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96 更新時間：14-01-16 09:48
昏暗的地下室，跳動的燭火影影綽綽，打在冰冷粗糙的牆麵上，把這一方空間暈成滿地的昏黃。艾倫和阿明走進來的時候，守在鐵欄兩邊的士兵明顯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的對巨人的恐懼卻還沒消散，阿明朝他們無聲的點點頭，兩名士兵恭敬的行完軍禮便退了下去。
利威爾睡著了。
他的手腳皆被鐵鏈綁在那張單人小床上，緊縛程度較之艾倫以前有過之無不及，被鐐銬扣住的腕部皮膚摩擦得通紅，小床上床單淩亂，他大概是掙紮得久了，累了，就睡了。
這是艾倫第一次隔著鐵牢觀察他的樣子，剛剛在審議廳那不經意的一瞥根本不能讓他好好看清如今的利威爾，現在他睡著了，那雙盛滿了仇恨的眼睛不再淩厲，倒讓他此刻的神色看上去十分安詳，雖然他臉頰上到處是紅腫青紫的一片。……模樣和十多年之後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臉部的線條比艾倫印象裏的柔和了很多，臉龐上還留著少年的青澀稚嫩，眼角略有上挑，若是那雙眼睛睜開了，裏麵沒有了滔天的怨恨和拒人千裏的冷漠，應該會很美，此刻他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的頻率輕顫，撓人心弦。
利威爾看上去就像個被人遺棄的孩子，連睡著的樣子也是那麼孤獨無助，沒人想安慰他，沒人願意靠近他，更沒人會去撫平他因為疼痛而皺成一團的眉眼，因為他是巨人，狂躁的暴怒的隨時都可以將靠近的人類撕碎吞吃的巨人。
艾倫情不自禁的走上去，顫抖的手捂住了嘴，他盡量將腳步放得很輕很輕，不想打擾好不容易進入安穩的人……怎麼會這樣呢，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模樣，都是自己造成的麼？不住顫動的指尖剛剛觸上冰涼的鐵門，有人將寬厚溫和的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轉頭，阿明望進他的眼裏，一字一頓：“艾倫，相信我好嗎？”
那雙眼睛裏是他十多年來見過無數遍的熟悉神色，記憶不知怎麼回到了剛才他在辦公室門邊與阿明對話時的場景，他被阿明那句“你不是巨人嗎”嚇得不輕，一時間心念回轉也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裏……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相反的嗎？！
阿明看著他慌慌張張想解釋什麼，但是又找不到確切說法而顯得有些緊張的表情，一聲歎息落在空氣裏，他緩緩開口：“大約是半個月前，調查兵團第56次壁外調查，我們越過羅塞之壁進入瑪利亞之壁的內側，目的是搜索巨人方位和抓捕小型巨人實驗體，在進入巨木之森探索的時候，遭遇了一批數量並不小的巨人群體，由於巨木之森有利於作戰的地形，解決掉它們原本並不是什麼難事，但關鍵就在於，你當時的狀態很奇怪……”
艾倫不自然的咽了口口水，直覺他是要知道什麼事件的真相了。
“本來你作為人類最強的士兵長，其存在本身就是能夠給予士兵戰鬥的激勵，但是當時你非但沒有留下來，而且還大大開著氣體直向森林外圍衝過去，速度快到根本無人能及，三笠不放心跟著你走了，說實話少了你們那場仗我們打得頗有費力。”
“後來我也是聽三笠說的，你變成了巨人……”說到這，阿明頓了一下，目光越發的深沉，他把左手移至唇邊，“三笠在森林裏喊了你很多遍，但是你完全沒有回頭看她，然後在你們即將飛出森林時，她看到你變成了巨人。”阿明拿手放於嘴邊摩擦，“就是這樣一口咬下去……就變成了巨人。”
艾倫不動聲色的攥緊了拳頭，阿明比他小時候，對待言語能力的掌握方麵和邏輯的思維更有一種讓人恐怖的敬畏。
“艾倫。”阿明又狀似不在意的笑了，那笑容就像他小時候對他展露過的那樣，“別露出這種凝重的表情，這都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雖然在知道之後我和三笠都很震驚，不過想通了之後就沒事了，但是總的說來除了我們也沒人清楚你是巨人這事，我們選擇相信了你，無條件的。”
他的神情看起來不像在作假，況且若是他們不信任他，他現在就不可能站在這裏聽對方高談闊論，不管是原來身體裏的這個艾倫，還是現在的他。
“然後呢？”他問，“這件事怎麼和利威爾扯上關係的？”
