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攜手

章節字數:3993  更新時間:14-06-30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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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休養了七八日吧,身背後那些個鞭傷,從表麵來看也好的差不多了,結了一條又一條的疤。

    巫醫一邊抹上瘡藥,一邊囑咐著說:“這些日子就先歇息著吧,不要跑動,更不要提些重的東西,手上臂上一使勁,難免又會牽到傷口,傷口若是再裂開,那時就更麻煩些。”

    這幾日,翠嫂天天的守在床邊,眼淚汪汪的看著我。我要下床去看看墨毅怎麼個模樣了,她卻在前頭攔著,說道:“他身子本就比你強悍些,好的自然也比你快。你還是先擔心著自個兒,待他全好了,定是要來看你的,你卻著個什麼急?”

    一連幾日都是這樣,我心下也越發的急了起來。

    終於在第九日時,趁著她替我端藥碗時,我輕輕地繞過她,小跑著衝出了門,奔著墨毅的院子而去。

    身後,“咣當”一聲,似是藥碗摔在了地上,繼而便是翠嫂的呼喊聲:“文伢子!這身子剛好些,卻為甚跑得這麼快?你要去我再不攔著,隻你要當心自個兒的傷口,莫要再裂開了,惹人心疼!”

    我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向她笑了笑。

    心下裏,翠嫂一直對我是極好的,將我看做她的親生一般,隻怕比旁人家的親生還好些吧。我甚至有一瞬時的想到,若她是我的娘親,那該有多好……我該每天都是很高興的吧……

    隻可惜了,這樣一個善良明媚的女子,年紀輕輕的便守了寡,膝下也竟半個子嗣都無有。

    我推開墨毅院子的門,卻瞧得裏頭靜靜的。我裏裏外外的晃了一圈,也並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走到前頭,好容易遇到個人,便追上去問道:“勞駕,這墨大少為甚不在自個院子裏?是去哪裏了呢?”

    那人卻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你也快別問了罷!就當墨家從沒有過這個人。”

    “這話從何說起呢?前幾日不還好好的?怎生現下就‘當做沒有這個人了’?”我心下納悶起來,忙扯著那人的衣袖問道。

    那人被我拉得有些煩了,忙抓了我的手甩開,“哎呀!我說你這個人,是新來咱們墨家的吧?墨大少,哦,不,墨毅被墨家趕出了門你卻還不知道呢?真是……”

    趕出了門?卻是為著焚畫的事兒麼?竟是這麼個祖製法?

    我的心裏瞬間混亂了起來……

    都怪我……我不該那樣對他的……現下弄成這個樣子,我卻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我忽然想及他身上比我重得多的傷,忙再次抓住那人問道:“被趕出去幾日了?”

    “自然是被家法責罰完的當日!”那人有些不耐煩,語氣也變得很衝,想來那頭還有甚麼正經的事兒等著去做。

    “那他現下可在哪裏?”

    “六日之後他便要去走天坑懸索,你道他現在除了教場,還能在哪裏?”那人終是甩開了我,急急地拂袖而去。

    這裏我的心卻安寧不下來,深深的自責從我的心底洶湧而起,滿滿的是咬著我渾身的每一塊骨骼。

    隻是,那時我並不曉得,除了自責,還有一抹濃濃的悲傷與擔心摻在裏頭。

    白天的日頭很大,烈烈的曬著人的外皮,若沒有陰涼,便似被放在烤爐上一般。

    我就這樣一路小跑著到了教場,三裏路,渾身卻已經濕透了,就像從金雲河裏撈上來的一般,身上的衣服此刻脫下來,怕也能擠出不少的汗水。這樣的情狀,若將濕透的衣服放在日頭下,我想,不出一個時辰,便又會被生生的曬幹了。

