,捧著中間一個剛從大海中升起的太陽,左邊八個字是“中興聖教,澤被蒼生”,右邊八個字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九條金龍張牙舞爪,神采如生,這十六個字更是銀鉤鐵劃,令人瞧著說不出的舒服。在這十六個字的周圍,綴了不少明珠、鑽石,和諸般翡翠寶石。簡陋的小小庵堂之中,突然間滿室盡是珠光寶氣。

    令狐衝拍手喝采,想起衝虛適才說過,清虛曾在西域學得一手製造機關削器的本事,便道:“任教主見到這張寶椅,那是非坐一下不可。椅中機簧發作,便可送了他的性命,是不是?”衝虛低聲道:“任我行應變神速,行動如電,椅中雖有機簧,他隻要一覺不妥,立即躍起,須傷他不到。這張椅子腳下裝有藥引,通到一堆火藥之中。”

    他此言一出,令狐衝和少林諸僧均是臉上變色。方證口念佛號:“阿彌陀佛!”衝虛又道:“這機簧的好處,在於有人隨便一坐,並無事故,一定要坐到一炷香時分,藥引這才引發。那任我行為人多疑,又極津細,突見恒山見性峰上有這樣一張椅子,一定不會立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試試。這椅套上既有金龍捧日,又有甚麼‘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字樣,魔教中的頭目自然誰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後,又一定舍不得下來。”令狐衝道:“道長果然設想周到。”衝虛道:“清虛師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我行竟是不坐,叫人拿下椅套、椅墊,甚或拆開椅子瞧瞧,隻要一拆動,一樣的引發機關。成高師侄這次帶到寶山來的,共有二萬斤炸藥。毀壞寶山靈景,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令狐衝心中一寒,尋思:“二萬斤炸藥!這許多火藥一引發,玉石俱焚,任教主固被炸死,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衝虛見他臉色有異,說道:“魔教揚言要將貴派盡數殺害,滅了恒山派之後,自即來攻我少林、武當,生靈塗炭,大禍難以收拾。咱們設此毒計對付任我行,用心雖然險惡,但除此魔頭,用意在救武林千千萬萬性命。”

    方證大師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為救眾生,卻也須辟邪降魔。殺一獨夫而救千人萬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徑。”他說這幾句話時神色莊嚴,一眾老僧老道都站起身來,合十低眉,齊聲道:“方丈大師說得甚是。”令狐衝也知方證所言極合正理,日月教要將恒山派殺得雞犬不留,正教各派設計將任我行炸死,那是天經地義之事,無人能說一句不是。但要殺死任我行,他心中已頗為不願,要殺向問天,更是寧可自己先死;至於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顧慮之中,總之兩人生死與共,倒不必多所躁心。眼見眾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說道:“事已至此,日月教逼得咱們無路可走,衝虛道長這條計策,恐怕是傷人最少的了。”衝虛道:“令狐兄弟說得不錯。‘傷人最少’四字,正是我輩所求。”令狐衝道:“晚輩年輕識淺,今日恒山之事,便請方證大師、衝虛道長二位主持大局。晚輩率領本派弟子,同供驅策。”衝虛笑道:“這個可不敢當。你是恒山之主,我和方丈師兄豈可喧賓奪主?”令狐衝道:“此事絕非晚輩謙退,實在非請二位主持不可。”方證道:“令狐掌門之意甚誠,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讓。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為首,但由道兄發號施令,以總其成。”衝虛再謙虛幾句,也就答應了,說道:“上恒山的各處通道上,咱們均已伏下人手,魔教何日前來攻山,事先必有音訊。那日令狐兄弟率領群豪攻打少林寺,咱們由左冷禪策劃,擺下一個空城計……”令狐衝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晚輩胡鬧,惶恐之至。”衝虛笑道:“想不到昨日之敵,反為今日之友。咱們再擺空城計,那是不行的了,勢必啟任我行之疑,以老道淺見,恒山全派均在山上抵禦,少林和武當兩派,也各選派數十人出手。明知魔教來攻,少林和武當倘若竟然無人來援,大違常情,任我行這老賊定會猜到其中有詐。”方證和令狐衝都道:“正是。”

