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主角配角拉出來溜溜

章節字數:8864  更新時間:15-09-26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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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王小天從酒吧街出來時已是淩晨四點多,一夜喧囂被冷風撅唇一吹,零落靜謐在夜燈下熠熠發亮,於是他看見了街旁麥當勞燈火通明深處在桌子上趴著打瞌睡的夜客。他肩背一把簡樸的吉他,在落地窗旁張望幾眼,默默琢磨著自己兜裏零錢肯定是不夠的,便打算回了地下室附近的早餐攤子隨便買幾個暖包子算了。此前他在酒吧裏空坐了一晚,等著補缺的機會,可惜台上那唱得花枝招展笑得驚心動魄的女孩兒霸占了所有時間地點人物和機會,而他捧著個礦泉水瓶,裏麵灌滿燒好又晾涼的水,幹坐了一晚上。在酒氣和人氣的彌漫間,他似乎聞到了女孩兒發絲裏香得發膩的潤發素的味道,聳了聳鼻子想:誰不喜歡漂亮又香噴噴的姑娘呢?

    春日淩晨的大街略顯淒冷,唯有來往的稀疏車輛噴散尾氣免費提供了不少熱量。王小天攏了攏Bigbag的帶子,頭發發昏在街上慢悠悠走著,突然兜裏的手機響起,在幽靜的街道上有如一聲驚雷。王小天自己率先被嚇到,急急忙忙把手機接起來,瞥一眼是不認識的號碼,便客客氣氣問了句你好。

    另一邊傳來了公事公辦的聲音:“王小天先生是吧?”

    王小天忙說是。

    “我是白雪陽春選秀節目的工作人員範真,”女孩子的聲音,“首先恭喜你已通過本節目的海選環節,今後的初選將在電視上直播,S市的J城體育場將是節目錄製現場。4月9日,即後天下午兩點在錄製現場會有一場見麵會,讓選手們先熟悉環境,希望你屆時不要遲到。”

    王小天聽得腦袋一懵,又是驚喜又是失落,忙回了句“知道了知道了”。等到另一邊的工作人員有掛電話的傾向,他才想起要問關係到他未來日子的問題。

    他盡量問得禮貌而小心翼翼:“請問晉級獎金什麼時候會發下來?”

    女孩兒似乎在對麵輕笑了一聲,回答說:“獎金自動轉成電視的上台費,到時候化妝燈光伴奏這些錢就都算在這裏麵了。”話畢就掐了線。

    王小天瞪著手裏舊得不行的智能手機好半晌,幽幽歎了口氣。上月末他得意忘形,把餘錢寄回家去,恨不得證明自己多麼體麵一般。沒想現在才月中,日子就緊巴起來。

    其實入選獎金也不高,他在城裏堪堪排個第三,金額也就一千。除去要減去的雜費,到手應該隻有八百,沒想到最後竟還要被扣下。

    電視選秀啊……又是電視選秀。王小天抿嘴笑了笑,穿過胡同往住處走。

    早晨五點多地下室附近的早餐攤子已經開了攤,顧店的阿姨老遠看見他走近,忙招手喊著:“小天又這麼早,買幾個包子下下肚吧。”

    王小天摸了摸口袋裏,才發現自己沒帶多少錢,不好意思地笑道:“昨晚吃得有點多,現在就不吃那麼多啦!阿姨給我兩個肉包子,五個饅頭吧。”

    “哎,小夥子晚上別吃太多,消化不好!”老阿姨一邊把包子饅頭遞過來,一邊囑咐說。

    可不是,晚上吃了個便宜小炒和兩個饅頭,吃這麼多做什麼,消化太不好了!王小天嘴上應著,背著吉他,利索鑽回自己的地下室。

    地下室裏整一溜房間靜悄悄的,王小天特意放輕腳步聲,想把一切噪音消於無形,免得招人罵,誰知開門就是一聲刺耳的吱呀聲。他忙躲回自己的房間裏,把吉他放下,自己則甩床上去。地下室房間不大,一個床墊就占一半空間,一張桌子,一把折疊椅,一個櫃子幾乎把空間占滿。他瞪著天花板,尋思著先把早飯吃了,再補個覺。哪知這一躺,他無知無覺地就徹底睡過去。

