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90 更新時間:14-05-31 18:59
飛聲勾了唇,望向沙原盡頭,一本正經,侃侃而答,“……夫賢、不肖;智、愚;勇、怯;仁、義有差。乃可捭,乃可闔,乃可進,乃可退,乃可賤,乃可貴;無為以牧之。審定有無,與其虛實,隨其嗜欲以見其誌意。”
聽見完美的扯淡,付雲中哈哈笑:“是說你隻是順勢而為,牽線搭橋,其實不幹你事麼!哪兒學來的這套鬼穀,我可不記得教過你!”
“用得你教麼,你又教過我什麼麼。”飛聲繼續麵不改色,“從小到大,不都是我天賦異稟,自學成才?”
付雲中繼續笑。
還好那幫崽子沒見過他們大師兄這幅死相,不然不得做噩夢,真要一晚上睡不著了。
聽見響動,值守弟子走近兩步:“誰在那兒!”
飛聲微皺了眉頭,怪責地看了付雲中一眼。
方才沒收住聲的付雲中吐吐舌頭,忽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抓了飛聲胳膊,驟地貼近飛聲臉頰,壓低聲音嘿笑,小眼神兒不知該說是濕濕嗒嗒,還是勾勾搭搭:“走,帶你去個地方。”
飛聲駕輕就熟,付雲中貼上來時便往後靠出了個最合適的距離:“去哪兒。”
值守弟子已走近,付雲中趕緊扯著飛聲站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和一句飛聲從小到大聽了不知多少遍的話語:“管你啊!跟我走,就對了!”
飛聲吸口氣,反抓了付雲中手腕,叫付雲中想一個人偷溜都不成:“太晚了,明日……”
未說完,已被付雲中打斷。
“那我換個說法。”付雲中不急不氣,反更笑得一夜江南:“走!陪我相依為命去!”
飛聲一怔。
瞧著付雲中的眸子,一時竟無語反駁。
滿眼滿眼,桃紅柳綠,如煙如畫。
付雲中趁機拖著飛聲就往下一跳。
飛聲回神,已經跟著落地,被繼續拖著噠噠噠往沙漠盡頭一陣猛跑。
無奈一聲歎。
某人發病了,基本不好治。
還是由他去吧。
想著,飛聲抬了一臂,環在付雲中腰間。
輪到付雲中一愣,停了腳步。
飛聲淡淡道:“你還傷著,跑不快。在哪。”
付雲中聽明白了,笑得花兒似的,賤兮兮地往飛聲身上一扒一掛,往著不算太遠的地方一指:“那兒!”
落地之時,飛聲是真有些愣神了。
到了這兒,付雲中終於能放開聲音笑了:“我就說吧!你會喜歡的!”
飛聲緩慢,而肯定地點頭。
他的目光還留在正前方。
付雲中亦看去。
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
胡楊。
三人合抱,高逾五丈,僅剩殘葉,巨大而蒼老的胡楊。
無涯的連綿沙丘中央,僅此一株。
盤根錯節,鐵骨錚錚,直指夜空,聳入雲霄。
“它很老了。就因為它很老,根係才能夠著已經退去的地下水,活得下來。”付雲中走近胡楊,拍拍老樹看來遒勁,實則柔軟的枝幹,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枯楊的屍骸,“否則,就要和他的同輩後輩們一樣消失。誰都不會記得,千百年前這兒曾有一條河,河邊有整排整排順著河道生長的胡楊林。”
飛聲聽著,沒有說話,許久,點點頭:“嗯。”
可不是呢。
莫說是千百年前,哪怕就這數百年間,已能想見,沙漠一步步蠶食綠地良田,直到整個兒越過沙關。
千百年後,找不見這株胡楊,找不見沙關,紅石峽亦終將被黃沙包圍,再不見塞上江南般的雲墟城。
誰都不會記得。不會記得任何。
何況蒼茫沙原中央,蒼老張揚的唯一一棵胡楊樹旁,如許渺小的他與他。
付雲中試了試想爬上樹,又想輕功縱身躍上,末了還是摸了摸腹間傷處,回頭對著一貫默默靜立原處看著的飛聲,笑得有點兒賊,還有點兒不好意思,挪著小步往飛聲身邊一站一坐,還拍了拍身邊黃沙:“坐!”
飛聲也沒意見,依言坐了:“……你想上去?”
“嗯。”付雲中抬頭看著蒼老胡楊最上頭那根足夠粗壯的枝椏,“喏,就那兒。十二年前,我隔三差五就往上頭一坐,看上一夜的星星。”
飛聲看著付雲中。
付雲中繼續道:“可惜後來不曾了。”
飛聲道:“為何?”
