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15 更新時間:17-03-02 11:35
青河郡,大唐西部邊陲的一個小小城鎮,因城內有一條大青河得名。郡守姓高,為官清廉,愛民如子。
“青河郡水妖猖獗,戕害百姓,若有能人高士能降服此妖,願以百兩黃金奉上……”已經破敗的城門之前,貼著這樣一張已經泛黃的官榜,幾個身著襤褸的人寥寥圍攏在前,在刺骨的寒風中交頭接耳。
她將這張官榜讀了三遍,走上前去,抬手揭下,旁邊一片嘩然,她仿若未聞,抬起一雙凝著冰雪的眼睛清冷冷地說:“我要見青河郡太守。”
太守府衙,看著下麵亭亭而立的藍衣少女,高太守溫聲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要揭官榜?”
她抬頭,聲音顆顆珠落玉盤:“我叫碧塵,我能降妖。”
“你可知這水妖凶殘異常,匿身在青河之下,三年之間,已戕害了幾百無辜城民,它妖法高深,令人防不勝防。”
“道法無邊,縱他神通廣大,也一樣有降服之道。”
太守仍是搖頭:“在你之前,已經有十幾個除妖的術士折在了那妖怪手中,他們都是男子,個個身懷絕技,身強體壯……”
她櫻唇裏發出輕輕的一聲冷笑:“道法高低,並非是以男女體格論斷,大人久自為官,卻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高太守無言以對,“好吧,明日就是三月初三,是那妖怪每年到城中搜尋童男童女的日子,姑娘若有道法,便在那日降了它,救一救我這青河郡裏無辜的孩童。”
她一笑,宛若冰雪中寒梅綻放。
“好,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大雨傾盆,青河水暴漲七尺,漫過河堤,衝垮了河岸兩側早已廢置的民房。這一年的水勢,比往年還要大的多。
藍衣如水,她颯然走出太守一行人的巨大紙傘,頭也不回地走向青河河堤。
“碧塵姑娘……”高太守仍有猶豫,窈窕的嬌軀卻早已落入泛起層層泥沙的渾黃河水中,明藍的裙擺在河水中綻開,宛如一朵明淨的藍色蓮花。
青河河水又深又寒,渾濁湍急,即使睜大眼睛,也隻能看見急遽從眼前掠過的灰白骸骨。
她不疾不徐,氣沉丹田,使出本門絕技避水訣,慢慢沉入青河河底,見到了那隻在青河郡城民口中談之色變的河妖。
河妖蹲踞在堆滿白骨的黃沙河底,像是正在等她。
她曼身而立,一雙清冷的美目冷冷落在眼前的河妖身上,聲音比她的目光更冷三分。
“原來你這妖孽已修成了人形。”
河妖桀桀大笑,睜大了一雙色意餳餳的怪眼:“本大王也沒想到,你竟是這麼鮮嫩兒的一個姑娘,正好,我還缺一個鎮河夫人,便是你了!”
她粉臉陡寒,眉黛凝霜,罵一句:“孽畜”,身前三尺青光閃現,已將那河妖包圍在劍網之中。
這河妖雖然壯碩,卻也不是她的對手,拚鬥了片刻,便已落於下風,向著她吐出一股濃稠的粘液,便想借此逃走。
她一聲嬌叱:“哪裏走,看劍!”掌中青霜劍出,便要在那河妖背後戳一個透明窟窿。
眼看這殘害青河百姓的河妖就要斃命在她劍下,卻聽耳邊一聲鈸響,她一雙美目登時發直,再響兩聲,便已扔下了手中青霜寶劍,呆呆地站在河妖麵前。
河妖不慌不忙地轉過身子,伸出一雙墨綠色的怪手摟住她柔軟的嬌軀,腥臭的嘴親上了她白玉般的臉頰,“美人兒,寶貝兒!你可饞死大王我了,來,讓大王好好疼你!”
清淩淩的瞳中映出一張流涎醜怪的臉,腥臭發黑的長舌頭便要向著她花瓣一樣的櫻唇裏伸來,眸中的冷傲化為了冰冷的淚水,從絕美的眼角滾落。
若我今日被這妖孽所辱,勢必要先將它斬為肉泥,然後自盡!
