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我以為大人會愛人以德,以全她節名。

章節字數:3940  更新時間:14-02-24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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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一起就一陣寒過一陣,轉眼到了十一月底,窮鄉僻壤的臨溪也漸漸有了些過年的味道。這日午後孫季仁拿了一尾時魚,一隻鹹雞,一方臘肉,和些豆腐白菜到縣衙來,見偌大的屋子裏隻子鶯一個人在打著算籌對賬冊,冷得把被子都披在身上還止不住打顫。他連忙去搬炭盆生火,隻見那炭盆裏落了厚厚一層灰,聽子鶯懶懶道:“省省吧,白大人有令,沒到最冷的時候不許生火。”

    孫叔業幽禁前任臨溪令之時,就將這縣衙裏的一幹奴仆幫傭通通清除了出去,及至白雁聲上任,也沒再雇傭閑雜人等,於是一個衙門十幾間房子隻住了他和子鶯兩個人,連個看門的也沒有。平日大門敞開著,誰都能進來的樣子。

    孫季仁心想這真是走了個貪財的換來了個摳門的,於是自作主張還是給他點起來了。子鶯皺了皺眉,抬頭見他與往日泥腿子的打扮不同,竟然穿起了長衫,斯斯文文的樣子,不禁問道:“你有何事,白令和孫宗主在九曲崗開荒。”

    孫季仁聽他這樣問,頗有點手足無措,嗯嗯啊啊了半晌。

    子鶯自覺他有親近之意,不知為何心中卻不耐煩,方要嗬斥他,忽然隔著院子聽到前門傳到“咚咚咚”敲登聞鼓的聲音,不由雙目一亮,他和雁聲到這臨溪來了一個多月,還是第一次有人敲鼓喊冤,心中十分好奇,於是匆匆拍下手中物什,跑到縣衙門口。

    隻見門口正站著三個人,一個花甲老翁拽著一個又高又壯的青年男子,那男子身上許多傷痕與淤青,麵有羞慚之色,他們身邊跪著一個年輕婦人,以袖掩麵,哭得抽抽噎噎。那老翁看見出來一個少年公子模樣的,也不辨人物,撲通一聲跪下,直喊“青天大老爺”。

    子鶯要去拉那老翁,對方卻怎麼也不起來,他隻好也蹲下來問原委。原來是那老翁的兒子早喪,留下媳婦和一個六七歲的孫子,這媳婦也是本分人家的孩子,兩老指望她給養老送終,把孫子拉扯大繼承香火,沒成想這媳婦卻與別人勾搭上了,卿卿我我之時被婆家發現,將那奸夫一頓好打,拉到縣衙來討公道。

    原是家常瑣事,子鶯好不沒趣,轉念一想,這山裏民風淳樸,殺人越貨的案子隻怕一生也遇不到一兩回,就站起來道:“白令在九曲崗,你們要找他的話,我帶你們去。”

    臨溪深山坳裏人多地少,白雁聲上任之初就與孫叔業商定要大規模開荒屯田。兩人都覺得亂世之中欲求生存,不受欺侮,就必須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穀,威德並行。隻是這個時代要冶治山林,少的要三年五年,多的甚至要十年才能見得成效。孫氏原先也想擴張勢力,無奈稅賦太重,年年饑荒,丁口又被抽去打仗,隻剩老弱病殘。今秋得雁聲金口玉言減輕了稅負,終於有機會趁著農閑巡視山林,預備開荒。

    深秋之中山色依舊絢爛,綠波依舊東流,子鶯扶著那老翁爬上一個高崗,見腳下的一塊平地上散布著三三兩兩的人群,鬱鬱蒼蒼的樹木被推倒了一大塊,裸露的林地上冒著縷縷黑煙,人們忙著在冬天上凍之前把地表的植物清理幹淨。

    孫老爹一路憤憤不平,到這時才閉了嘴,那男子不知何時也抬起了頭,一老一少都震撼地看著腳下。男子口中喃喃道:“這就是前人所說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吧。”

    老頭兒一路悲憤交加,隻顧得揪住奸夫,自家的媳婦兒就顧不上了。子鶯回首看那婦人還在山路上跌跌倒倒跟著,便繞到孫季仁身邊悄悄道:“你看著那婆娘,別讓她尋短見了。”

    一行人走到平地上,見白雁聲一身短打,穿著草鞋,手裏拿一把斧頭砍樹,滿麵滿頭的灰,孫叔業倒還是一領青衫,不染纖塵,正帶著人拿麻繩丈量土地。

    孫老爹撲通一聲跪在白雁聲麵前,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隻是這次不像先前那麼憤慨得口齒不清了,那男子卻還是羞慚不已,默默不語,隻任那老翁捶打謾罵。

    白雁聲便問趕過來的孫叔業道:“孫宗主看怎麼辦?”