    醒來已是中午十一點多,王小天迷迷糊糊餓醒時,整個地下室熱鬧時候到了,四麵八方乒乒乓乓沒完沒了,聞著味道大概很多人都在做便飯或泡麵。

    王小天摸到自己隨手扔在床上的包子,蔫蔫地坐在床邊,開始啃幹巴巴冰涼涼的包子。他苦中作樂想真好又不用吃午飯了,省下一點是一點。

    吃完後他在房裏燒了桶熱水,舒舒服服搓了頓澡,把衣服洗好晾起來,再抱著吉他琢磨會曲子,下午四點左右就出門,往酒吧街去趕早場。

    王小天在某種程度上是個散戶,平日裏都是自己去酒吧碰運氣,少有酒吧老板的電話預定。加之這個城市盛產街頭歌手,王小天沒有拿出手的技藝,在這愈發激烈的競爭中常處下風。偶爾能在酒吧裏唱上一小時,名不經傳的也能拿上二三百,然後再去別的酒吧轉溜,運氣好點就又有機會,一晚上下來大概有四五百。自然也有運氣不好的時候,就像是今晚,轉悠了好幾個酒吧,都是把駐場的約好了,他也就隻好坐個冷板凳,趴在角落裏能睡上那麼幾會。

    王小天盯著台上五光十色射燈下的小白臉帥得足夠勾小女孩兒的魂,一架吉他抱懷裏如珍似寶,台下的雌性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把吉他,在飄揚著的沙啞聲線裏沉淪起伏。斷不會有帥哥像自己一樣,上身穿著T恤罩了件舊襯衣,下身毫無品味的牛仔休閑鞋,再背個吉他,活生生的傻逼而不是帥逼;BADBOY氣質麼,算了吧。他趴在玻璃圓桌上,對著桌上映像笑了笑,再笑,最後都能把自己逗笑了。吊絲男你好吊絲男再見嗬嗬。

    這一晚裏王小天逛遍街裏的酒吧,最後留在了一家“來得多臉莫名其妙就混熟了”的吧裏。這時已是淩晨兩點多,是沸點已過餘韻仍在的時候。他一顆腦袋擱玻璃桌上,桌麵賊涼賊涼的,趴好會兒才捂暖。正是眯著眼睛要睡不睡時,突然有人敲了敲他所在的桌子。

    都捂暖了這時候還能起來嗎混蛋!王小天本來想努力裝睡,哪知道敲桌子的越敲越起勁,都快敲出節奏來了,他隻好抬起頭裝無辜,抬眼就見一位年齡介於姐姐和阿姨之間的漂亮女人。但敲桌子的並不是她,而是旁邊比她高上一個頭的男人,他穿著休閑西裝,大概三十多歲,放桌上的手蒼勁有力,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隨眼一看就能注意到的鑲鑽白金戒指。

    ……我今天看到了一個竟!然!戴!鑽!好娘的有錢人。

    王小天眨巴著眼睛,剛想開口問有什麼事,漂亮女人就已發話。

    “吧台調酒的說你能給我們讓張桌子,是嗎?”

    且不說女士身邊的莫名散發著高冷氣壓的人,光是她的嫣然一笑就讓王小天氣怯。他忙把桌子下的吉他背上,把桌子讓出來說:“我就在這裏歇歇,您坐。”

    高個子男人很懂禮貌,先讓女士入座,而後瞟了眼正待離開的王小天,沉沉說了聲“謝謝”。倒是女人把王小天叫住,問他:“你也是這裏駐唱的?我們來得晚,不知道接下來還有節目沒?”

