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9 更新時間:14-02-24 21:31
趙匡胤離去已良久。亭子裏的氣氛依舊冷到極點,五月的風也未能帶給人暖意。
趙匡義皺眉,想著他少見的、對自己的冷臉和趙普蒼白的臉色,心中一個念頭越發堅定。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將收複南唐拖這麼久了。
那個同他一樣是重生的李煜……還是早點投胎轉世去為好。
最好柴榮活著時就解決掉……那麼下次伐唐大勝後,就提議讓六皇子來汴梁為質罷。
這一世李煜還不是國主,似乎也無法用什麼“體弱”之類的借口推辭吧。更何況,柴榮可不似趙匡胤般好說話。
待他來了汴梁……就一切好辦,不用鎮日裏提防哪裏來個刺客了。畢竟,直接與敵人麵對麵總比放任他在別處處心積慮找麻煩強。
這樣想著,他微微冷笑,暗道若是比心計的話,重生三次的詞人也未必鬥得過他。
趙普方抬頭,正瞧見他挑眉冷笑,俊秀的麵龐染了一絲刀光劍影的風華,淩厲到極致,卻帶了驚心動魄的美——如同陰冷月光下猛然出鞘的匕首,流光溢彩卻也華麗陰森。
那是與柴榮或是趙匡胤明日般溫暖厚重截然不同的陰戾。
然而這寒意凜冽的美豔也隻是持續了片刻。下一個瞬間,他慌亂地站起身扶住眼前臉色驟然煞白、右手緊捂胸口的人。他心知那人心口痛的病又犯了。雖已見過他多次犯病,但他仍未習以為常。怎麼可能習慣呢……每每看到他那蒼白的麵色,心如刀割啊……
看著那人滿麵的痛楚和攥到發白的手指,他忍不住一手攬住他,一隻手握住那冰涼的指尖,似乎覺得這樣就能減輕他幾分疼痛。
趙匡義痛得意識有些模糊,隱約覺得他正靠著什麼,鼻間縈繞著的是不知多少次午夜夢回月夜星墜之際,萬分懷念的熟悉的溫暖渾厚的氣息,讓他格外心安。
有那麼一瞬間,他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覺得就這樣痛下去也挺好……
——趙普,趙普啊……
也許是前世生離死別之時,抑或是今生久別重逢之際,他才從朦朦朧朧到恍然大悟——糾纏了他幾十年的、永遠不能對人說起的心魔,竟然不是來源於雙手上沾染的鮮血,而隻是那人看向趙匡胤的無論是孺慕還是落寞的眼神。
他隻道他是最後的贏家,卻絕不會想到,滁州城裏梧桐樹下的那一次相逢,化作日後多少年溫暖卻飄渺的夢,生生地糾纏了他兩輩子……一開始隻是容不得他眼裏沒有自己,到後來竟容不得他眼中還有別人,縱使那個人是蓋世英雄九五至尊。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瞬間無影無蹤。他立直了身子,他長舒一口氣。
“匡義今後多多調養,倘若再有不順心之事,萬不可再憋心裏……”趙普看他臉色恢複紅潤,心中稍安,但仍是一臉憂慮的囑咐他。想起方才他淩冷而華麗的冷笑,他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眼前之人陰戾沉鬱之氣太重,也許終有一日,會自己傷到自己。
趙匡義看他擔憂的神色,淡然道:“我大抵是短壽的命……真有那一日,走在你們前麵,也是好的……”後麵四個字,聲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語。
既然原本這一世就是多活的,那壽命短些,也沒什麼可惜。活著的時候是奮力去爭自己想要的便好。如果真在盛年而逝,能將一切仇恨與悲劇結束在未開始,留一個最美好的身影讓他人懷念,總好過看著他們怨毒的眼神,渾渾噩噩獨自寂寞到最後……
壯誌未酬身先死與故人皆遠白發生,究竟哪個更悲哀……
“說甚麼胡話!這又非不治之症,隻需慢慢調養,定會長命百歲……”趙普聽見這話臉色一冷,語氣裏是難得的慍怒。
五月的風越過庭廊,扯著小亭的簾子狂亂紛飛,有花瓣被卷起,飄飄搖搖地落在酒盅裏,猛地看過去,血紅一片。
多少年後,無數絢爛被似水流年衝刷得褪去豔麗的色彩,回憶起年少時的青蔥歲月,趙普能記起的,隻是那人那時的神色,真的比西沉的日光更落寞。
當時年輕,不曾想過去探究他的落寞是為了什麼,也不曾想過究竟怎樣才能讓他解開心結,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一步滑向沉屙永寂的深淵,直至,積重難返無力回天。
當然那是很久之後的事……此時的趙普話剛說完便瞥見他清寂的眼神,心裏一陣憐惜,忍不住握緊他的手,溫言軟語地安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啊。”
最後那一聲‘啊’,分明就有滿滿的寵溺。
趙匡義聽到這一聲,先是別扭了一陣,畢竟活了兩輩子的人了,被人當小孩哄也太過怪異。但又想到這輩子他依舊覺得趙普是比他年長的人,便也不再難受,淡淡的嗯了一聲。
趙普見他這般神色,忍不住笑道:“都要成親了,怎麼淨說些喪氣話……你整天女孩子樣憂憂愁愁的,也不怕你妻子笑話。”說罷又調笑道:“可還用我教你……嗯?”