    教場是一塊很大很大的空地,約莫有三百步見方。是一塊在寨北的砂石地,因著地貧,便被大寨人用來曆練年輕的伢仔們。小時在大寨上學時,我也曾來過一次。

    教場中及四圍並不曾有陰涼的地兒,於是,酷夏裏,學中若有伢仔犯了錯,先生便也會將他扔到這裏算作懲罰。

    懲罰的內容,便就是教場中放置的許多物什。譬若說,那條約莫五丈高、豎直垂著的粗鐵鏈,那麵一丈六尺高、兩丈長、三尺厚的鐵皮牆……

    這中間便有一丈高的一根鋼索,約莫五十步長,兩頭都有一塊石台,中間懸在沙地上。

    而就在這樣沒有一絲陰涼的教場上,我看到了他,墨毅。

    他這時正背對著我,站在那根一指粗的鋼索上,小心翼翼的平舉著雙臂,腳下一步又一步的細細踱著向前。渾身的汗水濕透了他的衣服,都貼在了他線條分明的身上,後背隱隱的血色透過衣裳印了出來。可他並不曾停下,仍舊是這樣,在烈烈的日頭下,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像一隻不知道氣餒的倔強螞蟻。

    偉大的螞蟻。

    忽然,他從鋼索上掉了下來,重重的摔在了沙地上。縱然沙地較之於硬地要鬆軟些,可畢竟還是怪疼的,更何況現下已被烤的滾燙的沙地,再加之他身上本就有傷?

    我衝了過去,撲倒在他的身旁,口裏呼喊著他的名字。

    “墨毅……墨毅……墨毅……”

    可他倒在那裏,眼睛緊緊地閉著,不曾回我的話。

    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襟,後背的傷口有絲絲的滲出血來,想來又裂開了的緣故。這讓我記起,這個人,在我躺在鋪上喝藥養傷的時候,他卻沒有時間停下來。這幾日,被趕出了墨家,他心裏是怎樣的悲傷?又是住在哪裏的呢?這一身的傷,卻可還曾有人替你看過?替你擦傷清涼的藥膏,亦或是,隻輕輕地問你一句:“身上的傷,還疼麼?”

    我看著此時他落魄的模樣,臉上身上粘粘的,沾滿了細細的沙。回想著他往日的風采與笑容,竟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些陌生起來。

    心痛……無以附加的心痛……

    眼淚落在了沙地上,瞬間便消失了,好似從未來過,卻留下了我的悲傷在胸口左右縈繞。

    我將身子轉了轉,替他擋了些日頭的暴曬。身後的傷怕也再裂開了,在烈日下,一陣陣鑽心的疼。可也隻有這鑽心的疼,才能夠不時地提醒著我,懷裏的這個人,恐怕正忍受著比這疼得多得多得多的痛。

    那麼,為他痛一些,又能怎樣?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他為著我,失去了這麼多。他的中堂少主的位子,他的適閑安逸的生活,就連整個墨家都已經不認他了。

    這一切,僅僅是為著我,而已。

    我脫下了身上的薄衣。在他上身撐了開來,替他擋著更多的驕陽。

    雖則,身上的痛楚一絲多過一絲,可是,當我看見懷裏這個人的臉,我的心裏卻泛起一陣又一陣的甜。

    我終是低下頭,在他厚厚的唇上印上我的。

    我想,此刻我的臉上是掛著笑的,因為我的心裏對自己說了一句,齊文,至少,他還有你啊。

    是啊……至少,他還有我。這一次,我會陪著你。

    即便是整個世界都放下了你,我都會抓著你;即便前麵便是生死的境地,我也會握著你的手,一起走下去。

    對!一起走下去!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日頭漸漸的便不再那麼滾燙了,想來,已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了吧。

    這時,墨毅才幽幽的睜開了眼,看見是我,臉上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積極地用髒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齊文弟弟……齊文弟弟?!可是你麼?”

    他的手轉而摸到了我的臉上,我想抓他的手,卻感覺一陣虛弱。無奈,坐在這裏時間太久了,也被曝曬了這多許的時間,口裏早就幹的要冒火,那裏還提得起力氣神。故而,我也隻能無力的笑笑,微微點了點頭。

    笑過之後,墨毅卻隨即一臉擔心的模樣,問道:“你怎的到這裏來了?身上的傷可好大發了?”