    王小天沒說自己是不是駐場的,隻說:“還有好幾個表演,三四點就差不多打烊了。”

    女人說了聲謝謝,轉頭跟身邊的男人說起話來。王小天倒是能聽出幾個斷句,大概是“趕這麼多個場你也該多休息休息”“遲點兒過去也沒關係”“你的床氣是不是越發的厲害了”之類的話,把他聽得雲裏霧裏的。

    王小天第二天清晨就往車站跑,到了S市才是下午一點左右。他樂得在大學裏逛一圈,放眼四顧的青春年少,仿若統統蘊含在學生手上的書中,以及冷眼俯瞰的教學樓裏。林蔭不絕,綠意蜿蜒,順著小道,他一路直入體育館。

    雖然時候還早,體育館外已經等了好些人,不少經過的學生對著他們張望。王小天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過去,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

    “小矮人?”白雪公主是白雪陽春的昵稱,選手自然都是候補的小矮人。

    王小天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倒是點了下頭。

    那人親和力爆表,伸出手來,“張廷。”

    “王小天。”他忙也把手伸過去。

    張廷這一主動握手後,陸陸續續有人過來,原本分散的圈子也開始聚攏,一個一個輪流著自我介紹。王小天聽著這些人的自我介紹,實在歎為觀止。他們裏麵有來自音樂室的,有來自音樂公司的,有來自各種院校的,也有網絡歌手和酒吧駐唱。王小天本身沒什麼出彩的,話也就沒那麼多了。

    一群人直直等到兩點半左右才有工作人員把他們領進場內。大門一進去迎麵就是主場,一圈一圈自上而上密密麻麻的觀眾席把舞台圍得嚴嚴實實,中央舞台的燈光五光十色,朝著不同方向在照射著,幾乎能把人看瞎眼——大概還在調試階段。王小天一行人,一共四十餘人,被領到了臨時搭建的後台裏。後台空間不大不小,淩亂地放著近百張大學裏的聽課椅。工作人員示意他們找位置坐下,說稍後會有另外的工作人員和比賽嘉賓老師出來與大家見麵。

    王小天特意選了離張廷近點的位置,這人看上去就是個人群領袖,他私心想沾沾張廷的光。領路的工作人員才離開,剩下的小矮人們就開始竊竊私語。王小天一直沒開口,暗暗聽著他們說話。他們從初賽的場地一直吐槽到比賽嘉賓裁判。

    王小天對這次的裁判導師略有耳聞,一共四位,二男二女。男導師中其一是在流行樂圈子裏堪稱國寶的鄭暢和,另一位則是以全才稱著、名聲稍遜的方容。直逼四十芳齡的鄭暢和老師流行樂玩得溜手得不得,近來把手伸向古風流行樂。至於方容,這位老師被很多音樂人吐槽為高大上,不去搞藝術音樂實在是浪費了,近年靜寂了些,現在又重回舞台——這位大神倒是王小天不熟悉的。其餘其他兩位女導師,都是三棲巨星,一美豔一清雅,花團錦簇。想來這檔節目是下了大手筆,斷不會有人知道節目背後竟有人私扣獎金吧?

    正在王小天胡思亂想之際,又有一行人被迎進了後台,原本騷動的眾人驟然安靜。王小天抬眼一看,便抓住了兩位女神的倩影——是導師嘉賓來了。他的目光從漂亮女士移到陪同談笑的倆西裝革履的男人身上,嗯,前麵的是鄭暢和老師,那右邊就該是方容了……

    !

    王小天眼睛一瞪,視線移到那人左手的無名指,竟是那個有錢人!前夜睡意朦朧沒留意,原來是一尊大神去泡吧!他默默想果然是人生何處不相識啊,大神遍地彎腰拾。

    今天的任務主要是供選手認場地以及與嘉賓老師見麵,大家可以問問題,但因時間限製,並不是全部選手都有這個機會。王小天自然沒能搶上這個機會,隻能巴巴看著別人向四位導師表達仰慕之情然後混麵熟。最後四位導師先行離開,由工作人員隨機分配各人的表演時間與場次。王小天被分到兩個星期後的第六場,排在比較靠後的場次。表演前幾天有專人給他指導,所以要早些到。

