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59 更新時間:14-07-02 21:53
付雲中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他跟著趙招德繞了一圈榆林城。人情頗好的老趙哥一路上和不下三十幾個相熟的打過招呼,在路邊買了一條魚,和一隊自京城而來的商隊攀談了會兒,就回雲墟守門了。
算是一無所得,付雲中卻不見得多少失落。就當逛逛榆林城。
哪怕得了什麼大消息,或許付雲中也還是這麼個德性。
他甚至挺高興。
若趙招德隻是一個普通的,真正的同僚和好友。
付雲中回晚來風的時候,午飯時最熱鬧的那陣已經過去了,青禾還在昏睡,估計是要睡過這一天了,便也沒讓劉三去喊。本想找座喝口水,卻見著個老熟人。
老熟人也看見了付雲中,樂嗬嗬地招手:“來來,付小哥坐這兒!”
這老熟人,不但認識得早,他還真的有些老了。
來榆林定居好多年,估摸著年紀,和禮尊或也差不多。本人甚少提起過往,大夥兒都喊他唐老唐老,隻知他出自貴胄,曆代為官,從小熏陶,學問很高。後因變故家族衰落到處流浪,算是見慣風雨,又年紀大了,不想再漂泊,便在榆林定居,做做大戶人家的教書先生,清貧安樂。
付雲中與唐老對麵而坐,似也不自覺沾染了唐老輕鬆爽朗的精氣神。
唐老最近加了工錢,小菜外多叫了壺小酒,自得其樂。一邊與付雲中拉著家常,一邊看著樓頭來來往往的客人,道了句:“哎,我就是喜歡你們年輕人。看著你們,跟你們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也年輕了。”
付雲中笑了。
他也不年輕了。但他很認同唐老的話。
晚來風招呼南北,年輕商客自不必論,一個個的非凡派頭。雲墟小弟子們得了閑也會三五成群來打打牙祭,今日就有好幾個,還是平日和付雲中混得不錯的,坐在另一頭,互相打鬧,歡笑聲遙遙聽得清晰。
付雲中很喜歡年輕人。特別是沒什麼錢的年輕人。
他們有追求,心卻不曾掉進錢眼裏,更願意用熱情和同情幫扶弱小,用行動做給冷漠的人看。比無知要清明,比世俗要純善,該奮起時一呼百應,該慷慨時風雨共濟。
但當然,不是所有還算年輕,又沒什麼錢的人都值得人尊敬和喜歡。
唐老看見了什麼,衝付雲中打了個眼色,也不算厭惡,又輕笑。
付雲中看去。
好幾個女子,圍在樓道口笑語攀談。皆衣著精致,麵容雅潔,一看就都不是平凡婦人。
長幼有序,食畢正要下樓,其中一位三十六七的婦人,最為美貌,一臉誠摯地與身旁婦人說著些什麼。
付雲中會意,也與唐老對視一笑。
付雲中本是雲墟人,唐老安身大戶,也自見聞廣博。
那位女子,或者這幾個女子中的大部分,都是雲墟人。準確地說,都在雲墟供職。
如張和林一般,好幾個未入雲墟的榆林人因其德才技藝,或各種便利,兼領了雲墟職務。女子中的兩個是“重”字輩的女師叔,領了內務之職,而那最為美貌的婦人原為榆林大戶之妻,半年前方領了內務掌事之職,掌領雲墟內務,不久即被休出家門,原因自不外傳,也鬧出了不小風雨。
婦人、美貌、掌事、被休,本該清貧,卻還貴夫人般打扮,不被傳言也難。
但不說到了唐老這個年紀,哪怕隻到了付雲中這個年紀,也早就明白,許多事情並不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那麼簡單。
就如這個名為方雪娥的婦人。三十六七,著一襲鵝黃帶朱齊胸襦裙,身形苗條,杏眼削腮,甚為美貌,要近瞧,才能瞧出眼角因常年脂粉,而比平常婦人深了許多的笑紋。
即便鬧出風雨,她還是同樣笑得美豔,說得真摯。不論是不是顛倒黑白,烏靈靈的大眼睛就盯著你侃侃說出口來,叫你明知有詐,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判斷,更何況是接觸不多的人,免不得使勁跟旁人誇她多漂亮,多認真做事,為她被休而抱不平。
就和官場裏,所有奸猾小人是如何平步青雲一樣一樣的。
一是算,二是裝。
算,使勁地算。能力之內,所有能得的好處和名聲都得了,所有能推的責任和事務都推了。能力之外,去騙,去搶,去換。不是他的,也是他的。就是他的,也不是他的。
裝,徹底地裝。裝得純潔幹淨,一口咬定。哪怕被人拆穿,亦是一派我原以為,我真忘了。從外裝到裏。或許這類人本就享受著高人一等,為人表率的感覺,也就不必裝了。
落到女人身上,能拿去換來一切的,自是比男人多了些什麼。
明白的人心裏都明白。隻是雲墟城裏罩著這女人的是哪一位當權者,便誰都不好說了。