阿明想了一下：“當時你不是變成巨人了麼，盲目的奔向了瑪利亞之壁，三笠不知該怎麼辦好，對你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又怕傷到你，所以一路跟著你到達了瑪利亞之壁，然後看你衝進了希幹希那區，那裏是人類淪陷的第一片土地，到處都是巨人行動的身影，她被幾隻巨人絆住，等解決完之後就發現你已經離開了希幹希那開始往回跑，這很奇怪對不對？她甚至都不知道你穿越那麼長的距離是要去做什麼……”
房間內的空氣有淺淺波動的痕跡，隨著阿明不厭其煩的敘說，雖然心中隱隱想到了什麼，但他聽完事件的經過之後還是忍不住驚訝萬分——當時巨人化的他向羅塞之壁奔回去，三笠怕他巨人化的樣子被人類發現，又因為擔心傷害到他而遲遲不肯動手，萬幸的是在接近城中時，巨人的模樣開始變化，後頸撕裂破開，然後他便從巨人血肉黏膩的包裹中現出身來，三笠趕上來幫忙，在幫助他完全脫離之後，她發現，那裏麵還有一個人。
而那個人，就是利威爾。
阿明無奈地攤攤手：“我們都不知道那個孩子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那樣一個奇怪的地方……不過一個似乎比較可靠的推測是，你奔向希幹希那區，就是為了將那個孩子帶過來。也許你是一口把他含進了嘴裏，你不想傷他，但是作為人類，他一定在裏麵惶恐掙紮過，嗬嗬，不過那孩子也有夠厲害的，隻利用一把小刀竟然就直接劃破你喉嚨口的皮肉向前深入而突破到了後頸處！當時處在巨人身體裏你的本體大概是感受到了威脅，所以提前出來了……”
“不過被民眾發現時，你已經蘇醒，別人看見的隻是你和三笠一起將那個孩子從巨人的後頸裏拖出來的場景，所以一切順理成章。”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等艾倫說些什麼，等了很久也隻看見對方眉頭緊皺深深思索，他大大呼出一口氣：“艾倫……從上午的審議會議開始，你的樣子就很奇怪……發生什麼事了？”
他把手搭在艾倫肩上，一個親密的動作卻讓他微不可查的瑟縮了一下。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句謊話就這麼出口：“呃……阿明，我變成巨人之後，記憶出現了斷層。”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要撒謊，也許是來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也許是阿明長大的模樣讓他過於陌生，即使他們之間的友誼看似延續了那麼多年，他也不能立即對現在的他敞開心扉。
阿明最終還是笑了一下，那笑容裏包含了太多了然於胸的洞察，艾倫突然明白過來，阿明對他說利威爾的事，或許是早就察覺出什麼了吧？！若是原來的艾倫不會不知道這些，他隻是在等他自己說出來而已。
“艾倫，如果你不想告訴我那也沒關係，我和三笠不管知不知曉其中的原委，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因為我們之間，早已擁有永遠也無法打破的的信任。”阿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砸在他心上，語氣漂茫像在緬懷久遠的豪情壯誌的記憶。
於是他不經意間構建起來的防禦就因為這兩句話土崩瓦解，他不是這裏的人，但是他同樣獲得了他們同等的信任，於是艾倫感動得“嗯唔”了幾聲就開始敘述他的經曆，第一句話以“艾倫•耶格爾，也是我的名字……”開頭。他們的世界和這裏的世界大致相當，但是人物身份全盤改變，他和三笠阿明，還有利威爾，經曆了太多太多，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並沒有挑明和利威爾的關係……最後存留在記憶裏的場景是他們與巨人進行的最後一戰，他在一片狂躁的湧動中化身成了巨人，但等他反應過來，已然身處此地。
阿明聽完之後一頭霧水，顯然是由於艾倫敘事的方式過於雜亂而且沒什麼重點，不過他還是在千篇一律的講述中找到了關鍵的地方：“於是說……艾倫你現在隻有十七歲，並且你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了這裏？……你那邊的世界完全和這裏的世界是相反的，那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呃……利威爾，才是人類最強的士兵長？而且你還曾經被他狠狠的踢過？！……噗，這可真……”
這才不是關鍵好麼？！阿明你明顯是來嘲笑我的吧？！艾倫在心裏默默紮小人。