    回到B市後後,王小天給老家的父親撥了個電話,說了自己有份上節目後便掛了——他和老父親總是說長了就吵架——這已是常態。從S市回來後,他每天晚上的運氣突然轉好,平均每天能唱上一兩場,終於有了收入。隻是到了白天他開始頻繁失眠,不知道是不是因比賽過於緊張的緣故,但自己並沒覺得很緊張不安啊,他想。

    回來的第五天王小天實在受不住白天的無所事事,一把背上吉他往街上走。他漫無目的地走了會,恰巧看見個花壇,就在邊上坐了下來。來往的人不少卻也不多,他也樂於這種環境,把吉他調好,開始彈奏。

    他幻想自己此刻站在一個舞台上,這個舞台席天幕地,連綿不絕,來往行人和密集車流都是他的聽眾,風聲鳥啼是他的伴奏。他不受規則所限,彈奏什麼都可以,演唱什麼也無所謂,吉他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在用自己的身體歌唱。

    他從蓬勃的法國彈到熱情的意大利,再轉至狂放不羈的西班牙——僅是曲子,他並不會唱——最後終於回到纏綿悱惻的中國。當他唱到“你和我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時,就有兩位年輕姑娘把兩張五塊放在他的跟前,從路邊撿了顆小石子壓住,然後對他說我們都知道這歌喔。還有就是下次賣唱記得帶兜子。

    王小天看著兩位姑娘走遠,轉了節奏悠悠彈唱了一曲“董小姐,你從沒忘記你的微笑……”。

    離開時候他往下一看,各種零錢砸在自己跟前好不壯觀。他隨手收拾了一下,最大麵額的也不過是那兩位姑娘的五塊。真好,他想,荒廢一個下午就有一頓早飯和午飯錢了呢。

    一周很快過去,王小天準時來到J城體育場裏。經數日練習後終於輪到他上台。上場前他突然想到了親和力超高的張廷,但張廷和他不是一組,某種程度是件利於他的事。王小天與同組成員並不熟,所以隻能安靜坐在簡陋的等候室裏等待上場。

    等候室裏人數越來越少,不時能聽見外頭的喝彩聲,王小天的緊張勁也隨之漫上頭來。他正琢磨著還有多久才輪到自己上台,這時一個看著像還在上高中的女孩兒莫名其妙跑到他跟前瞅了他很久,說你的小辮子真可愛。

    王小天臉上一熱,努力地思考這可愛是褒是貶。

    女孩兒又說可惜女孩子留這樣的小辮子一點兒也不帥。

    他耳朵也不覺發燙,繼續想對他來說這不帥到底是褒是貶。

    女孩兒看他沒反應,又問摻著繩子紮辮子是你一個人幹的?

    王小天點了點頭。

    “真是個技術活啊!”

    女孩兒伸手似乎想摸一下,王小天下意識想躲,這時候工作人員進來喊了聲:“沈安,該你啦!”

    女孩兒隻好把手縮回來,朝王小天笑了笑,就大義凜然地跟著攝影機離開了等候室。

    王小天忍不住感歎現在的女孩兒都有點兒讓人毛骨悚然,恰好這時外頭突然傳來飆得淋漓盡致的女高音,一級一級將人領往天堂,隨之就是滿場的喝彩和掌聲。他一愣,更加肯定了自己剛剛的想法:這年頭的女孩兒都好可怕啊。

    女孩兒下場後輪到一位三十多歲的大哥,他去了沒多久,工作人員就下來喊了一聲:“王小天,該你了!”

    王小天心咕咚一跳,下意識說好,屁股卻沒挪開椅子。

    工作人員看著他好笑,沒好氣說:“王小天叫你呢,還來不來呢?”