    衝虛道:“其餘昆侖、峨嵋、崆峒諸派卻不必露麵,大夥兒都隱伏在山洞之中。魔教來攻之時,恒山、少林、武當三派人手便竭力相抗,必須打得似模似樣。咱三派出手的都要是第一流好手,將對方殺得越多越好,自己須得盡量避免損折。”方證歎道:“魔教高手如雲,此番有備而至,這一仗打下來,雙方死傷必眾。”衝虛道:“咱們找幾處懸崖峭壁,安排下長繩鐵索,鬥到分際,眼見不敵,一個個便從長繩縋入深穀,讓敵人難以追擊。任我行大獲全勝之後,再見到這張寶椅,當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炸藥一引發,任老鷹頭便有天大的本領,那也是插翅難逃。跟著恒山八條上山的通道之上,三十二處地雷同時爆炸,魔教教眾,再也無法下山了。”

    令狐衝奇道:“三十二處地雷?”

    衝虛道:“正是。成高師侄從明日一早起,便要在八條登山的要道之中,每一條路選擇四個最險要的所在,埋藏強力地雷,地雷一炸,上山下山,道路全斷。魔教教眾有一萬人上山,教他們餓死一萬;二萬人上山,餓死二萬。咱們學的是左冷禪之舊計,但這一次卻不容他們從地道中脫身了。”令狐衝道:“那次能從少林寺逃脫,也真僥幸之極。”突然想起一事,“哦”的一聲。

    衝虛問道:“令狐兄弟可覺安排之中,有何不妥?”令狐衝道:“晚輩心想,任教主來到恒山之上,見了這寶椅自然十分喜歡。但他必定生疑,何以恒山派做了這樣一張椅子,繡了‘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這八個字?此事若不弄明白,隻怕他未必就會上當。”衝虛道:“這一節老道也想過了。其實任老魔頭坐不坐這張椅子,也非關鍵之所在,咱們另外暗伏藥引,一樣的能引發炸藥。隻不過當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之際,突然間禍生足底,更足成為武林中談助罷了。”令狐衝點頭道:“是。”

    成高道人道:“師叔,弟子有個主意,不知是否可行?”衝虛笑道:“你便說出來,請方丈大師和令狐掌門指點。”成高道:“聽說令狐掌門和任教主的大小姐原有婚姻之約,隻因正邪不同道,才生阻梗。倘若令狐掌門派兩位恒山弟子去見任教主,說道瞧在任大小姐麵上,特地覓得巧手匠人,製成一張寶椅,送給任教主乘坐,盼望兩家休戰言和。不管任教主是否答應,但當他上了恒山,見到這張椅子之時,也就不會起疑了。”衝虛拍手笑道:“此計大妙,一來……”令狐衝搖頭道:“不成!”衝虛一怔,知道已討了個沒趣,問道:“令狐兄弟有何高見?”令狐衝道:“任教主要殺我恒山全派,我就盡力抵擋,智取力敵,皆無不可。他來殺人,咱們就炸他,可是我決不說假話騙他。”

    衝虛道:“好!令狐兄弟光明磊落,令人欽佩。咱們就這麼辦!任老魔頭生疑也好,不生疑也好,隻要他上恒山來意圖害人,便叫他大吃苦頭。”

    當下各人商量了禦敵的細節,如何抗敵,如何掩護,如何退卻,如何引發炸藥地雷,一一都商量定當。衝虛極是心細,生怕臨敵之際,負責引發炸藥之人遇害,另行派定副手。次日清晨,令狐衝引導眾人到各處細察地形地勢,清虛和成高二人選定了埋炸藥、安藥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處所在。衝虛和令狐衝選定了四處絕險之所,作為退路。方證、衝虛、令狐衝、方生四人各守一處,不讓敵人迫近,以待禦敵之人盡數縋著長索退入深穀,這才最後入穀,然後揮劍斬斷長索,令敵人無法追擊。

