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15 更新時間:17-04-04 12:23
“大哥,你真要如此絕情?”軒轅祁無視身前戍衛手裏寒光閃閃的長戟,一雙眼睛直直望向鉤吻,目中傷痛猶勝憤怒。
“我知你身手了得,就憑他們幾個絕不是你的對手,”他看著他雙眼,淡淡言道,“所以,為了你不致萬劫不複,今日你的飲食之中,本座著人多加了一點東西。”
“你!”軒轅祁又驚又怒,怒視著眼前晃動的長戟,抬起雙手,然而在下一刻他便已經知道,鉤吻沒有說謊,他雖然看起來行動如常,然而他的身上,卻聚不起一絲一毫的力氣。
“軒轅烈,你會後悔的!”
聽著他悲憤的喊聲,鉤吻隻是輕輕地合了一下眼皮,揮手示意:“帶二公子去華音閣。”他們之間鬧到如此地步,他已不願再多說一句,能讓自幼溫順聽話的胞弟如此不可理喻,他更堅信了那名叫嫤嫿的女子定是一個妖孽無疑。不過還好,直到現在為止,所有的事情還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隻要除去了那個女子,他相信祁就會清醒過來,重新變回帝神之城大祭司視同嫡親的胞弟。至於那個女子,他微微眯起眼瞳,看在祁的份上,他不會傷她性命,隻要她肯合作,速速離開帝神之城。
鉤吻做夢也沒有想到,所有的事情就在這一夜之間脫離了他的掌控,向著無可挽回的結局而去。
軒轅祁自盡了。
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眼前黑了一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沒有聽見戍衛後麵所說的話,他隻知道,這一刻他心中的劇痛與懊悔,遠遠超出了他曾經的自信和想象。他幾乎沒有任何意識般匆忙奔走,等他清醒之時,已經站在了華音閣中。
軒轅祁躺在滿地的鮮血裏,冷冷地看著他,是的,他的眸光雖然冰冷,但卻真實地閃動著光芒,他還活著!
“大祭司,屬下方才還沒有說完,二公子雖然受了重傷,但所幸發現及時,性命無礙。”
他的心,在聽到最後這四個字時倏然落下,隨即一陣狂暴的怒火淹沒了他一向冷淡的雙眸。
“啪!”,重重一記耳光摑在了軒轅祁已經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的皮膚上頓時隆起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無可救藥!”
“是,我……無可救藥,大祭司要麼……賜我一死,要麼留下嫤嫿。”
鉤吻不答,額上隱有青筋搏動,他用化功散化去了他身上的功力,他卻用華音閣的琴弦割斷了他自己全身的經脈。
“你是在威脅我?”他唇邊冷笑,目中卻盡是烈火,“你就算筋脈盡斷,帝神之城也可以一輩子養著你。”
軒轅祁竟然並不恚怒,原本冰冷的雙目中此時竟然現出一絲淡然,艱難抬起僅剩的右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鮮血,微微而笑:“好,大哥願意如此,我也並無話說。”
鉤吻臉色如同九州冰原,冷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拂袖而去,“請族中的大夫前來為二公子治傷。”
軒轅祁亦不反駁,隻是含了笑望著他冷硬的背影,“大祭司不必為我費心,治與不治,我今生已然是個廢人。”
鉤吻的腳步終於在華音閣門前停住,卻並沒有回頭,他站了很久,才終於冷冷地說出一句話:“我可以答應你留下她,但今生她隻能與你做妾,永遠都不能為妻。”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讓步,讓步的對象,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或者說,是他讓步於軒轅一族的血脈親情,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祁,這個英俊開朗的少年,和煦的笑容之下埋藏著一顆熔岩般滾燙的心,若是受到壓抑阻礙,總有一日會像火山一樣噴發而出,熔盡一切。他不願看到那樣的一天,雖然他是帝神之城的大祭司,但在他冷靜無波的心裏,他始終都還是他的哥哥。
這場兄弟之間沒有硝煙的戰爭,最終還是軒轅祁取得了勝利。他拒絕了鉤吻為他們指定的新房,帶著他的嫤嫿來到了當日他母親住過的那間小屋,燃起紅燭,揭去新人的鮮紅蓋頭。麵對那雙世界上最為明亮的含淚雙眸,他抬起雙手,折斷了一支剛硬的羽箭:“我軒轅祁今生今世隻有嫤嫿一個妻子,若違此誓,有如此箭!”大祭司如何?用妾侍之位來羞辱嫤嫿又如何?什麼也無法改變他對他心愛妻子的心。
那一夜,紅燭高照,那一夜,鉤吻徹夜未眠。他站在帝神之城的城樓之上,望向頭頂上空的天狼星,整整一夜。
那一天,當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還是從祁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感激,然而帝神之城的大祭司需要的並不是這一絲毫無用處的感激,他隻希望他為了血脈親情向後退的這一步,不會給帝神之城帶來災難。
九州的時間仿佛永遠是凝固的,但每一個人都知道,那隻是仿佛,沒有誰能夠擋住流水的時光。
祁和嫤嫿在他們成親的第二年生下了一個男孩兒,他並沒有來向他報喜,也許祁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於他而言無甚所喜,而事實上,他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看過他了。正如他所料,那個女人,還是成為了他們兄弟間的一道鴻溝。