趙匡義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老子上輩子玩過的女人比你見過的女人都多……用你教我。
不過這輩子男女之事他還真是看淡了。與其把時間花費在沒什麼本質區別的女人身上,他寧願多和趙普混在一起……盡管他已經察覺自己對趙普,分明有種異樣的情愫……
但早已無力反抗。
更無意反抗。
亭外突然響起一陣鴿鳴聲。
趙普看著趙匡義鄙夷的神色,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將視線轉向高遠處,一隻白鴿撲棱棱飛過浸染了金黃的藍天,朝南飛去。他詫異地看著白鴿:“這裏哪來的信鴿?”
……
千裏之外,南唐,金陵。
今夜夜色格外深沉,暗月隱於烏雲之後,隻有幾顆不知名的星子在閃爍著微光。三更剛過,一身黑衣的趙匡胤悄悄摸進金陵城中一條小巷裏的一戶普通人家。
原本應該清晨就到的,誰料路上遇到了數波劫匪,這些人雖不是他的對手,那一個一個收拾起來也頗費功夫。待趕到金陵城外早已是城門緊閉,無奈隻得翻牆而過。
他伸手輕輕叩了三下院門,裏麵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夜已深,遠客為何而來?”
他暗自鬆了一口氣,輕聲道:“貴公子的病可好了?”
話音剛落,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麵容極其普通的男子探出頭來,顫聲道:“將軍您可來了!”他雖努力表現出驚喜,但眼中的焦急卻怎麼也掩不住。
夜色太暗,以至於這抹異樣被一向謹慎的忽略,隻是他看到男子依舊堵著門沒有放他進去的意思,他才察覺出異樣,低聲道:“有何事?”
男子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大聲喊道:“將軍快走!”
他話音未落,箭羽淩空聲傳來,接著鋒利的箭頭已穿過他胸膛,他未能再說一句話便伏倒在地上。趙匡胤臉色大變,正欲轉身離去,巷中突然燈火通明。
數十隻拉滿的箭直直地指著他,月色下銳利的箭頭閃爍著泛著寒意的光,生生驅走午夜的靜謐,一觸即發劍拔弩張的壓迫感讓人大氣不敢出。
趙匡胤微微眯眼,依舊麵沉如水不見絲毫懼色。心裏卻有些焦急。看著架勢,相比苦心經營了好長時間的據點被人端了啊……
“趙將軍,我再次等您甚久了……”略微尖細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前方的禁衛軍恭敬地向兩側退去,讓說話者走過來。
趙匡胤初聽見那聲音,身子僵了一下,但下一刻分明是鬆了一口氣,抬眸望去,卻見一藍衣宮監走過來,他二十歲的樣子,麵貌清秀,但一雙烏黑的眸裏此刻卻是滿滿的恨意。趙匡胤想了想,確定他從未見過此人,冷笑道:“閣下好本事。”
藍衣人笑笑:“我等再次等候甚舊了,趙將軍縱是神勇無比,如何逃出這重重的埋伏?我勸將軍還是別做無謂的掙紮了,趁早隨我見皇上去吧。”
“那倒未必。”趙匡胤冷笑出聲,手腕一抖長劍出鞘,銀光劃過暗夜,恍若陣陣龍嘯直衝天際。
藍衣人見他出劍,便也不再廢話,手一擺:“放箭!”
一時間,淩厲的寒光從四麵八方向他襲來,他抖動手中的長劍,將一陣一陣的箭雨打落,身體敏捷地四處躲避,雖是躲避,但動作絲毫不見驚慌失措,反而自信從容,勝似閑庭信步。身後是一支支的箭深深地插入地麵。
南唐軍士見他武藝高強竟能將箭雨躲了過去,一時間大駭,心歎傳言中一劍霜寒十四州的勇士果然名不虛傳,但無奈皇命在身,隻得咬牙提刀衝了上去。
兵戈撞擊聲響起,雙方力道之大竟使刀劍磨出了火花,在一片陰暗中,格外耀眼。
趙匡胤雖是武藝遠勝過這群人,但畢竟是寡不敵眾,糾纏了多半個時辰漸漸地體力不支,開始落了下風。他一劍剛剛砍倒靠到身邊的士兵,冷不丁利物刺進皮肉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右肩一陣劇痛,劇痛之下,他手一抖,長劍險些脫手。咬了咬牙,他將劍換到左手,目光卻打量著四周,尋找著能讓他脫身的空缺。
正尋找間,後背又是一陣疼痛,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藍衣人見狀,心知他已是強弩之末,立刻命令眾人竭盡全力、不惜代價捉住他,口中冷笑出聲:“蓋世英雄宋太……趙匡胤也不過如此,還是少做困獸之爭罷。”
他這般洋洋自得,卻忘了被困在籠裏的猛獸往往能迸發出無可匹敵的力量,衝破一切枷鎖,吞噬將它困住的人。
趙匡胤劇痛之下,腦中卻是一片清明,柴榮爽朗的笑、父母慈愛的叮囑、趙普精明卻又忠誠的眼神、弟弟那落寞地惹人心疼的目光……命懸一線的那一刹那,這些一一自腦海中浮現,化作令人振奮的信念,支持著他背水一戰。目光一轉,發覺藍衣人身邊隻有幾個侍衛,於是他咬牙,用盡全力解決掉身邊的幾個士兵,快走幾步搶過一匹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地衝向藍衣人。
藍衣人倒也沒想到他竟然敢直接衝過來,愣愣地立在原地,直到被身邊的侍衛一把推開。待他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趙匡胤早已縱馬走遠,他一路上殺死的士兵的頭顱,此刻正滴溜溜的滾落到自己腳邊,鮮紅的血泛著詭異而惡心的光芒。他驚恐的大叫一聲,險些又要跌倒,半天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叫到:“愣著幹什麼?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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