唐老忽是一句:“其實吧,可能,到了最後,還是老實人最好。”
付雲中想了想,又看去,點頭笑:“嗯。”
唐老所在大戶與方雪娥前夫家本是知交,知曉得清楚。而付雲中守雲墟東門,認識的人多,能進出雲墟的都是有頭臉的,聽聞的也多。
連前往前夫家探望親兒都要裝得一副賢妻良母的方雪娥,也不得不放下身段,跟原本麵上親切,不屑親密的普通內務女官勾肩搭背,言談甚歡。
也跟官場一樣。其實那麼奸猾的小人,也沒幾個。
兩位平日吃多方雪娥暗虧的女師叔任方雪娥勾肩搭背,隻笑笑,應答幾句,一點兒順勢主動向方雪娥勾肩搭背的意思都沒有。
裝得再好再久,知道的人總也是越來越多的。顯然已有不利傳言流出,又到了方雪娥耳中,她才不得不放下身段,討得身邊普通人的歡心。
“多能算,多能裝,累不累。”付雲中感慨,“也不知她到了如今地位,是否滿足了。”
再往上,便是諸尊之位,量這個女人也不敢覬覦。
“她滿不滿足我不知道。”唐老笑哈哈,正放下最後一筷子,“閑來吃吃小酒,聽聽傳聞,我是已經很滿足了。”
付雲中慷慨解囊,要請唐老吃這一頓。唐老推辭不過,由他去了。
付雲中掏出的錢袋,還是那個新撿來的錢袋。絲絹精繡,連抽繩都是針線細密,巧貼暗花。
付雲中清清淡淡,看了眼唐老。
唐老顯然不認得。
付雲中從裏頭倒出一摞銅錢碎銀。
劉三還在忙,沒及時過來。付雲中估摸著價格,先數起錢來。
唐老忽半起身探頭盯著付雲中手中銅錢碎銀,道了句:“付小哥你這些銅錢倒是有趣得緊。”
付雲中不解道:“有趣?”
唐老幹脆伸手,自付雲中掌心揀了幾枚銅錢,挨個兒正正反反地看著,篤定道:“你沒看出來麼?你這些個銅錢啊,不但是不同年次的通寶,還是各朝為紀念大事而鑄造,十分珍貴的特造通寶哩!”
付雲中一怔。
唐老幹脆撚了一枚放在付雲中眼前,繼續解釋道:“瞧,這枚文宗朝的開成通寶啊,雖最新,當也是二十年前的了吧?雖與普通通寶大小一致,但‘寶’字略缺角,錢背加了兩道花紋,便是官爐特造的記號。還有這幾枚,看著就比普通銅錢更大一小圈,你年輕,沒怎麼見過當年錢幣罷了。一枚憲宗朝元和通寶,兩枚德宗朝的建中通寶……哎,哪怕這兩枚都是建中通寶,年代也至少差了十餘年了呀!”唐老來了興致,邊說邊指,“代宗朝、玄宗朝、武周朝、玄宗朝……奇了!連當年高祖開爐紀念的少量‘開元通寶’大錢,你都有!”
付雲中靜靜看著聽著,眉頭深鎖。目光卻如炬,直要燃起火來。
唐老繼續絮絮說道:“這些個特造錢雖是可以流通買賣,卻不是人人都能得。多是當時朝廷規定了版製數目,分贈給王公貴胄們,可算是相當的恩賜,收藏傳世的,再拮據也不會輕易使用。我家尚未敗落時,那是多少年前了,祖上也傳了十三枚前朝特造通寶,離散時也不知被誰帶走了。帶走也好,省得留在老宅,被人査沒……不知你小子是怎麼得來這麼多,要好好珍藏,可以留給兒孫發大財哪!收的年代還這麼勻稱,都隔了十幾二十幾年,是你祖上每代收集一枚麼?哈哈哈說笑了……”
唐老還待再說,卻真的聽見突兀的一聲笑。
笑聲極輕。
輕得分不清是“嗬”的一聲低笑,還是“哼”的一聲低嘲。
唐老收了聲,看向付雲中。
付雲中的嘴角,仍是個冷笑或冷哼的弧度。
目光,也仍盯著唐老手中被翻來撥去好一會兒的銅錢,精芒閃爍,死死不放。
臉色卻煞白。
唐老一時著了慌。還眨了眨眼,確定付雲中臉色是煞白,而不是方才他抬頭看去第一眼,還以為付雲中臉色鐵青。
又或許,一霎鐵青,複又煞白,還漸漸染上了與他眸中火苗似極的顏色。
如同終於逼近了一個僵持太久,求而不得的答案。
唐老不知出了什麼事,還是自己哪句話蟄到了付雲中,趕緊問道:“……付小哥?你沒事吧?”
付雲中卻笑了,坦然而泰然:“這的確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隻是他留下這些錢,就扔下我走了,十多年不回來。”
又聽得這些,唐老不知該說什麼。
付雲中慢慢站起。麵上煞白已急速褪卻,連帶著那層點亮般的光采都淡得又似唐老看花了眼。
還是那個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付雲中。
“讓您擔心了。剛被武尊教訓了頓,方才傷口裂了而已。”付雲中在桌上擱了足夠的碎銀,將所有銅錢收回錢袋,小心地塞回衣襟,一瘸一拐挪出凳子,對唐老歉然一笑,“我回去擦個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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