他見過他們的兒子,在他去往大祭司祭台的路上,那個不滿三歲的稚兒,搖搖擺擺地走到道路中間,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停下來,低眸看著那個孩子,一雙黑眸中淡漠得看不出一絲情緒。他身旁的輝火長老好似有些緊張,上前一把拉住那孩子的小手,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膽敢擋住大祭司去路!快快閃開!”說著便待將那孩子拖走。他抬了一下右手,阻住了輝火接下來的動作。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淡淡的,聽不出一絲喜怒。
“軒、轅、承”,那個幼童仰起小臉,一字一頓的稚聲答道。
“哦。”他注視著那張白嫩的小臉,“你的眼睛……”他隻說了這半句話便不再說下去,然而他身旁每一個人都能猜到他想說的是什麼,這個孩子的眼睛,清澈明亮,好像九州冰原上的一灣湖水。曾經這樣的眼睛,隻長在一個女子的臉上。
“走吧。”他吐出一口氣,抬起頭來,繞過了那個孩子,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他身後的輝火長老好像長長的鬆了口氣,拉起那個稚童的小手,向著他道:“不管你叫什麼,現在都快回家去!以後沒有事不要自己出來亂跑!”那孩子似懂非懂地看著他,乖順地點了點頭。
他並沒有走的很遠,輝火的話,他已全部聽見,他知道,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裏產生了一點動搖,他有想過是不是可以接受這個叫嫤嫿的女人,還有這個有著軒轅一族血脈,叫做軒轅承的孩子。如果,時間永遠停止在這一刻不再前行,那也許,所有的一切都會改寫。
在他們兄弟之間行同陌路的第五個年頭,軒轅祁,終於又一次跨入了軒轅神殿。兩雙略有相似的眸子遙遙對視,卻是誰也沒有說話。
“今年九州的天氣奇寒無比,我聽說,帝神之城的口糧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緊缺。”
很久之後,軒轅祁終於先開了口。多年未見,他俊美如昔,隻是那雙明朗的眼眸比從前更多了些沉穩自信。
鉤吻注視著他,良久略略點了一下頭,算作回答。
“我也聽說,今年九州冰原上不知什麼緣故,闖進了比以往多得多的猛獸,所以,我願再次向大祭司請命,帶同年輕力壯的族人出去,捕獵這些野獸,一來,可保我帝神之城族人的安全,二來,同那次一樣,可以為這個冬季貯存足夠的口糧。”
鉤吻沒有說話,他盯著他的雙眼,仿佛陷入了沉思。
“大祭司?”軒轅祁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他的目光再度凝聚在他的臉上,慢慢從座椅上站起來,緩步來到軒轅祁的麵前。
“好。”他隻說了這一個字。
“這麼多年,你從未再喚我一聲‘大哥。’”望著軒轅祁轉身而出的背影,他終於又說出了一句話,軒轅祁的腳步頓了一頓,卻終是沒有回答。
在祁離去之後的很多年裏,他常常在午夜夢回時回到那一天,那一刻,在幽深的軒轅神殿中,身著肅穆的大祭司長袍的他,目送著那個熟悉卻疏離的背影,遠去,遠去,有的時候,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們兄弟兩個,到底是誰對誰更絕情。
同五年前的那個清晨一樣,帝神之城的上空飄下了片片雪花,甚至比當年更大。這一次,他沒有出城送他,他隻是站在黑色的城樓上,目送著他骨肉相連的弟弟,漸漸遠去。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祁的背影。
三天過去了,祁沒有回來。
五天過去了,祁沒有回來。
整整十天過去了,祁還是沒有回來。
所有同他一起出去的二十個人,一個也沒有回來。
他再也不能假作鎮定,先後派出了帝神之城中最最勇敢強幹的三十名戍衛出城尋找,十裏、百裏、千裏,在他坐臥難安的等待中,一撥撥回返的戍衛來報:“十裏之內,未見二公子行跡。”“百裏之內,未見二公子行跡!”“九州冰原凡是人跡所能達處,通通未見二公子行跡!”
“好了,傳我之令,即日起所有的戍衛都撤回城中。”他略有蒼白的麵容冷漠一如素日,所有的人看到的隻有他的鎮定與冷酷,至於其他,也許隻有軒轅神殿中的神像明了。
“備好九百九十九支香燭,今夜本座要到祭壇去。……等一下,派人到祁的住處,看住那個女人。”
這一次的祭台法事,他沒有要任何人跟從,夜半子時,獨上高台,緩步走入了層層燃著的九百九十九根鮮紅的蠟炬之中。
是夜,他使用了通天徹地搜魂大法。這是一種很神秘也很奇特的法術,在帝神之城的大祭司間世代相傳,它可以看到過去和未來,也可以在浩瀚無垠的世界裏找到你想要找的那個人,無論這個人是生,或是死。然而,這種稱奇古今的法術,每一個帝神之城的大祭司,一生當中隻能使用一次,絕無僅有的一次,而他,將這唯一的一次機會用來尋找他的弟弟——軒轅祁。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這位帝神之城的大祭司到底經曆了什麼,隻是當第二天清晨到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看到,他們心中最接近神的人——帝神之城俊美冷漠的大祭司,一夜之間仿佛滄桑了十年。
他獨自一人走下祭台,走過無數城民詫異的目光,在凜冽如刀的寒風中走出了帝神之城的城門。
他知道祁在哪裏,他現在,要去把他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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