緊緊閉上翦水雙瞳,隻待承受這逃不開的噩夢。嘴裏沒有惡心的長舌探入,隻有耳邊傳來一聲慘叫,接著那雙一直緊摟著她的粘膩手臂從她腰上鬆鬆滑下,撲騰一響,嬌軀上那令人作嘔的野蠻力量完全消失。她愣愣站了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睛,下一刻,就看到了他。
他一身白衣,皎如明月,漆黑的長發在河水中飄舞,比長發更漆黑的,是他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睛,正溫柔地凝注在她臉上。在他腳下,是一條丈餘長的墨綠蜥蜴,早已一動不動。
“……是你救了我?”她問,一向冷若冰霜的俏臉忽然飛紅。
男子微笑,點了點頭,聲音溫柔如水:“我叫幽滅。”
河妖被斬,青河郡雨過天青,百姓歡騰。
城北有一片花樹林,栽的全是杏花,此時三月初三,微雨蒙蒙,杏花嬌豔。
“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杏花樹下,他深黑的目瞳仿佛也浸染了春雨溫潤。
“碧塵。”她回答,清冷的聲音不期然地帶出了一點點嬌羞,如同頭頂嬌豔的杏花。
“碧塵……”他溫柔一笑,“碧落黃泉,紫陌紅塵,除你之外,這世上再無一個女子,可以當得起這個名字。”
她抬頭,映出眼中萬點嬌紅。
那一天,杏花林中的兩個身影,逐漸接近,最後疊合,在三月仍是微寒的輕風細雨中,久久沒有分開。
“幽滅,你一定要回九重天上去麼?”
“是的,正如你一定要回你的師門一樣。”
“那……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麵?”她仰起臉,望著他的時候,瞳中星星點點,隻餘嬌柔。
“……三年之後,東海之濱。”沉默了片刻,他說。
她不再問下去,隻是輕輕地埋頭在他胸前,發出了一聲比三月微風還要輕的歎息。
三年之後,東海之濱,她如約而來,而他,卻沒有到。
她在海邊整整等了七天七夜,沒有等到那個如同九天明月的清朗身影,卻等來了一場恐怖的暴風雨,她身上一塵不染的藍裙,在暴雨傾盆的一刹那濕透。
“碧塵,你這個傻瓜,他在騙你,他不會來了,不會來了!”一個聲音在她心裏大聲嘲笑。
“不!他不是騙子!他不會騙我!不會!”她雙手捂住耳朵,在淹沒一切聲音的狂風暴雨中大聲呐喊,沒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也許除了那些穿梭在暴雨中的海燕。
在她生命的二十年裏,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獨無助,在暴雨中奔跑,跌倒,再奔跑,不知怎麼,竟跑到了一處生滿白色石林的礁石之上,再然後,就看到了他。他站在一株石筍之下,用那雙異常深黑的眼眸溫柔地望著她,向著她張開雙臂。她眼中熱淚盈眶,仿佛迷路的孩子終於看見了燈光,奔跑著撲進了他的懷裏。
“幽滅,我……我以為你騙我,我以為……你沒有來……”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她也並不打算追問,他來了,不是麼?隻要他來了,那所有的一切就都有意義。她像三年之前那樣將頭埋進他胸膛,卻聞到了一種腥臭的氣息,同時,那具抱著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冷,僵硬得好像一塊石頭。
“幽滅?”她疑惑地抬起頭,他的身上,怎麼可能出現這種味道?她看到了他的臉,還是那張英俊的臉,卻布滿了貪婪的笑容,他張開嘴,露出了滿口細碎鋒利的尖牙……
“你不是幽滅!”她隻喊了這一句話,下一刻,便是撕心裂肺的劇痛,眼前一黑,沉入了黑暗之中。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熬過那一段瀕死煎熬的時光,她隻知道,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出現在她眼前的不是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男子,而是她的同門師弟。看見她醒來,他一向冷澈的眼睛裏發出狂喜卻溫柔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像是抱著一件稀世的珍寶,而她卻在他懷裏再度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就算傷的身心俱碎,占據她心的,仍是那個人的那雙眼睛,那麼深,那麼黑,那麼的溫柔。
軒轅師弟是師尊座下最小的弟子,身世似也是個孤兒,他有一雙比她更冷澈的眼睛,卻在看著她的時候,流露出無盡的傾慕與溫柔。師尊告訴過她,他所肩負的使命。她沒有告訴他們她和那個人的關係,但她卻告訴了他如何到九重天上找到他的方法。她也不知道,她一定要去到那高高在上的離恨天上找他,到底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師門所肩負的天下蒼生。她甚至不知,憑著自己幾人,能不能在那威嚴無匹的天界見到他……
她終於還是見到了那個人。在高處不勝寒的九華摘星閣,在她以為她此生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的時候。
他對她說,那年杏花微雨,所有的一切不過隻是一句戲言。恍惚一瞬間,她淚流滿麵。
這是她第一次為了一個男人流淚,也會是最後的一次。青霜劍下寸寸斷折的不僅僅是她的發,更是她的情。她把最後的驕傲留給了自己,轉身走出了他的視線。從今往後,滄海桑田,惟願此生再不相見。