    他忙應著說來的來的,好不容易站起來終於往外走出第一步。他忍不住腹誹自己說什麼出息。

    離開等候室到舞台要經過一小段樓梯,王小天轉出樓梯口攝影機就迎上來,按規定他是要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麥克風然後說點兒赴死前的豪言壯語之類的,可當他拿著麥克風,腦袋卻一片空白,隻好尷尬地朝著攝影機一笑,就大義凜然地背著吉他上台了。

    台下是坐得密不透風的觀眾,頭上的射燈如滿天星辰,又比星光亮上許多,似乎硬要在他身上鍍一層光鮮。王小天放眼看去,四位導師就坐在麵前看著他,分別笑著或嚴肅著。每人桌前都放著打分牌,最高分五分,最後所有人的成績會按高低排下來,初賽這一輪隻要最高分數排下來的二十個人。

    望向方容時王小天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這有錢人能不能給自己放放水什麼的,他好歹有讓座之恩呢。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猛然覺得輕鬆起來,往幕後的伴奏樂器群示意——

    屬於他一個人的舞台終於允許他投入懷抱。

    “公元皇曆一二三九年/有一位尊貴王女/據亙古故事所述/她是世間最美的女孩/在石製的城堡裏/她每夜獨自長眠/連驚醒亡者的聲音/都無法將她喚醒……”

    一曲唱罷,滿座掌聲。王小天沒有覺得飄飄然,他深知很多時候掌聲隻是一種習慣。他隻是滿懷期待與迷茫看著前麵的導師們,希望他們哪一位願意正眼看看他,向他投以一種從來沒人向自己投以的目光,然後給自己所想要的。

    分數出來了,3,3,4,4。兩個3分出於男人之手,兩個4分出於女人之手——仿佛女人天生是溫柔的動物。

    王小天滿臉通紅,也不知道這個分數到底是怎麼一個概念,隻能心懷忐忑地等待著來自導師們的提問與點評。隻是他沒想到,最先開口的竟是那一晚的那位有錢人。

    方容說:“你這歌原本應該是英文的吧?”

    王小天呆呆地點了點頭。

    “你取巧地把它改編了一下,是嗎?”

    他依舊點頭,末了才後知後覺說了個“是”字。

    “英文的能給我唱一段嗎?”

    我還能說不嗎?王小天如千百次練習一樣,輕巧地撥動了一下吉他弦,把前奏省去,一字一句開始清唱。

    歌曲並不長,有錢人很適時地打斷了:“大概是聽慣了英文版本的,這樣覺得順耳多了。就先入為主而言,小孩兒你歌選錯了呀!”

    其他兩位女導師也附和說是。

    王小天一時忍不住,臉紅紅地問:“那我哪裏做得不好?”

    方容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卻是鄭暢和淡淡的接話說:“方老師有一點說得對,你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合時宜。雖然我們能看出來你擅長民謠,隻是這歌不合你的嗓音,自然體現不出你的特色。”

    王小天迷迷糊糊點頭稱是,卻弄不清不合時宜這四字有什麼深意,隻道這四字蜇人得很,害他隱隱約約有種痛。沒來得及回應什麼話,女導師就開腔搶去話柄,問的都是諸如他的家庭狀況還有個人經曆之類的。王小天知道這是規矩,卻感到無比難受。接下來的這些話他在無數節目裏說過無數遍,都是一些他不願意別人記住的,甚至分神去聽的內容:他生於農村的單親家庭——是的,這實在令人心生憐憫——可世上又何止他一人自小喪母?他固執離家北漂,這自私也無私,可北漂漢子何止萬千?

    他對著鏡頭笑著把曾經說了無數遍已經無意識記下來的話一字一句重複,眼睛突然瞥見觀眾席裏一個人從座位上站起了身,避開坐著的人往外走,這個身影如此突兀如此刺眼,慢慢從館內離開了。明明隻是分多鍾的事情,他看著仿佛已過了千萬年——這個背影堅強而佝僂,他整整看了二十二年了,怎麼可能忘記。

    恰好這時其中一位女導師問:“父親今天有來嗎?”

    他眼睛一熱,接著笑著說:“沒來呢。”

    另一位女導師接話問:“是太忙了吧?還是車費太貴……?”