    孫叔業意味深長道:“按族規女的要沉塘,男的要活剮。不過他們既然找大人討公道,那一切聽憑大人做主就是。”

    白雁聲撇見那老翁和男子都是渾身一震,麵色淒然。他便正色問那男子道:“你姓甚名誰,家鄉何處,以何為生,父母康健嗎?”

    那男子不敢抬頭,聲音渾厚,卻含著些許悲意:“小人吳天,河東文郡人,家鄉為胡虜所破,父母俱亡,舊壤幽隔,飄寓失所,三年前逃難至此,在山腳下搭了草棚替人幫工為生。”

    雁聲摸著下巴思索,他這些時日忙於農活,好久沒有打理自己,腮幫上長出一點胡茬來,摸上去沙沙的。他轉而去看子鶯,誰料後者早跑到林子裏拈花惹草去了。他方要開口說話,忽然看見遠處孫季仁扛著個人呼哧哧地走過來,近了才發現他渾身上下濕淋淋地滴著水。

    他走到眾人麵前,剛把肩上人放下來,那名喚吳天的男子就飛一般撲過去,虎目含淚,喉中發出一連串的吼聲。孫季仁一抹臉上的水珠,道:“半路上跳溪水裏去了,還好發現得早。”

    那孫老爹眼一閉,腳下一趔趄,幸好雁聲眼疾手快給他攙住了。混濁的眼淚順著皺紋橫流,口中道:“作孽啊,小仙兒,你沒臉活,可我那孫子怎麼辦啊?沒了爹又沒有娘可怎麼活啊?”

    白雁聲見那婦人花信年華,容貌不俗,胸脯微微起伏,自知羞恥,眾人麵前不敢睜眼,眼角卻滑下一行淚來,便心中有數,開口向孫老爹道:“大爺,若是有人願代替你死去的兒子,給你養老送終,撫養你的孫子,愛護你的媳婦兒,率諸子抱弱孫,共享天倫,你樂意嗎?”

    孫老爹半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雁聲又向地上那兩人道:“吳天,若是有人願代替你的父母管教你,有孩子承歡膝下,有婦人浣衣做飯,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你樂意嗎?”

    “孫家媳婦,你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若是有人願與你重訂白首之約,愛護你的孩子,奉養你的長輩,你樂意嗎?”

    眾人一時都沒有明白過來,隻那漢子反應快,立時朝白雁聲連連磕頭感激涕零泣不成聲:“小人身無長物,蕭然四壁,若能得一立足之地,雖萬死不足以報大人的恩德。”

    那婦人躺在地上雙手捂臉,淚水流得更加洶湧了。

    白雁聲便朝孫老爹一拱手道:“恭喜老爹,今日收了個年富力強,有情有義的義子,孫宗主,族內定會人丁興旺、風調雨順。”

    孫叔業笑道:“謝大人吉言。”

    孫老爹如夢方醒,心中五味陳雜,不知該如何搭話,好半晌才歎道:“你這孩子本來心眼也不壞……”

    白雁聲使了個眼色,那吳天轉而朝孫老爹連磕了九個響頭,開口道:“爹,”隻說一個字就涕淚交流,好半天才續了一句道:“我一定給您老人家披麻戴孝,對仙兒和孩子好。”

    孫季仁帶著一家人又循著來路下山去了。

    孫叔業看著那一家遠去的背影,對雁聲道:“我以為大人會愛人以德,以全她節名。”

    白雁聲卻笑笑道:“撫孤的事要做,勸人守節就不必了。聖人也說過,毀不滅性,無以死廢生。這樣的亂世維持一個家不破碎實在是很不容易的。”他說完就重新拔出斧頭,又賣力砍起樹來。剛砍了幾斧,卻忽然想起什麼,轉身與孫叔業道:“孫宗主,臨溪內外僑居的流民多嗎?”