    當日下午,武當派中又有十人扮作鄉農、樵子,絡繹上山,在清虛和成高指點之下,安藏炸藥。恒山派女弟子把守各處山口,不令閑人上山,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得悉機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緒,靜候日月教大舉來攻。屈指計算,離任我行朝陽峰之會已將近一月,此人言出必踐,定不誤期。這幾日中,衝虛、成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衝反極清閑,每日裏默念方證轉授的內功口訣,依法修習,遇有不明之處,便向方證請教。

    這日下午,儀和、儀清、儀琳、鄭萼、秦絹等一眾女弟子在練劍廳練劍,令狐衝在旁指點。眼見秦絹年紀雖小,對劍術要旨卻頗有悟心,讚道:“秦師妹聰明得緊,這一招已得了訣竅,隻不過……”一句話沒說完,突然丹田中一陣劇痛,登時坐倒。眾弟子大驚,搶上相扶,齊問:“怎麼了?”令狐衝知道又是體內的異種真氣發作,苦於說不出話。眾弟子正亂間,忽聽得撲簌簌幾聲響,兩隻白鴿直飛進廳來。眾弟子齊叫:“啊喲!”

    恒山派養得許多信鴿,當日定靜師太在福建遇敵,定閑、定逸二師太被困龍泉鑄劍穀,均曾遣信鴿求救。眼前飛進廳來這兩頭信鴿,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發,鴿背塗有紅色顏料,一見之下,便知是日月教大敵攻到了。自從方證大師、衝虛道長來到恒山,眾弟子見有強援到來,一切布置就緒,原已寬心,不料正在這緊急關頭,令狐衝卻會病發,卻是大大的意外。儀清叫道:“儀質、儀文二位師妹,快去稟告方證大師和衝虛道長。”二人應命而去。儀清又道:“儀和師姊,請你撞鍾。”儀和點了點頭,飛身出廳,奔向鍾樓。

    隻聽得鏜鏜鏜,鏜鏜,鏜鏜鏜,鏜鏜,三長兩短的鍾聲,從鍾樓上響起,傳遍全峰,跟著通元穀、懸空寺、黑龍口各處寺庵中的大鍾也都響動。方證大師事先吩咐,一有敵警,便以三長兩短的鍾聲示訊,但鍾聲必須舒緩有致,以示閑適,不可顯得驚慌張惶。隻是儀和十分性急,法名中雖有一個“和”字,行事卻一點不和,鍾聲中還是流露了急躁之意。恒山派、少林派、武當派三派人手,當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處,以備迎敵。為了減少傷亡,從山腳下到見性峰峰頂的各處通道均無人把守,索性門戶大開,讓敵人來到峰上之後,再行接戰。鍾聲停歇後,峰上峰下便鴉雀無聲。昆侖、峨嵋、崆峒諸派來援的高手,都伏在峰下隱僻之處,隻待魔教教眾上峰之後,一得號令,便截住他們退路。衝虛為了防備泄漏機密,於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並不告知諸派人士。魔教神通廣大,在昆侖等派門人弟子之中暗伏內堅,刺探消息,絕不為奇。令狐衝聽得鍾聲,知道日月教大舉來攻,小腹中卻如千萬把利刀亂攢亂刺,隻痛得抱住肚皮,在地下打滾。儀琳和秦絹嚇得臉上全無血色,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儀清道:“咱們扶著掌門人去無色庵,且看少林方丈和衝虛道長是何主意。”當下於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衝脅下,半架半抬,將他扶入無色庵中。

