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50 更新時間：14-03-02 09:32
【一】
“程軒。”“嗯？”“你知道北京在哪兒嗎？”
微濕略帶些悶熱的潮氣彌撒在五月與六月交際的空氣中。十五歲的少年躺在還沾有露水，正在瘋長的草叢中，微微的可以聽見窸窸窣窣競相生長的聲響。夏雨在少年的身旁安靜的坐著，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口，喉嚨裏發不出任何。最終還是說了。“程軒。”“嗯？”“你知道北京在哪嗎？”
程軒睜開半眯著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濃密的睫毛垂在眼眶上，疑惑的看向夏雨。“嗯，知道。”“你去過那裏嗎？哪裏是什麼樣子？”“很繁華的城市，到了晚上，街道上到處都是五顏六色閃閃爍爍的霓虹燈，煞是好看……”夏雨聽著程軒的描述，仿佛看見了那裏似的。長長的柏油馬路望不到盡頭，街道有很高的樓房，樓頂上還擺著各種各樣的鮮花。車道上車子多的像螞蟻一樣，擁堵在這座光鮮亮麗的城市中。夜幕降臨，路燈亮起了橘紅色，時不時可以瞥見遠處一閃一閃紅紅綠綠的霓虹——北京。
【二】
程軒與夏雨相遇是2000年12月的一天，那天飄著些細雨，不同於北方的幹燥，在藍中這個交通不便的小鎮裏，冬天總是陰冷、潮濕。哪怕穿上厚重的棉襖，濕氣都會鑽進棉衣的空隙中。
還記得因為自己是個老師眼裏的問題學生，又一次被要求退學。那年母親帶著我走遍整個市區，那些學校像約好了似的，一致不肯收下自己。母親很是著急，當時我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懂她那麼擔心，在心裏嘲笑過她。後來在無數次的打聽下，在親戚的輾轉下，我來到藍中—在梧桐懷抱下的藍中。
“喂！你怎麼又在這裏，沒媽媽的怪胎！”“是啊，我們每個人都有媽媽呢！還有你怎麼不上學？”“你不知道嗎？她家很窮的，走吧，別和她一起玩！”眼淚無聲的落下，和著細雨，滴落在深深淺淺的水窪中，擴散開來。“你一個人嗎？你好，我叫程軒。別怕，我保護你，你叫什麼名字？”撐著藍格子傘看著眼前的一切，觸動著某根神經，他有一種衝動，想要保護眼前這個像自己一樣孤單，如此單薄的小人兒。夏雨有些驚訝，別人都躲著自己，可這個看起來像城裏人的幹淨男孩，跑過來和自己說這些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隻有一步步後退，轉身，然後逃走。
程軒，如果當初你沒有跑過來對我說別怕，我保護你。也許我會一輩子那麼孤單，一個人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2000年夏雨【三】
從回憶裏拚命跑出來，因為害怕自己會哭。
“那夏雨為什麼想要去北京呢？”“因為媽媽在那。”“你媽媽在北京？”“恩，外婆告訴我媽媽在那裏生活，所以我真得想去北京看看——去看看媽媽！”陽光從厚厚的雲層中透出一絲光線，照耀在女孩稚嫩的臉龐。
梧桐樹葉鋪滿了一地，走上去沙沙的響聲呼應著東風的呼呼聲，藍中的一年四季都在梧桐的懷抱中度過。那些經過雨水衝刷的梧桐葉慢慢融入泥土中，就如同雨後清純草木和泥土混合香味。程軒一個人在梧桐落滿的小路上踱來踱去，是為了等昨天校門口那個倉皇逃走的女孩，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來。程軒想過自己與那個女孩相遇時說的話。“昨天，對不起，我嚇著你了吧！”諸如此類。夜幕悄無聲息地落下，突然天空中飄起了細雨，程軒想藍中真得是一個很潮濕的地方呢。經過一夜的細雨綿延，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又很刺骨，窗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最終被藍中冬天難得一見的陽光融化、蒸發。“等一下，那個……”中午放學時分，程軒在校門口看見了和那天一樣驚恐的背影，腳不聽使喚，先是慢走然後越來越快，最後直接跑到夏雨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夏雨看著喘著粗氣，臉一直紅到耳根，手攔在半空中的少年，他似乎想對自己說些什麼。“以後我保護你，怎麼樣？”程軒也沒料到自己會如此突兀的說出這句話。
“以後我保護你，怎麼樣？”多年後我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很孤獨的。因為遇見了夏雨，讓我有勇氣在漫漫長夜中獨自承受。我一直相信夏雨是我生命中的天使，給予我重新站起來的勇氣，堅強的生活下去。——2005年程軒
