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5 更新時間:14-01-18 19:18
在付雲中的印象裏,小時候的飛聲明明就是隻蓬頭垢麵、眼神淩厲的小豹崽子。
一洗幹淨拾掇拾掇,不想就有人誇這孩子身形修長,眉目清秀。到了十歲上,更添了不知打哪兒來的端正持重。正式入了雲墟關門,便一發不可收拾,文武雙馨,德才兼備,不出個幾年,必是個至少挑它雲墟城小半個大梁的人物。連帶著一群師弟師妹敬慕非常,一傳十十傳百,飛聲莫名其妙就被喊成了“大師兄”。
雲墟城裏,本是沒有“大師兄”這一說的。
都是同輩份弟子,不同期罷了。頂多玩得好的幾個裏麵,按照年齡長幼隨意喊著。可飛聲被喚作大師兄,年紀更長、入門更早,且為數不算少的“飛”字輩師兄師姐竟都還沒什麼意見。這稱呼就這麼傳遍了雲墟城,連禮尊都笑嗬嗬地說,唉你們這幫孩子要聽話,多學學你們大師兄。
許是看多了,要叫付雲中說如今的飛聲長得有多好看,實在強人所難。
隻能說端正。十分的端正。清淨。十分的清淨。
似放在月光下一照,就能清輝滿盈,即刻飛升。
而放在日頭下一照,就是金光燦爛,隨便將哪尊泥塑放倒一邊,把飛聲挪進去擺好,即可合掌屈膝頂禮膜拜,怎麼看怎麼舒坦。
這會兒眾崽子們一見是付雲中來了,先前多少被飛聲壓著的氣氛便憋不住了,一眾轉而圍攻付雲中。
付雲中被圍著問東問西,都是些答不上來的問題,便道:“你們能想到什麼考題?”
崽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一個柔柔的嗓音先傳了出來:“比如,一掌把木人樁打斷?”
付雲中看去,是個小個子軟嫩嫩的小師妹,自然最怕這種硬功夫。
付雲中也不說話,點了點頭,繼續一瘸一拐走向木樁台,隨便挑了個木人樁就開始哎呀喝呀地拳打腳踢,邊還疼得絲絲哈哈直吸氣。
跟過去看的眾弟子笑得打跌,付雲中也不客氣,隨手一揮道:“這道題,我這樣的人試了這麼多回還過不了,大會肯定不能出,換一題。”
眾人又笑得不行。飛聲也忍不住輕輕笑了。
還是一師弟出了一題:“付哥,我最不會文縐縐的那套了,要是叫我唱歌,我吼他一嗓子也就罷了。萬一叫我詠景懷古,作詩成賦,我把腦子割給他都沒用呀!”
付雲中聞言,似乎愣了愣。
眉頭皺起。越來越皺。
“詠景懷古……作詩成賦……”付雲中一臉神色凝重,悲從中來,“我死也不會入文尊門下的!!”
說完,扭頭就走。
眾弟子笑得都要捂肚子。
飛聲笑歎搖頭,讓眾師弟師妹自己先練著,隨付雲中毅然決然的身影而去。
眾弟子笑得差不多,瞧著那兩人背影議論開了:
“還好付哥不想入文尊門下,飛聲哥該喜極而泣了,不然得花多少精力教付哥啊。”
“……該喜極而泣的,不是文尊嗎?”
“……”
忍不住,又哈哈哈笑開了。
付雲中一瘸一拐,還走得挺快,挺自得其樂。
走至雲墟南門,跟當值的門守樂嗬嗬打過招呼,繼續走。
飛聲也不問,隻隨著付雲中出城,往榆林走。
到了榆林城中,已近午了。
晚來風已滿客,劉三一見是付雲中,趕緊抽空迎上來,先對著少來些的雲墟貴人飛聲笑臉客套了會兒,又對著付雲中上瞧下瞧的,顯然早知昨夜之事了。
還是付雲中安慰他:“沒事,就挨了點皮肉之傷。過去了。”
劉三最不待見的就是付雲中臨事了還嬉皮笑臉的樣子,還偏拿他這樣子最沒辦法,白了付雲中一眼,道:“青禾半夜才歸,又哭了半夜,方睡著,怪可憐的,就讓她多睡會兒。沒位子了,我引你們去二樓小房先休息會兒,她醒了我喊她來。”
付雲中笑著點頭:“不必引了,我們常年包下的廂房麼,自便即可,你先忙著,有事我叫你。”
劉三本不與付雲中客套,聞言看了眼飛聲,付雲中又點了下頭,飛聲也笑了,這才應下。
二樓最角落,或者說最角落廂房再進去一間,便是付雲中所謂常年包下的廂房。
自然不是廂房,而是儲物倉。
隻單麵有窗,亮堂倒算亮堂,通風不好,不好做廂房,二樓也需要個擱置雜物的地方,這間就空了出來。
備用的,或有缺損的桌椅、櫃子、燈架,以及各類雜什,空出了窗口一小方地來,放了一張小圓桌,四張小凳子。都是最簡單廉價的材質款式,雜役姑娘們有時也會在這兒歇會,常年放著,也不會被掌櫃的說三道四。
帶傷,不好喝酒,付雲中自提了茶壺茶盞,擱在桌上。