    剛到庵門,隻聽得峰下砰砰砰號炮之聲不絕,跟著號角嗚嗚,鼓聲咚咚,日月教果然是以堂堂之陣,大舉前來攻山。

    方證和衝虛已得知令狐衝病發,從庵中搶了出來。衝虛道:“令狐兄弟,你盡可放心。我已吩咐淩虛師弟代我掩護武當派退卻。掩護貴派之責,由老道負之。”令狐衝點頭示謝。方證道:“令狐掌門還是先行退入深穀,免有疏虞。”令狐衝忙道:“萬萬……萬萬不可!拿……拿劍來!”衝虛也勸了幾句,但令狐衝執意不允。突然鼓角之聲止歇,跟著叫聲如雷:“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聽這聲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眾。方證、衝虛、令狐衝三人相顧一笑。秦絹捧著令狐衝的長劍遞過去。令狐衝伸手欲接,右手不住發抖,竟拿不穩劍。秦絹將劍掛在他腰帶之上。忽聽得嗩呐之聲響起,樂聲悅耳,並無殺伐之音。數人一齊朗聲說道:“日月神教聖教主,欲上見性峰來,和恒山派令狐掌門相會。”正是日月教諸長老齊聲而道。方證道:“日月教先禮後兵,咱們也不可太小氣了。令狐掌門,便讓他們上峰如何?”

    令狐衝點了點頭,便在此時,腹中又是一陣劇痛。方證見他滿臉冷汗淋漓,說道:“令狐掌門,丹田內疼痛難當,不妨以風前輩所傳的內功心法,試加導引盤旋。”令狐衝體內十數股異種真氣正自糾纏衝突,攪擾不清,如加導引盤旋,那無異是引刀自戕,痛上加痛,但反正已痛到了極點,當下也不及細思後果,便依法盤旋。果然真氣撞擊之下,小腹中的疼痛比之先前更為難當,但盤旋得數下,十餘股真氣便如是細流歸支流、支流彙大川,隱隱似有軌道可循,雖然劇痛如故,卻已不是亂衝亂撞,衝擊之處,心下已先有知覺。

    隻聽得方證緩緩說道:“恒山派掌門令狐衝、武當派掌門衝虛道人、少林派掌門方證,恭候日月教任教主大駕。”他聲音並不甚響,緩緩說來,卻送得極遠。

    令狐衝暗運內功心法有效,索性盤膝坐下,目觀鼻,鼻觀心,左手撫胸,右手按腹,依照方證轉授的法門,練了起來。他練這心法隻不過數日,雖有方證每日詳加解說,畢竟修為極淺,但這時依法引導之下,十餘股異種真氣竟能漸漸歸聚。他不敢稍有怠忽,凝神致誌的引氣盤旋,初時聽得鼓樂絲竹之聲,到後來卻甚麼也聽不到了。

    方證見令狐衝專心練功,臉露微笑,耳聽得鼓樂之聲大作,日月教教眾叫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大駕上恒山來啦!”過了一會,鼓樂之聲漸漸移近。上見性峰的山道甚長,日月教教眾腳步雖快,走了好一會,鼓樂聲也還隻到山腰。伏在恒山各處的正教門下之士心中都在暗罵:“臭教主好大架子,又不是死了人,吹吹打打的幹甚麼了?”預備迎敵之人心下更是怦怦亂跳,各人本來預計,魔教教眾殺上山來,便即躍出惡鬥一場,殺得一批教眾後,待敵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強,便循長索而退入深穀。卻不料任我行裝模作樣,好似皇帝禦駕出巡一般,吹吹打打的來到峰上,眾人倒不便先行動手,隻是心弦反扣得更加緊了。過了良久,令狐衝覺得丹田中異種真氣給慢慢壓了下去,痛楚漸減,心中一分神,立時想起:“是任教主要上峰來?”“啊”的一聲,跳起身來。方證微笑道:“好些了嗎?”令狐衝道:“動上了手嗎?”方證道:“還沒到呢!”令狐衝道:“好極!”刷的一聲,拔出了劍。卻見方證、衝虛等手上均無兵刃,儀和、儀清等女子在無色庵前的一片大空地上排成數行,隱伏恒山劍陣之法,長劍卻兀自懸在腰間,這才想起任我行尚未上山,自己未免過於惶急,哈哈一笑,還劍入鞘。隻聽得鎖呐和鍾鼓之聲停歇,響起了簫笛、胡琴的細樂,心想:“任教主花樣也真多,細樂一作,他老人家是大駕上峰來啦。”越見他古怪多端,越覺得肉麻。

