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03 更新時間：14-01-23 22:13
“富貴榮華，不過一抔黃土，愛恨癡嗔，皆是過眼煙雲。偏生得有些人生前看不開，死後還放不下。”鶴發須白的老者，駝著背，右手拄著一根因常年被壓迫而彎了的拐杖，左手掌著一盞掉了金漆的破爛燭台。
燭台上插著的白蠟已經隻剩下寸許，先前滴落的蠟油在燭台底部又重新凝結成慘白的盤根錯節一坨，絲毫沒有了“蠟炬成灰淚始幹”的美感。燭淚上如豆的火苗散發的微弱火光，能照亮的地方也不過腳下一步地，卻將人的影子拖得老長，照在嶙峋的石壁上，陰森而恐怖。
這條被人們稱作黃泉的路，既沒有粗獷得漫天飛舞沙塵的廣袤沙漠，也沒有開滿路旁如火如血的接引之花曼珠沙華。它之所以被稱之為黃泉路，是因為這條路的盡頭有一個魚龍混雜的鬼市。
神秘莫測的鬼市，沒有人知道它是在什麼時候形成的，可當人們聽說的時候，它就已經有了，而且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有了。
月慕明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這黃泉路盡頭的鬼市。
老者依舊埋著頭向前走，口中喋喋不休的說著。橘黃色的火光將老者那張溝壑縱橫的臉映出詭異的病態，老人的眼睛被頭頂蓋著的帽子遮住，隻能看到有些腫大的鼻孔下，一張不斷開合的幹涸嘴唇，以及口中時不時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月慕明緊緊地跟著，對於老者口中勸回的話卻不置一詞，如墨玉般的眸子淡淡的掃過四壁。
這條被稱作黃泉的路此段並不寬，三個常人身量並行已經顯得有些擁擠。
不過好在月慕明沒有讓蕙芷跟來，此刻隻有引渡的老人和月慕明兩個人，並而行之倒也不至於擁擠。
待行過這一段狹長而憋悶的路段後，老者手中的蠟燭火苗左奔右突，幾經掙紮，終是“刺”的為他的這一段旅程畫上了一個並不算圓滿的句號。
老者看著前麵不遠處唯一的一星亮光，對月慕明說道：“出了前麵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了，不過想要開門，你得把門的另一隻眼睛點亮。”老者有些無奈的晃了晃手中的燭台，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告訴眼前的男子，昨天晚上起夜不小心用了這隻蠟燭。
“多謝前輩指點。”月慕明自然是不知道老者心中所想，感謝的對老者一禮道。盡管在這樣黑暗的情況下老者未必能看到。
老者握著燭台的手攀上另一隻手上的拐杖，佝僂的身子用力的直了直。那根長年累月被壓迫的脊背卻穩如磐石般的彎著。老者有些無奈的抬起頭，帽簷下，一雙渾濁的眸子從月慕明沾了塵埃的腳底一直看向他頭頂紮的一絲不苟的翠玉冠上。
月慕明直起身子，一雙黑的如墨玉似得眸子正對上老者揚起的頭。不知怎麼的，黑暗中他竟生出了一種被人剝光了審視的感覺來。
老者仰著頭，盯著月慕明的臉又看了片刻。
男子生得一張好臉，乃是百世修來的逢凶化吉、吉人自有的天相。
隻是——
不知為何，此男子左眼尾處竟會生出一顆孽星，雖然此時上不明顯，但日後必將大起，乃是情劫將至之兆。倘若處理不當，便會萬劫不複。
“年輕人，可有什麼喜歡的姑娘？”老者盯著月慕明墨玉般的雙眼，忽然開口問道。
“前輩何出此言？”月慕明不解老者為何會有此一問，反問道。
“啊，沒什麼，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老者自知唐突，連忙搖頭敷衍回絕道。
拄著拐杖的右手一用力，老者整個身子調轉了方向，一如來時那般口中念念有詞的沿著來時的路離開。
月慕明一頭霧水的站在原地，聽著老者拐杖打在地上逐漸遠去的“篤篤”聲，思索著老者臨走前的說的那句話“男左女右，竟是個男子”。