阿明指節彎曲壓在唇上，眼睛微眯，極力壓製住笑意，但微微抖動的肩膀出賣了他，看見艾倫惱羞成怒的表情，他立刻舉起雙手：“好了我投降，我不應該笑話你的，小時候誰沒有過那麼一兩件不光彩的回憶……”
這一次倒是艾倫驚訝了：“誒，你就這麼相信我說的是真的？難道……你不懷疑我騙了你……就如此輕易接受我了嗎，阿明？”
“當然啊。”阿明笑著揉上他額頂軟軟的棕發，“你還是艾倫，對我們來說就夠了，而且聽你的敘述，我們仍是從小到大的生死至交。我為什麼不承認呢……而且……”
艾倫啊，他說，目光裏包含了太多的寵溺，你還真是原來的樣子啊……
明明兩人的身高差不多，年齡也相差無幾，他的動作卻恍惚讓艾倫覺得像是一個長輩對晚輩所有的關愛與包容。
阿明突然把視線轉開，氣氛有些僵下來，他問：“但是阿尼•利昂納德，貝特霍爾德•胡佛和萊納•布朗這三個名字，我從未聽說。”視線不經意撞到艾倫錯愕的綠瞳，他繼續下去，“你說他們曾是和我們同期的新兵，但我記得當年畢業的新兵中，根本就沒有出現過這三個人，而且我成為團長的這些年，所有調查兵團成員的資料和每年入團的新兵資料都必須親自過目，連相似姓名的字眼都沒有見過，你說的那能變成巨人的人類行蹤，無從考證。”
艾倫順著他的思路分析下去：“不……不對……這裏的事情和我經曆過的有相似處但是不完全一樣，比如我還是巨人……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那些巨人是存在的，但是——”
阿明打斷他，語氣有些急促：“所以說，即使你們的世界存在過與巨人的最後戰役，並不代表相反世界的我們一定不會經曆相同的事件……而且依照你的描述，人類大概是輸的一方，我原以為如此說來我們這邊一定能夠戰勝巨人，但實際情況好像並非如此……”
艾倫的心忽然像被針紮中，柔軟的地方抽動開密密麻麻尖銳的疼痛，他又因為阿明的話記起那個在漫天漫地巨人成堆世界裏的孤寂身影，鮮血斑駁在那張蒼白的臉上，一種嗜血暴怒的美淋漓盡致，但是好心疼……好心疼。
“不過你說的那位阿尼•利昂納德當初加入了憲兵團，我對憲兵團的人事結構並不了解，或許你可以去問問現任憲兵團團長，她也是當初我們同期的學員……”不過艾倫根本沒有聽阿明在講什麼，他沉浸在自己一個人的悲傷裏，痛得四肢百骸都微微發抖，但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已經回不去了。
阿明搖了搖頭：“還有一點是不一樣的，我們雖然從小相識，但是我們的出生地不是希幹希那，而是……艾倫，有在聽我說話嗎……你怎麼了？！”
艾倫聞言抬頭，艱難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什麼，想起了過去的事而已……”
“在那邊的世界裏，我死了嗎？”阿明突如其來的一個問句讓艾倫頓時愣在原地，他扯扯喉嚨：“那個……對不起，我……”
“對不起什麼？這裏是相反的世界，不反而證明我在這邊能夠好好的活下去麼？”阿明笑開，溫暖的笑意感染了艾倫，他恍恍惚惚覺得這樣其實也不錯，在這裏生活下去，曾經存在的鮮活的生命沒有消失，都好好的活在他的身邊，他們可以開創一個新的未來……
阿明擰開門把手的時候，陽光正好透過窗欞映進他海藍色的眼瞳裏，散開瑩藍剔透的光芒，他充滿歉意的一笑：“交談了太久，我們也該過去見見利威爾了。”
艾倫這才想起他進屋的目的是為了帶他過去找利威爾，他大踏步走過去，心中充滿了即將見到利威爾的雀躍，走廊裏濃厚的模糊光線讓他的眼睛有一瞬的不適應，他像想起什麼猛然回頭，語氣裏全是不可思議：“希幹希那？你說我是從希幹希那把利威爾帶出來的，但是……那個地方不是在五年前就被巨人攻破了嗎？！”
阿明仍站在門邊，光影流轉在他身上暈出一個輪廓。他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裏幻出一絲神秘莫測的味道：“對。當時你把他帶出來的時候，我和三笠一樣感到不可思議，一個人類能在巨人的行動範圍內存活如此之久，說出來怕是沒有人能夠相信，但三笠檢查過他的身體，那也確實是人類沒錯。這就是我們需要他留在調查兵團裏的原因，況且他被人看見從巨人的後頸中脫出，就讓他以這個理由被接納，還可以替你掩蓋巨人的真相……”
他走過來，身影一樣融入走廊的昏暗裏，一聲歎息毫無預警地出口，回蕩在冰冷的牆麵上：“而且，若是被民眾知道人類最強是巨人，他們……會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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