    王小天臉色本來就難看,好不容易把喉嚨的哽咽按捺下去了,才說:“家裏有事。”

    他這麼一說,倒讓導師們不好多問;不過時間也掐得剛剛好,該是他下台的時間了。

    王小天心裏明白,趕忙往台下撒腿跑,卻沒想到才靠近嘉賓席,就被人抓住了沒跑動。

    “跑得還挺利索。”

    他回頭一看,是有錢人。

    方容湊王小天耳邊輕聲說:“小孩兒,還得抱一個意思意思呢,那晚上的禮貌哪去了?”

    果然還是記得他的!王小天慌忙說:“我不知道。”他聽見有錢人在他耳邊笑了一聲,臉一下子又紅了。

    “得。想哭鼻子吧?”

    方容剛想把王小天放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下一個選手,卻沒想到王小天不撒手,還往自己西裝上蹭鼻子。

    “喂,你!”

    “沒哭鼻子!”

    王小天一瞪眼就跑了,留了方容皺著眉頭看胸口上濕了的一小塊,惡心得要命。

    “方老師!”

    是鄭暢和在悄悄叫他,那家夥老而不尊,朝他笑得幸災樂禍。

    王小天匆匆從體育館出來,環視一周便立馬捕捉到場內鬼祟離開的身影——這個身影看了這麼多年,也許蒙上眼睛他也能認出來。他的父親畏畏縮縮躲在外頭草叢裏抽土煙——似乎等著他來找。

    王小天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紅了,一時還不敢走過去,隻好站在原地靜靜地看。這個個頭不大的老男人,向來認為他玩物喪誌,好不容易經數年唇槍舌戰後才肯退步,與自己定了五年之約:家裏給他五年時間北漂奮鬥,五年後無所建樹就要回鄉過回平凡小日子。至於這五年,無論他幹些什麼,家中均不予理會。話雖如此,每逢他有份上節目錄影,這位老父親總會悄悄地來看,就像這次一樣。

    王小天看著前麵蹲成一團更顯瘦小的身影,心塞得很。他想,所有父親都應該有一副堅實的臂膀,為孩子們遮風擋雨,卻不知道他老爹在風吹雨打中肩膀後背都被歲月削薄了。

    他的父親慢悠悠抽完一根煙,一轉過身來,就看見王小天默默在那兒站著。他招招手讓王小天過去,心裏想這眼睛紅紅的還算什麼個事兒,丟人現眼!

    王小天聽話地走過去,和他爹蹲一塊去。

    王老爹見他一副可憐相,也不好說什麼打擊話:“沒事兒沒事兒,都習慣了!”

    哪知這話更傷王小天的心,他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哎!這自己選的路,還委屈什麼,都長成男孩子了,還哭鼻子。”

    王小天悶悶地說:“我不想種地。”

    王老爹歎了口氣,“可也沒地給你種嘍。”

    王小天猛抬頭:“地怎麼了?”

    “賣了。”王老爹掏了掏口袋,還想把煙掏出來抽。

    “怎麼就賣了?!”

    “有人想在這上麵起樓房呢。”

    王小天眼睛更紅了,實在忍不住了,撲在老爹懷裏嗚嗚嗚地哭了。這回是真哭了。

    “哎哎,可沒你什麼事兒!這地沒了更好,還不用守著它呢哈!男孩子哭啥呢!別哭!再哭想挨揍是不?”

    誰知王小天越哭越帶勁,王老爹也沒轍了,終於從懷裏把煙掏出來了,就塞嘴裏嚼了嚼,又嚼了嚼。

    過了好些時候,王小天好不容易收了聲音,悶悶地問:“……那你現在幹啥呢?”

    “撿紙皮賣舊書唄。”

    就是撿破爛!王小天被這麼一刺激,又開始嗚哇起來。

    “嗨嗨,這還鬧什麼呢!丟人知道嗎!”