一路上老者說的話不少，可偏偏他就對這句上了心。百思不得其解的月慕明所幸不再去想，偏頭輕吐一口濁氣，墨玉般的眸子看著前方不遠處的那一線光亮：“蕙芷姑娘，出來吧。”
語氣不鹹不淡，聽不出喜怒。
回答月慕明的是一片死寂。
月慕明踱步到透著一線光亮的門前，再次開口：“蕙芷姑娘，在下有事請求，還請蕙芷姑娘現身。”
一陣細雨敲窗，湖麵微瀾的悉索聲響過後，黑暗中亮起了一片圓潤的珠光。
那是一顆東海鮫人淚化成的夜明珠，隻有小指指腹大小，卻能在沐水後發出溫潤的光亮。人都說這會發光的東西，一個是天上的星星，一個是地上的淚，這個淚說的便是鮫人淚。鮫人淚化成的夜明珠，是晨曜千金難求的寶物。
此刻這顆鮫人淚正靜靜地伏在一隻柔若無骨的手中。
圓潤的珠光將女子靦腆的臉映得柔情萬種：“月公子，蕙芷不是不聽月公子的話，蕙芷隻是，隻是有點擔心。”
女子溫柔的眸眼小心的偷瞄了麵前男子一眼，男子俊俏完美的側臉同他方才的聲音一樣，覺不出喜怒。
“蕙芷姑娘不必解釋，姑娘乃是秀水派唯一的幸存者，和此事關係重大，讓姑娘留在客棧，是在下考慮不周了。”月慕明的聲音依舊平淡的沒有一絲起伏。
女子聽了臉頰卻不自覺的微微泛紅：“鬼市龍蛇混雜，月公子讓蕙芷留在客棧也是為蕙芷好，蕙芷都明白。”
月慕明轉過頭，盯著牆上透光的孔，即不承認也不否認。
女子抬頭，柔若春水的眸子中倒映出男子修長的身姿。
男子穿著一件玉綠色的道袍，深綠色滾邊上壓著朵朵疏密有致的卷雲紋。肩頭過三寸和長袖相連的地方沒有什麼象征門派的繁複圖案，而是用一片碧玉兩端穿上翠珠做飾，和頭上用來束發的碧玉相得益彰，在珠光的撫摸下，將一個原本硬朗不凡的人襯出幾分溫潤來。
“月公子怎麼會知道蕙芷也跟了過來呢？”女子上前一步，將手中泛著珠光的鮫人淚托到和門上光圈相稱的另一邊。
“蕙芷姑娘不應該懷疑秀水派的上乘心法‘潤物細無聲’，在下之所以能覺察，是因為剛才那位老前輩問在下問題時，姑娘的心亂了。”月慕明淡淡的解釋道。
心不能如直水，潤物細無聲再高妙也是枉然。
月慕明話音剛落，沉重的石門“謔”的一下子打開。萬千燭光映亮的鬼市突兀的展現，吸引了月慕明黑如墨玉的眸子。
因此他沒有注意到女子在聽到他說‘那位老前輩問在下問題’的瞬間羞得如紅桃的臉。
鬼市，在冥界和人界的交界之處，無論是房屋樣式，還是行人的穿著打扮，都是人界此時時興的製式。隻不過這裏卻絲毫沒有人界的人氣，濃烈的鬼氣在大門打開的瞬間撲將了過來。
修仙悟道之人，吸的都是天地間的至清的清氣，鬼氣乃是死氣聚集陰氣下沉而形成的濁氣，僅僅是不小心嗅到了一下，蕙芷就險些忍不住吐了出來。
蕙芷忍不住看了月慕明一眼，卻隻看到了月慕明英挺的劍眉稍微動了一下，似是一個蹙眉的動作。
這濃鬱的鬼氣似乎對眼前的這個男子沒有太大的影響。
看著他沒有一絲猶豫的抬起腳，踏入這個鬼氣濃鬱的鬼市。
蕙芷咬咬牙，提步跟上。
鬼市，乍一看如同人界再普通不過的小鎮集市。可帶到走近了，蕙芷才發現此處賣的東西千奇百怪，一路走過，她看的出奇，能叫出名字的卻沒有幾個。
這便是鬼市和人界那些普通集市的區別。
雖然同樣稱之為市，同樣是生意人是做買賣的地方。可這裏賣的，是你絕對猜不到也想不到的。
在這裏是沒有什麼是不能賣的，也沒有什麼是不能買的。隻要有人願意賣又有人願意買，沒有人會去計較你是賣金賣銀，還是賣命賣消息，也沒有人關心你出多大的價錢去買。
一個絕對自由的交易市場，讓鬼市熱鬧非常。能在這個鬼市做生意的，十有八九都是鬼。貪吃的餓鬼，好色的豔鬼；不願投胎的鬼，有死於非命不能投胎的鬼……
但還有那麼十之一二不是鬼的。
而月慕明此次來鬼市便是為了尋這十之一二，一個曾經九天翱翔的而今蝸居在鬼市的墮落的仙人。
鬼市人稱——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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