一臉失措的夏雨站在梧桐樹下，陽光溫柔的照在她的身上，微風輕輕拂過，劉海兒掀起了一層層波浪。失措過後她笑了，笑的很燦爛，就如同那天的陽光般。那是程軒看過最好看的笑容，在以後無數個黑夜裏，陪伴他走過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四】
五月與六月交際的藍中，帶著些燥熱，梧桐繁茂的綠色，整片整片的綠。陽光透過葉子與葉子之間空隙，投射下斑駁的碎影，時而隨著微風，忽搖忽擺，2001年的夏季十五歲充滿朝氣的少年與稚氣未脫的少女並肩走在隻有綠色的梧桐小路上。程軒突然停住了步子，夏雨靜靜的走著。
那個夏季梧桐小路的盡頭，是一片光亮，雖然不知道前方是什麼樣的風景，但我似乎看見了有個叫夏雨的天使正在向天堂慢慢接近，一步步，一步步。——2001年程軒
當兩顆孤獨的心相遇，將不再孤單。程軒每天都會站在梧桐樹下等夏雨。夏雨每次都會赴約。因為她知道，即使自己再孤單，前方仍然有個人在等自己。直到有一天，像是上帝的精心安排，又像是命運難以改變的悲哀。
2002年的秋季，藍中的天空顯得是那樣蒼涼，梧桐鋪滿了一地。“唉~活到這把歲數也不容易了。”“隻是可憐了夏雨這個娃娃啊！”扛著鋤頭的農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從程軒身旁走過。那一刻整個世界都沉默了，沒有任何聲響。像是太陽也哀傷起來，躲在雲層中不肯出來。程軒撒開丫子往夏雨家跑去，此時心就像被什麼人揪住一樣，痛的難以呼吸，淚水浸濕了微微發紅的雙眼，卻倔強得不肯落下。身體僵直的站在夏雨家敞開的家門口，白色染滿了屋子，夏雨趴在外婆床前，嗚嗚的哭著，那聲音撕心裂肺。程軒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無聲的看著這一切，想不到多年後自己又見到了這生死離別的場景，紅腫的眼睛已經沒有了淚水，像幹涸了的河流。
程軒將自己關在屋子裏，記憶瞬間擊潰最後一道防線，窗外已不是藍中那個布滿梧桐的小鎮了。“程軒，我好難過，外婆過世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她身邊，從沒有想過她會離開我。也許她隻是睡著了而已，當我醒來時，能看見她坐在門口幹活。”夏雨哽咽的說著，淚水順著臉龐滑落。
秋天的梧桐下，我對你哭訴著。如果沒有你在我身旁安慰我，保護我，我隻能一個人，孤單著。謝謝你一直陪伴著我，我一直都認為程軒是我生命中最可愛的天使，就像藍中的雨一樣溫柔。——2003年夏雨
“程軒，我好開心喏！媽媽回來了，她說要接我去北京，就是你和我說的北京，真想讓外婆也看看那裏。”夏雨一臉興奮又有些哀傷的說著。“程軒，你會來看我嗎？這次去北京的話，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恩，我一定會去看你的！”“那我們打鉤鉤。”“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騙……”可兩個孩子似乎都忘了，偌大的城市，連地址都沒有該如何找尋彼此。
【五】
夏雨走的那天，程軒去送她。一輛汽車穩穩地停在夏雨家門口。眼眶微紅，有些火辣辣的，藍中的秋天總是一晴到冬天，很難得下雨。程軒定定的站在夏雨麵前，沒有說話。“程軒……我要走了，你和我一起走吧，你不是一個人嗎？我們在一起就不會孤單了。”夏雨哽咽的說著，眼淚滴落在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
夏雨其實我並不孤單，因為有你陪著我，可是現在你不在我身邊。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觸及神經。
藍中的梧桐一年四季都散發著幽幽的清香。‘我們在一起就不會孤單了’夏雨你現在一個人可以了嗎？會不會孤單？你還會回來嗎？那天的陽光如此燦爛，就像能給人一種力量，亦如你的笑容一般，我好開心能遇見夏雨，因為是你讓我學會如何去愛。——2006年程軒
“再見！”這是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本以為這樣的分別不該如此草率，至少對我說些祝福、關心的話語。後來我才明白這兩個字的意義：在與喜歡的人分別時說再見，就一定能再見。而你就是那個我喜歡的天使，我一直相信我們會再見麵，即便已是多年。——2005年夏雨