    王小天趕忙把聲音收住,打嗝似的在老爹懷裏一抽一抽的。

    “哎,這小孩兒,沒長大似的。”說著說著連王老爹自己都紅了眼。

    也確實是沒長大。他的小孩何曾受過大風浪大委屈?小學中學就鬧騰,高中好不容易讀完了,就吵著鬧著去玩音樂。三言兩語不合就跑了,回來的時候瘦得像根杆子似的,也沒向家裏要錢,硬是在外麵做幫工做苦力,最後連吉他都買上了。還能怎麼樣,由著唄!事兒又這麼結了。直到後來,上了多少遍電視了,還不死心,一遍遍電話打回來,自個心都疼酸了,口頭幾句喊罵,口頭又不合,得,下回不說了。到底了還是心疼不過,一遍遍往大城市跑,去上電視。

    含在口裏不說的,是自家小兔崽子還挺上鏡。這天底下哪有做爹媽的不希望兒女出息?可這樣一遍遍撞南牆的,還真沒見過,隻好由著,也隻能由著。這樣子做爹的,孩子怎麼長大?

    整整過了半個多小時,父子兩人才恢複過來。王老爹往王小天肚子上意思意思揍了一拳,便領著還抽噎著的兒子回B市去。之後幾天王小天乖順得不得了,幾乎是啥事都依著自家老爹,最後連王老爹自己都受不了。

    再過了兩天,王老爹終於要回老家了,王小天陪著他一直送到火車站。行李才過安檢,王小天的手機就響起來。他一邊把行李包拎起來,一邊接通電話:“你好,王小天。”

    那邊是久違的公事公辦的聲音,王小天聽完這通電話後整個人都呆住了。王老爹正奇怪呢,回頭走過去就見自己兒子眼睛又紅起來了。

    王老爹一驚,忙問:“怎麼了?”

    王小天眨了眨眼,說:“上次那個比賽叫我明天去參加複活賽。”

    王老爹唉了一聲,想了會,就拉著王小天往回走。

    “怎麼了怎麼了?”王小天忙問。

    “比賽去!”

    “可火車票怎麼辦?!”

    王老爹沒回頭,撂下了他這輩子最豪爽的話:“才這麼張火車票!”

    王小天重上舞台,隻覺恍如一夢。這回他挑了“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來唱,依舊是場下掌聲雷動,最重要的四個人卻還是沒有願意正麵看他一眼的。

    方容一看這小孩兒,忙轉過頭說:“老鄭,這小孩兒挺好玩的。”

    鄭暢和笑眯眯回答說:“小方,我手上能唱民謠的多了去,怎麼也不見個唱rock的。”

    方容唉了一聲,卻讓另外兩個女導師沉下臉。方容不向她們搭話,這不是擺明看不起人麼。

    王小天卻沒看出來導師席上的暗湧,樂嗬嗬接受鄭暢和的稱讚和評論。

    倒是方容在最後問了句:“這麼開心,今天父親可來了吧?”

    王小天看著有錢人,想起他沾滿自己眼淚鼻涕的西裝外套,笑得更歡了:“在呢。”

    其中一位女導師起哄說:“爸爸在哪兒呢?站起來讓我們看看。”

    王小天看著自己的老爹在茫茫人海裏為了他站起來,為了他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為了他什麼苦都憋心裏不說,眼睛一下子又紅了起來。這是這回他忍住沒有爆發出來,而他的父親也同樣紅了眼站起來朝自己招招手,那個身影高大卻也瘦小,其實早已刻在了他的骨肉裏,他的心裏。

    王小天正憋眼淚憋得難受,轉頭卻見方容微微笑著注視著自己,沒由來臉一紅便下台去了。這次最先把他抱住的可不是方容,而是兩位女導師:被輕輕環在懷裏,是軟綿綿的感覺。然後輪到鄭暢和,最後方容才站在他跟前。

    方容打量著他的臉,笑道:“這回你可沒法蹭了吧?”然後張開雙手連著他和吉他一起擁在懷裏。

    他訥訥說道:“不蹭了。”

    王小天一出體育館,王老爹已經等在外頭。他朝王小天招了招手,說:“回去了!”

    王小天忙應了一聲,回頭往貼著logo的體育館看最後一眼,就隨王老爹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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