再然後,便是玄天鎖魂陣中的夢魘,如她所願,自此神毀魂失,再也不會為情所傷,隻是,在她永遠地陷入黑暗之前,她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他抱著她,就像三年之前在那片杏花林,在她耳邊溫柔低語:“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不知道她是否算是活了下去,三魂盡毀,七魄缺失,縱是師尊道法通天能為她補魂塑魄,她也依然同先時一般,沉睡著無法醒來,或許,並不是她不能,而隻是她不敢,她是師尊座下最堅強的女弟子,然而所有的人都隻能看到她的堅強,卻看不到她堅強外殼下少女的脆弱。她寧願渾渾噩噩地躲在這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中,至少在這片黑暗裏,她可以夢到那一年的三月初三,夢到那個輕而易舉就敲開她少女心扉的白衣男子。
然而就連這個小小的願望,她最終也無法做到。她的軒轅師弟,這個一直有些倔強的少年,一直不離不棄地照料著她,就算是出生入死,也要將她帶在身邊,他堅信師尊的道術和醫術,他一直都篤信,讓她混沌不醒的並不是她受過創傷的魂魄,而是她難解的心結。
他時常在她耳邊說話,說他們少年時的往事,說他們最最敬愛的師尊,然而,最令她在黑暗中顫栗的一句話是:“你放心,等一切過去,我會去玄天鎖魂陣,換他回來。”
換他回來,他是誰?他在哪?他……是不是還能回來……
她冰冷麻木的魂魄因為這一句話有了一點溫度,在她渾噩的軀殼內火種般明暗。
她終於完全清醒,是在那個非人非鬼遊離於三界之外的陰陽境,冥冥之中,她忽然有一種感覺,他在等她!她的魂魄在軀殼內劇烈跳動起來,第一次想要掙脫那種一直禁錮她的麻木和黑暗,她要見他!就算違背了自己當初親口所說的話!她要撕碎所有少女的羞怯與矜持,今生今世,他還欠她一個回答!
自那一場情殤夢魘,三年之後,她清冷的雙眼第一次發出了明亮清透的光芒,她看到了那個曾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地方,在三月微寒的城中一角,那一片紅得像火的杏花林。她毫不遲疑地走過去,因為她知道,他一定在那裏。
他果然在,就在一棵杏花樹下,頭頂上的杏花開得豔麗,落了他一身一發,旖旎了一身的清輝光華。
“我來這裏,隻是為了能再見你一麵。”他回頭看著她,目光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溫柔。
她所有的話都被他溫柔的目光堵在了喉頭,瞬間哽咽。
“九天仙路無情無愛,雖然我是仙,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做一回人。”他的眼中除了溫柔,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希冀與渴望,原來,這就是他最後給她的答案。
“不!你不要走!”她撲倒在那棵杏花樹下,拚命伸出手,卻觸不到他已漸漸淡化的白色衣衫,“幽滅……我不要做什麼神仙,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隻要和你在一起……”她又一次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淚落如雨,然而他卻已消失,“碧塵,世事艱險,你要好好保重。”低沉溫柔的回聲,是他留給她最後的一絲繾綣。
她知道,他走了,他來這裏,本就是為了與她告別。
很久很久,軒轅師弟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在她耳邊說:“師姐,走吧,隻有我們能夠從這裏出去,才有可能再見到幽滅上仙。”她沒有回答,在他的攙扶下慢慢向著那片杏花林外走去,她知道,從今以後,無論上天入地,她也再不能夠見到他了。在走出杏花林的一瞬間,她心底的那片嬌羞嫣紅,刹那枯萎。
無垢之河彼岸,當她望著那清澈得不染一絲雜質的河水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決定,在那一刻,忽然無比輕鬆,甚至還有一絲隱隱的期待。也許,這條無垢之河將會是她此生的歸宿,但也或許,是她和他重新的開始。
她的軒轅師弟一定沒有想到,她會用本門的法術製住自己嫡親的師弟,他應該更想不到,從她已傷痕累累的身體之內爆發出的靈力竟然有如此之強。
她和他擦肩而過,沒有去看他已然絕望的雙眼,雖然一個男人無聲的淚水已經讓她有些心碎,她多想停下來,摸一摸他的臉,告訴他不要傷心,就像他們小時候在太虛結境的時候那樣,可是最後,她還是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已經長大了,他要學會承受痛苦,接受別離,因為這兩件事,永遠沒有人能逃得過。
她走下了無垢之河,晶瑩純淨的河水溫柔地湧上來包圍了她,她閉上美麗的雙眼,輕輕哼起了歌。
幽婉的歌聲裏,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三月初三,她縱身一躍,跳進了冰寒刺骨的大青河。她緩緩沉入水底,睜開眼睛,眼前不見渾濁的泥沙和那隻醜陋的水妖,隻有一個白衣男子靜靜地站在一棵杏花樹下,杏花如雨,簌簌飄落,男子緩緩回頭,一雙幽深的黑眸溫柔地望定她,莞爾一笑:“你來了。”
她笑了,滿樹杏花黯然失色,“我知道,你會在這裏。”
晶瑩剔透的河水之上開出了一朵朵青色的蓮花,隨波搖曳,美麗婀娜。
結束,也許隻是另外一個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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