    孫叔業便與他報了個數字,道:“今雖創置江東,而東平一郡,州實無土,吾輩賤族桑梓,尚難以糊口,這些人聚居偏遠之地,也隻是幫人打打零工,聽天由命,與野獸無異。”

    白雁聲思索良久,抬頭望向孫叔業,道:“孫宗主,我有個想法。眼下開荒最缺的就是人手,能不能把這些流民都召集起來,按照個人的勞役分給他們土地,免租三年,這樣本鄉本土也能得利。”

    孫叔業早料到他會這麼說,聽他的語調還有些中氣不足,心中暗道,對子真使我懷古之情更深。便哈哈一笑,負手向山林,朗朗道:“中原喪亂,百姓自拔南奔,謂之僑人,南遷之人還鄉無望,隻好安居此地,今所居累世,墳壟成行,敬恭之誠,豈不與父母之邦無異。大人願立此邦,僑置此縣,我孫氏上下絕無異議,誓與大人共進退。”

    崇明十三年秋末,白雁聲召集臨溪附近流民屯田墾荒,以一人所墾田地分成三份,三分之一為公家,三分之一為鄉裏,三分之一為私人,全部新開墾的田地免租役三年,一傳十十傳百,天下驚動,流亡戶口蜂擁而入,臨溪以及東平人口數年內增長近十倍,這江東小郡成了白雁聲發家之地。而孫叔業也不負所言,舉宗效力,以善於識人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開辟了政治道路。

    這年冬天可將雁聲和子鶯忙得夠嗆。不斷有流民前來投奔,有的甚至翻山越嶺漂洋過海。他們要忙著安頓這些操著南腔北調的平民,給他們飯吃衣穿,編製他們的戶籍,督促生產,救濟孤老,辨別忠奸,剔除戶口不實遊手怠惰的。湧入的人口使這個小山城異常熱鬧,而從戰亂中逃脫出來的人們也給臨溪帶來了疾病和瘟疫。

    開春的時候臨溪爆發了一場時疫,好在發現得早,處理得當,疫情得到控製,沒有大規模地死人。饒是如此白雁聲、孟子鶯、孫叔業等還是快熬成了人幹。

    這天傍晚,白雁聲乘著春天的熏風從鄉人那裏回到縣衙,攤倒在席上動也不動。迷迷糊糊間,覺得屋外走進來一個人,勉強撐開眼睛一看,是個弱冠青年,麵貌俊美,帶金佩紫,身上端然貴氣,行動處香風陣陣。不由問道:“你是誰?到臨溪縣衙來有何事?”

    那青年舉止飄逸,走到雁聲麵前坐下,雙手作揖,道:“白兄,不認識思玄了嗎?”

    雁聲愕然,腦中一片空白。

    “家父荊州刺史裴秀,去年春天在邕京依父母之命與白家妹子定下婚約。”

    雁聲覺得腦子裏都變成一鍋粥了,勉力想爬起來,身子好像被馬車軋過了一樣,掙紮了幾下卻始終起不來,隻得抱歉道:“請恕白雁聲失禮了,裴公子,你不是在荊州嗎?怎麼來臨溪了?”

    裴思玄微微一笑,不愧是名門之後,與邕京那些紈絝子弟完全不同,雁聲隻覺身上被水洗過一樣澄澈安詳,頭疼也減輕了許多,隻聽他道:“白兄,今年是我加冠之年,約定好了來討娶令妹,我到臨溪來就是商議婚事。”

    白雁聲尷尬一笑道:“原來已經是春天了,這都忙忘記了。裴兄倒是任情任性,這種事隨便差個家人來就好了,何必親跑一趟。”

    裴思玄眼波瀲灩,柔情畢現,道:“多謝白兄將雁蓉妹子交托給我,今日見過白兄,便知雁蓉也是不俗。我這就去永城尋她。”

    白雁聲一愣神,莫名受了裴思玄一拜,青年傍若無人地一振衣袖翩翩出門而去。

    未婚夫婦怎麼能見麵,這青年生得風流宛轉,可算是一見誤終身,行事卻如此詭異,叫人不勝駭然,“你,站住!”白雁聲大喊出聲,忽然手腕被人握住了。

    麵前是子鶯一張焦急的麵孔,旁邊還坐著孫氏兄弟,一臉凝重。

    “大人,你染上時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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