陽光穿過樹杈，投射下模糊的影子，藍中的梧桐總是那麼有生氣。那是一場錐心的離別。程軒看著淚眼婆娑，一直抽抽嗒嗒的夏雨，良久開口：“再見。”此時他已說不出任何，唯有這兩個字來變現對未來與夏雨重逢的希望和祝福。他看著她上了車，車子行駛在種滿梧桐的石子路上，夏雨趴在窗口拚命揮動著手：“再見，再見，再見，程軒！”程軒跟著車子奔跑，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醞染在空氣中。漸漸地腳步變得沉重，程軒走了幾步慢慢的停了下來，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他已無力握住她的手保護她。隻有揮手與她告別，他竭斯底裏呼喚著夏雨的名字。她回應著他的名字，直到彼此的身影隨著距離變得渺小，然後不見。隻剩下道路兩旁默默的梧桐和一地的梧桐。
【六】
梧桐寂靜地挺立在道路兩側，沒有人問起它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沒有人知道。它就一直安靜地站在那裏，守護著藍中。一年四季亦是如此。
因為夏雨的離開，程軒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直到一個細雨綿綿的冬天。濕冷的空氣鑽入骨髓，漫延整個身體。突然想起在某一個像今天一樣的天氣，遇見夏雨的場景：……“你知道嗎？她家很窮的。走吧，別和她一起玩！”一個瘦弱穿著厚重棉衣的女孩站在校門口，沒有撐傘，小雨珠打落在她烏黑的長發上，晶亮亮的。“你一人嗎？你好，我叫程軒，別怕，以後我保護你。你叫什麼名字？”可能是嚇著對方了，她驚疑的看著我，然後一步步後退，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這麼逃走了。
想著想著程軒就來到了校門口，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出來的。大概是希望能夠像從前一樣遇見她，即使她逃走，他也要把她拉回來，因為他不想錯過。“等一下，夏雨，等我一下！”我拚盡全力奔跑，跑到女孩麵前，他沉默了，女孩楞了一下，隨即走了。
在藍中度過的一年，在沒有你的藍中，我每天都到校門口等待，隻為不錯過你。這裏的天空仍舊那樣湛藍，梧桐葉掉落一地又變得新綠，冬天還是細雨綿綿。夏天被藍中的梧桐包裹著，整片整片的綠。夏雨，你那裏呢？——2005年程軒
故事接近尾聲，小諾很是感傷，後來程軒轉了學，回到了他原本的城市。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夏雨後來回過藍中，可他們錯過了彼此。
“程軒，我決定回來看看，看看你，看看藍中，但也許這一次我不走了。因為那裏有你，有你陪著我。我舍不得藍中的梧桐，那整片的綠又整片的橙。我舍不得藍中冬天的雨，舍不得你。於是我回來了。這些日子你還好嗎？是不是還是一個人，又或者認識了新的朋友？你會不會孤單，又會不會想起我？好想快一些到那裏，快點見著你。”——2007年夏雨
夏雨來到了這座熟悉的小鎮，車窗外的梧桐一點點往後退，風從窗縫中溜進車廂內，伴著小聲的嘟囔。畫麵調轉，一輛小型麵包車正與中巴車相對行駛，他們彼此擦身而過。坐在車內的正是準備轉學的程軒。
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一片吹向了左邊，一片吹向了右邊。在空中盤旋飛舞，錯過了彼此。
後來程軒成了一名作家，而夏雨嫁給了有名的畫家。當時邵家絡去藍中采風，認識了夏雨，邵家絡了解了她的故事，他們在分別時，還留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隻是夏雨沒給他打過電話。而邵家絡與夏雨卻奇跡般的相遇。小諾很是感慨，程軒與夏雨彼此喜歡卻錯過，而邵家絡與夏雨被丘比特設下了圈套。“緣分到了時，一切水到渠成”。小諾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很多人都會忘記自己的初衷，過上好的生活，孝敬父母，亦或是去鍛煉身心。當記者問起我當作家的初衷時，有些懷念：“為了找一個人，自己有名了，她就能看見我，我們就能重逢。”
隻是想看看她，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後來聽說她結婚了，有些哀傷。我沒有去參加她的婚禮，因為我知道她過得很好。亦或者得知我離開藍中的那天，她正好回到那裏，我們擦身錯過，而感慨萬千，我沒有告訴她我是哪天離開的藍中，也沒必要讓她知道。
我曾深夜12點趕往藍中，隻是想再次遇見她，想告訴她我一直在等她。十五歲的天空，十五歲的藍中，十五歲的我們，十五歲的那場相遇。天使揮動著翅膀來到我身邊，讓我不再一個人，不再孤單……
——2014年程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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