付雲中哼了一聲,瞟了一眼飛聲:“後來忙著奶孩子去了。”
飛聲一滯。
付雲中又瞟了兩眼飛聲,故意看回天上:“哎~當年撿到那孩子時瞧著挺靈氣的啊,沒想到還得師尊我親手把屎把尿啊~長大了一臉傲氣啊,都不像小時候乖乖喊我師尊啊~”
飛聲舒一口氣,瞥向一旁。
他自然聽得出付雲中口中的孩子就是他飛聲。隻不過付雲中從沒給飛聲把過屎尿,飯都沒喂過,沒被搶食就不錯了。飛聲小時候喊過付雲中幾聲師尊,叫付雲中得意得不行,也是兒少懵懂,加之付雲中坑蒙拐騙而已。
不應聲,飛聲也沒嗆聲。
某人病重了,治了也白治。
讓他病著吧。
心中感慨,飛聲抬眼,卻又微愣。
付雲中還看著天。嘴角笑意也還在。眼眸間卻已籠上了一層塵封十二年般黯啞柔和的星光。
“……你不見得喜歡這個地方。”飛聲開口,“或許隻是來懷念當年帶你來此的人。”
付雲中訝然看向飛聲。
飛聲目光沉定,繼續道:“十二年前,你也就是個孩子,獨自一人到不了這種地方。”
付雲中失笑,點頭,又抬頭,順著枝葉縫隙看向浩渺星空:“對。那時候你師尊也隻是個小不點。你師祖帶你師尊來這兒看星星……第一次看,也是最後一次看。我驚歎,道可否日後再來。他笑而不答。後來,的確是再也沒能一塊兒看了。”
飛聲靜靜聽,沒有說話。
付雲中也不再說話。
長久沉默,卻無丁點尷尬。
可以算是默契,更可以說是太過長久的陪伴,熟稔得足夠共享靜寂。
兩人坐在一處,傻傻看天。
等著日升月落,鬥轉星移。
直到付雲中忽笑了一聲:“突然想起來那時候,似乎就是希望能和師父一起,像這樣呆呆坐著……不過現在,換成和你,倒也不錯。”
說著,付雲中回頭,看了一眼飛聲。
飛聲也看著付雲中。清正祥和、不怒自威的眸光映了星光,卻不知是星光輕閃,還是眸光微動。
因為他看見付雲中的笑容。
笑容不大,不滿,甚至不閃亮。
就是個笑。
三分清透,三分蕭瑟。
再加些個苦澀,揉些個落寞,溶些個莫名其妙春暖花開的溫軟,合了個十二分的誠懇、真實,就在眼前。
付雲中似是在笑裏說,他方才已記起太多,也忘記太多。
記起與忘記都該是不用花力氣的。越是花力氣,就越是白費力氣。
他便不費力氣了。該如何,便如何。
似是在笑裏說,有很多人喜歡順著人情或者所謂天意走,不過是不願自己承擔責任,拉個推諉的墊背。
他也不找借口了。是他的,便是他的。
苦樂、貴賤、進退、生死。
飛聲半張了口,不知該說什麼。
付雲中卻不再看飛聲了。也不再看天,而是盯著兩人身前近處,麵帶微笑,半垂著眸,任星光夜色在長睫下拉出長長的影,語聲悠然:“像這樣,你、我,荒漠之中,星空之下。伴著胡楊沙沙葉響,生一堆篝火,肩並肩坐著,暖著手,數著星……”
飛聲看著付雲中。
付雲中調整了下坐姿,半臂環膝,依舊個吊兒郎當的樣子。隻眸中自在肆意的溫柔,叫人怔然動容。
飛聲的眸光,便又有些深了。
卻聽得付雲中頓了頓,繼續道:“……烤著雞,喝著酒,唱著歌,最好邊上圍坐一排的西域美女,豐乳肥臀,眉目風騷,載歌載舞陪我……”
邊說著,邊沉醉似的晃了晃腦袋,笑得春光蕩漾。
飛聲再次舒一口氣,瞥向一旁,終於忍不住很是漂亮地翻了個白眼,輕聲打斷:“嗯,勾引一堆野狼排排坐,圍著你流口水。”
付雲中一噎,憤憤不平反駁:“那也得是群塗了紫粉,抹了胭脂,渾身紮滿羊角辮的小母狼!”
飛聲被逗笑,好一會兒,看了眼胡楊樹梢,問道:“你整夜整夜坐在樹上,看著偌大天地,都在想什麼?”
付雲中想了想,苦笑一聲,語氣卻是輕鬆的,淡然道:“在想,天下之大,竟無我可去之處。”
映在飛聲眸中,又是點兒料峭,點兒隱忍,霧蒙蒙的暖。
晨曦一出,哪怕半城飛雪,都似即將隱沒在如煙如畫的桃紅柳綠中。
一夜春來,滿眼江南。
一時如被迷惑,飛聲抬手,撫上付雲中的頰。
看似溫柔的指掌,卻用上了近乎慍怒的力道。
“……你總是笑得這般好看,讓人莫名便陷了進去。”飛聲開口,眸底深邃,吐字清晰,語聲裏難得的冷硬,“骨子裏卻是自私自利,冷酷無情,偏還飛揚跋扈,能忍能狠,更是一旦自己跳進牛角尖,便誰都拔不出來。”
略略驚訝的付雲中回過神來,又苦笑一聲:“所以?”
“所以……”飛聲長長一歎,揚眉,無需思索,不必斟酌,帶些無奈,如許自然地一句,“你哪兒都不必去。隻需站在這兒,等著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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