飛聲落座,隨著付雲中的目光看向窗外。
此處雖是角落的角落,視野,卻是極好的。
地處偏僻的小窗,甚少有外頭人注意這頭。窗頭外擱著些竹篩子,曬著紅紅綠綠的辣椒、菜幹、豆子,而自窗口往外一瞧,即是全無遮擋,一望到頭的榆林主城。
隔不了幾個轉角,就是榆林最繁華的大街,一路上攤販林立,已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付雲中沒有坐,而是站在窗前,胳膊肘支在窗欞上,困倦似的捧了腦袋朝外頭眺望。
飛聲看著付雲中,也不開口。
說話也得費力氣,不如這般安靜休息。
折騰一宿,付雲中的確夠困倦了。此時半垂了眸子遠眺,目光裏格外平淡而隨意,倒似是早習慣了這疲倦。
亦或,卸下了層層偽裝,這才是他背負了十數年,早已習慣,也心甘情願繼續背負的疲倦。
更還嘴角含笑,如同眼前見慣的這榆林城已一夜蛻變,成了他心心念念的江南。
仿佛又聽見付雲中開始念叨,我想去江南,老在江南,死在江南。
飛聲低頭,掩了眸光,自斟自飲。
付雲中看了好一會兒外頭,回頭一瞟飛聲,微笑了。
飛聲果然是個四平八穩讓人放心的好孩子,估計這會兒要是付雲中出去上個茅房再回來,飛聲還是這麼個神清氣明,穩穩端坐,輕啜茶水的姿勢。
付雲中笑著,又看回窗外,忽是一怔。
極輕微的怔忡。下意識地繃緊身軀,也不過是一晃神間的事情。
飛聲卻如有所感,抬頭。
方抬起,付雲中的身影已快步靠近,擋了大半窗口日頭。
飛聲甫開口,付雲中已奪了飛聲手中茶盞,將剩了大半的茶水一飲而盡。
飛聲幹脆不開口,挑了眉毛,付雲中已將手中空盞嗑嘣一聲置在桌上,抬了下巴,一臉的我不高興,很不高興:“……放肆!這麼難喝的茶也敢給你師尊喝,趕緊去換一壺!!”
飛聲聞言,反而眉毛都懶得挑了,輕輕舒口氣,撇開頭。
某人發病了。基本不好治。
可今日付雲中不但發病,貌似還病得不輕。
餘光瞟見付雲中擱下茶盞就要往門口走,飛聲還垂著頭,已迅捷伸手,一把扣住付雲中手腕。
付雲中甩手。一甩沒甩開。
飛聲看似輕柔三指,還扣得更牢了些。
付雲中待再折騰,飛聲半皺了眉,又自座中探出半隻腳。
這腳探得平平靜靜、輕輕忽忽、利利落落。恰好擋在付雲中身前半步。
付雲中“呃”了一聲回頭。
正看向付雲中的目光,也是個平靜輕忽,利落得付雲中下意識便收了腳步。
“你,你要幹嘛……”付雲中莫名氣短。
飛聲依舊從容妥帖,微笑出塵:“回頭,我帶你順道去桑哥那兒看看。”
付雲中不解:“桑哥隻治死人的,你帶我去幹嘛?”
飛聲慈眉善目,一本正經:“帶你去看看腦子。沒準能起死回生。”
一絲絲你又來了的揶揄意思。還有一點點拿你沒辦法的無奈味道。
付雲中眼睛一瞪,眉毛一豎,正要發難,一旁身影已起,再次看向付雲中。
飛聲從小身形修長,如今長成,隨意一站便是筆挺,已比付雲中高了小半個頭。何況付雲中整日裏吊兒郎當,站沒站樣。
就跟頭被小豹子倒逼的老豹子似的,付雲中又莫名氣短了。
飛聲保持微笑,一步踏出。
付雲中趕緊退了一步半。
“你、你公事纏身,先回雲墟吧……”
“不必。多虧你一鬧騰,諸尊沒空給我下任務。”
再踏。再退。
“你不用擔心我,大白天的,我能自保……”
“我不擔心。他們做得這麼明顯,多半不是針對你,而是要借你,拉另一個人下水。”
付雲中被逼到窗台,實在沒處退了,憋憋屈屈瞟了眼飛聲:“去看腦子就看腦子唄……先說好你付錢啊……”
飛聲輕哼一聲,一手撐在窗欞上,另一手將付雲中本就被他扣住的手腕也往窗欞上一按,繼續逼近。
付雲中這麼個姿勢,站也不得坐更不得,幹脆仰著半靠在窗台上,後腰和腳後跟還抵著本就靠在窗台邊豎著的空竹篩子。
偏僻也有好處。無人發覺這頭兩人幾近臉貼著臉,鼻頂著鼻。
被逼得夠近了,付雲中便又在心裏一歎。
什麼溫雅,什麼出塵,都是笑給別人看的。
真正的飛聲,從來都是十二年前初見時,那隻自祁連山走失而來的小雪豹。
孤身踏雪,眼眸淩厲,任性狂妄。
如同此刻。
極近處,四目對視。
飛聲穩穩當當,微微一笑:“你欠我的,該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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