    細樂聲中,兩行日月教的教眾一對對的並肩走上峰來。眾人眼前一亮,但見一個個教眾均是穿著嶄新的墨綠錦袍,腰係白帶,鮮豔奪目,前麵一共四十人,每人手托盤子,盤上鋪緞,不知放著些甚麼東西。這四十人腰間竟未懸掛刀劍。四十名錦衣教眾上得峰來,便遠遠站定。跟著走上一隊二百人的細樂隊,也都是一身錦衣,簫管絲弦,仍是不停吹奏。其後上來的是號手、鼓手、大鑼小鑼、鐃鈸鍾鈴,一應俱全。令狐衝看得有趣,心想:“待會打將起來,有鑼鼓相和,豈不是如同在戲台上做戲?”

    鼓樂聲中,日月教教眾一隊隊的上來。這些人顯是按著堂名分列,衣服顏色也各不同,黃衣、綠衣、藍衣、黑衣、白衣,一隊隊的花團錦簇,比之做戲賽會,衣飾還更光鮮,隻是每人腰間各係白帶。上峰來的卻有三四千之眾。衝虛尋思:“乘他們立足未定,便一陣衝殺,我們較占便宜。但對方裝神弄鬼,要來甚麼先禮後兵。我們若即動手,倒未免小氣了。”眼見令狐衝笑嘻嘻的不以為意,方證則視若無睹,不動聲色,心想:“我如顯得張惶,未免定力不夠。”各教眾分批站定後,上來十名長老,五個一邊,各站左右。音樂聲突然止歇,十名長老齊聲說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駕到。

    便見一頂藍呢大轎抬上峰來。這轎子由十六名轎-抬著,移動既快且穩。一頂轎子便如是一位輕功高手,輕輕巧巧的便上到峰來,足見這一十六名轎-個個身懷不弱的武功。令狐衝定眼看去,隻見轎-之中竟有祖千秋、黃伯流、計無施等人在內。料想若不是老頭子身子太矮,無法和祖千秋等一起抬轎,那麼他也必被迫做一名轎-了。令狐衝氣往上衝,心想:“祖千秋他們均是當世豪傑,任教主卻迫令他們做抬轎子的賤事。如此奴役天下英雄,當真令人氣炸了胸膛。”藍呢大轎旁,左右各有一人,左首是向問天、右首是個老者。這老者甚是麵熟,令狐衝一怔,認得是洛陽城中教他彈琴的綠竹翁。這人叫盈盈作“姑姑”,以致自己誤以為盈盈是個年老婆婆,自從離了洛陽之後,便沒再跟他相見,今日卻跟了任我行上見性峰來。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尋思:“何以不見盈盈?”突然間想起一事,眼見日月教教眾人人腰係白帶,似是服喪一般,難道盈盈眼見父親率眾攻打恒山,苦諫不聽,竟然自殺死了?令狐衝胸口爇血上湧,丹田中幾下劇痛,當下便想衝上去問向問天,但想任我行便在轎中,終於忍住。見性峰上雖聚著數千之眾,卻是鴉雀無聲。那頂大轎停了下來,眾人目光都射向轎帷,隻待任我行出來。忽聽得無色庵中傳出一聲喧笑之聲。一人大聲道:“快讓開,好給我坐了!”另一人道:“大家別爭,自大至小,輪著坐坐這張九龍寶椅!”正是桃花仙和桃枝仙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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