    “我的傷有人照看著,自然會好……可你身上的呢?沒躺幾日便在日頭下曬著,那些個傷口還在流血……”我微微的眯著眼看他,這樣,他的麵龐才算是在我的視線裏清晰了許多。

    “這些傷原也不打緊的。從前那些個傷便都過來了,這可算得了什麼呢……”

    “我不管!”我心裏有些急了,“過去的事我也管不了。可現下,你是為著我受了這些的傷,我便不能不管!”

    他聽了這話,漸漸地直起身,雙手摸著我的臉頰,笑了笑道:“有了你這些話,我便是從懸索上掉下去,便也值了。”

    說著,他便準備起身爬上石台,繼續踏上他的鋼索。

    心下忽的有些不是滋味,因著他說,便是從懸索上掉下去,也值了。那種想一想就覺得空落落的滋味,從心裏漸漸蔓延開去。於是,我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撲向他,卻隻能抓住他的腳踝。我便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緊緊地抓住。生怕下一刻,他便在我的眼前消失,留我一個人,在這個空空的教場上,在這個遼闊的山水之間,在這個,空落落的世界裏。

    淚水,很快的便打濕了他的腳踝。我沒有多少氣力,隻能低低地抽泣。

    墨毅轉身蹲下,將我抱在懷裏,輕輕的拍打著我的背,卻避開了那一條條駭人的傷痕。

    “應允我,好不好?不要丟了我一個人在這裏。”我靠在他寬闊的肩上,眯著的眼裏,都是他略帶青色的下巴。

    “好,你先在這裏坐一會,待我練好了,我帶著你一同回去。”

    “我並不是為著這個。”我抓了他的手,“我是說,墨毅,我想,和你一起走上懸索。”

    這一次,我叫了他“墨毅”,卻不是“墨大哥哥”。

    他似是有些驚了,停頓了些時候,更加緊的抱著我,卻用堅定的口吻道:“不!不行……天坑懸索並不是鬧著頑的!我自個能不能活著走過去,尚且不能確信……不行!不行!”

    “可這確是我讓你去焚的畫,不是麼?讓你承擔下來,已然讓我心下不安。若不同你一並承擔,若你……”我卻不知該如何做這個假定了,頓了頓,“你可讓我帶著甚麼心思,每天如何麵對金雲大神呢?”

    “你且用怎樣的心思我不管,隻我曉得,你不能與我一樣走上懸索。”他忽的歎了一口氣,用手描了描我鬢角的發,道,“翠嫂與我的想法是一樣的。因著這個,她與我在各個長者那裏,一個個的乞求了三天三夜。好容易,那些個固執的長者才應下,打你的那些個鞭子,便是對你出言不遜的懲戒。至於天坑懸索,便就讓我一個人去了。即便不是為著我,便是為著翠嫂的那一片苦心,齊文,你也要想想,也要好好的活著,莫要再做些傻事,惹得旁人再傷心……”

    “為甚明明是我的錯……你卻要用自個兒的命替我擔著……為甚你們一個個的都要從我身邊走開……阿爹……娘親……淑姨……齊洋……現下,你終於也要走了麼……”我打斷他的話,吸了吸鼻子,兀自說道,“墨毅,今次若你從鋼索上下不來……這世界上……便再沒了單單隻喜歡齊文的人了……我不想我活著的時候,是那麼孤單……我不想像你阿爹思念我娘親那樣的活著……”

    他似是愣了許久許久,漸漸晚涼的風起了,吹得他的衣領左右輕輕搖擺。

    “我曉得了……我曉得了……”忽的,在我耳側,他喃喃地對我說道。

    鬆開我時,我竟不知道他是笑著或是哭著,因著他的嘴角掛著微微的笑,臉上卻有兩道清晰的淚痕。而他,卻隻輕輕抬手,擦拭著我臉上的淚痕。

    不多時,待淚痕大約擦幹了,他便用認真的眼看著我,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對我說:“既是這樣,齊文,我便自私的與你一起。一起走上懸索,然後,一起下來。”

    我聽了這話,終究心裏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猛地向他點點頭,剛擦幹的眼角,再一次被淚水浸濕。

    要麼一起走,要麼,一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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